白兔糖紙

謝華英

一

我有一張白兔糖紙。

慧和娟是我的同齡伙伴。我們幾個上學一起走，放學湊到一起寫作業。

“英子，叔叔什么時候還來呀，我也想要一張白兔糖紙。”娟把頭靠在了我的肩上，蓬松的頭發輕輕地劃過我的臉，癢癢的。

“快寫作業，我還得回家幫媽媽挖菜呢！”慧用胳膊肘兒碰了一下娟。

我沒有吱聲，低頭寫著作業。叔叔是一名軍人，好幾年才能回來一次，白兔糖紙就是叔叔從遠方給我帶回來的。我對糖果的記憶不是很深刻，五彩繽紛的糖果紙里只有白兔糖紙讓我如獲至寶——蠟染和彩繪，藍白相間的糖紙明亮而清新。糖紙的中心伏著一只可愛的白兔，長長的耳朵，長長的胡須，像是在警覺地聆聽著什么。糖紙兩側還有小兔子，兩兩相對，像兩個小朋友在認真地做著編繩的游戲……娟和慧也被這張糖紙給迷住了，她們和我一樣，積攢了一些糖紙，可唯獨這張白兔糖紙，她倆都沒有。

二

慧約我們寫作業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娟來我家寫作業和玩耍，仍是雷打不動。

“英子，慧最近怪怪的，怎么感覺她躲躲閃閃的呢？”寫完作業，娟一邊翻著我夾著糖紙的厚本子，一邊叨叨著。

“誰知道呢？咱倆又沒招惹她！”我整理著書包，心里其實也在想著這件事。

“英子，學校門前正在籌建的那座小房子，聽說是慧家打算開的小賣部！”

“聽誰說的？”我放下手中的書本，打量著娟。娟就是我們中間的小廣播，什么消息都是先從她那兒傳出來的。

“你別管誰說的！我猜慧最近不來找我們，肯定與這件事有關。”

我也發現了，可是我又無法去證明娟的話。

三

放學鈴聲一響，娟朝我努了下嘴，原來慧早已把書包收拾好，準備起身往外走了。

我胡亂把書本塞進書包里，拎著書包就追了出去。

“慧，你走那么快干嗎，像只兔子！”我笑著跑向慧，娟也趕了上來。

“今天咱們還去英子家寫作業，寫完作業看她新攢的糖紙！”娟臉上掛著笑容，氣喘吁吁地說。

慧的臉紅紅的，很著急的樣子。看我倆橫在面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娟急了：“慧，你咋回事？躲躲閃閃的，到底是因為啥？是不是有啥事瞞著我倆？”

娟的話像連珠炮，慧突然抱著書包哭了。

放學的同學陸續圍了過來。我怎么能讓外人看我們的笑話？于是我拉起慧的手，攥緊了她，她也緊緊攥住了我。娟伸出胳膊簇擁著我倆，快步向我家走去。

書包還沒放好，娟就跑去洗好了一條毛巾，遞到了慧的手里：“哭啥？有話就說出來呀！讓其他同學看見，多丟人呀！”

慧的眼淚滾落下來。

“英子，我對不起你……”她怯怯地說，眼睛并不看我，雙手不停地擰扯著書包背帶，像有什么難以啟齒的事。

我從沒看過慧這個樣子，不知所措地望著她。

“英子，娟，我告訴你倆個事。”慧抹了把眼淚，抬起頭看著我倆，“我家打算開個小賣部，到時候一定會有許許多多的糖果，說不準也能有許許多多的白兔糖紙了呢！”

“這是好事啊！那你快說，你哭個啥？”娟雙手晃著慧的胳膊。

慧看了看我，說：“英子，到時候我一定把最好看的糖紙送給你！”

我欣喜地點著頭，慧的眼角又紅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我不能在這兒寫作業，媽媽還等著我回家吃飯呢！”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我愣愣地站在門口。娟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呀！這繞來繞去的，我什么都沒聽懂。”

四

寫完作業，我和娟都坐在書桌旁愣神兒。

娟突然瞪大眼睛，在我的臉上搜尋，好像我有什么秘密瞞著她。

我被她盯得緊了，有點兒不自在。我說：“慧一向老實巴交的，只有我和你這兩個朋友。她能有什么對不起我的地方呢？”

“慧不是說，她家就要開小賣部了，還要把最好看的糖紙送給你嗎？”娟盯著問，突然她騰的一下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為什么是送給你，而不是送給我？”

“那是因為你沒有漂亮的白兔糖紙。”我打趣著說。

“不對！”娟幾步沖到我的桌前，沒等我反應過來，就拉開抽屜拿出了我夾著糖紙的厚本子。

“我要看看，你的白兔糖紙是不是讓慧給偷去了！”娟的小手飛快地翻著本子，我將信將疑地湊上去。

“不許你亂說！你看看，哪里有空缺？”我還在慧的許諾里感動著，何況本子的每一頁都夾著五顏六色的糖紙。

突然，娟的手停住了……

我曾經最喜歡也最引以為傲的白兔糖紙，真的不見了。那一頁被一張顏色相近、內容完全不同的糖紙給替換了。

五

慧生病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發現糖紙被替換的第三天了。這幾天里，我的內心充滿了對慧的猜疑和不滿。

我和娟都不再找她一起上學，學校里再也沒有看到她的身影。可是我的心卻越來越空落，上學放學都忍不住向慧家的房子望兩眼，期望看到她的身影，哪怕是一閃而過。

第三天早晨，老師帶來一個消息：慧住進了縣里的醫院。我的心陡然一驚。

放學路上，我低著頭急急地走著，心亂如麻。娟的步伐也比往日凌亂。她幾次追上我，問道：“英子，你快說句話呀，我們該怎么辦？”

“她不會有事的。我相信她不會偷我的糖紙的。”我倆把手緊緊地牽在一起，然而我的眼里卻含著淚水，默默祈禱著慧快點好起來，我不想再追問白兔糖紙的下落了。

六

慧家的小賣部開業了。

老師說，慧出院了，但還需要繼續打針吃藥，還不能回到課堂。

我把糖紙本鎖進了抽屜里，像鎖著一段不愿意打開的記憶。我和娟坐在一起寫作業，我們也不再提及。

那天放學回來的路上，娟突然抓緊了我的胳膊：“英子，快看！前面路口站著的是不是慧？”

“是她！”我的心突然狂跳起來。

“英子，娟，我等你們半天了。”慧臉色蒼白，虛弱地迎了上來。

我們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又落在她的手上——她手里拿著一個新本子。

“英子，娟，我有事要和你們說。”慧不知道是身體虛弱還是激動，聲音顫抖著。我倆的心也跟著她的聲音顫抖起來。

“你倆那次帶著糖紙本來我家玩，我不小心把白兔糖紙給扯破了。當時我嚇壞了，趁你倆不注意，找了一張相似的糖紙放在里面。可是我的心一直沒有安穩過……”慧停頓了一下，眼淚滾落下來，“英子，我家有小賣部了，我還沒有找到白兔糖紙，我要用更多、更好看的糖紙加倍還給你……”

慧的雙手慌亂地翻著本子，將里面的糖紙展示給我看。

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聲音也顫著：“慧，你知道嗎？我可以沒有白兔糖紙，可我和娟不能沒有你……”

娟在旁邊伸出手用力把慧的本子合上，又重新塞回她的手里：“慧，英子從來就沒有怪過你。晚飯后我倆去你家給你補補課……”

我和娟同時張開雙臂，擁住慧……

我們仨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就像歡快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