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俊欣

殷紅的方木桌上放著一串葡萄、幾個棗,沒記錯的話,以往還會放幾個冰柿子。桌子中央立著一張被裱了框的黑白照,端正又居中。可能是舅舅每天拾掇的原因,我從未看見那張照片上落過灰塵,相框里的外婆一直都是笑意滿滿,從未改變。
年輕時的外婆著實讓人羨慕,她是村里唯一一個有手藝又不驕矜俗氣的女子。她懂刺繡,愛做女紅,常耐心教別人針法或技巧。遺憾的是外婆沒什么文化,講不出外公那樣的大道理。因此遇到爭執(zhí),她也不常和村中老婦對峙,只默默做自己。然而外婆也并不是那種一味忍氣吞聲的人,倘若有人當面詆毀她,她就會拼盡全力反擊。
農(nóng)忙時,家里要收麥子,但外公出差去了外地。外婆就獨自一人提著竹籠,抓起鐮刀下地割麥。她額前碎發(fā)飛舞,也沒空收拾,就用袖子胡亂一抹。等忙完回家時,被汗水浸透的襯衫全貼在了后背上,都能瞧見里面被灼得蛻皮的皮膚。所以晚上透過窗戶,往往能看見外婆自己往后背涂藥的身影。她總是這樣,從不求別人幫忙。我敬佩她,剛柔并濟又不失端莊威嚴的氣度。
外婆手巧,家里的針線活兒都由她操辦。在冬天,她總要為我們孫輩織毛衣,在微弱的燈光下,她一忙活就是一整個晚上。第二天,四個穿新毛衣的小孩兒就蹦跳著沖出了家門,在玩伴前炫耀一番。我曾親眼看見她坐在炕沿邊慢慢摩挲受傷的皸裂處,血紅色的肉被夾在風干的皮膚中間,仿佛被風侵蝕的地塹。
那天,夏花盛開,外婆看著院里被蠅蟲圍繞著的葡萄架,愣怔了片刻,走進屋里取出那把快要散了架的躺椅,鋪了層毛毯,躺在上面,搖著蒲扇,閉上了眼睛。這一閉眼,便再沒睜開過……
母親和她的三個姐妹坐在爐火旁追憶外婆,我托著下巴頦兒,靜靜聽著,然后默默腦補她們談論的件件往事。直到某一刻,母親撥煤炭的手停駐了幾秒,她們似乎都微微哽咽了一下,空氣好像都靜止了,我的心被什么揪住了———
外婆離世后,外公拄著拐杖走到那行種有松柏的田壟旁,看了她的棺槨最后一眼。他瞇著眼,這樣誰也不會看見他眼中的血絲。印象中我從未見過外公端詳那個框住外婆音容笑貌的相框。我常從門縫里窺探,想在細節(jié)當中尋找忠貞愛情的蛛絲馬跡。我期待著,期待某天外公的目光稍稍停留在那個相框上,但終究沒有。或許外公在另一個美好的時空里愛著外婆……
昨天已然成為昨天,不變的是一片深情。外婆,唯愿你在夢鄉(xiāng)鮮有孤寂,多有梨渦相伴;愿你開心快樂,靜看春暖花開,鶯飛草長。
名師點評
作者冷靜的文字下飽含著對外婆深切的情感。外婆的音容笑貌、勤勞樸實都在作者的回憶中徐徐展開,文章沒有過多的煽情,有的是冷靜克制的情感。外婆去世后,家里人特別是外公的表現(xiàn)讓人感動又難過。作者于平淡的敘事中展現(xiàn)出深厚的寫作功底。(戚艷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