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恩霖
《長歌行》中寫道:“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春日的陽光帶來生命與活力。無怪乎施蟄存筆下的嬋阿姨會在春陽之下產生巨大的心理轉變。
記得內藤丈草的俳句:“春陽照孤墳,垅中逝者陌上人,幽明本難分。”春天的確生機勃勃,但在萬物復蘇之時,那些枯朽的、逝去的人、事、物反而會讓人感到悲傷。就像在春日陽光下,內藤丈草看著先師松尾芭蕉的墳墓,想著自己的多病之身由衷地感到悲痛一樣,嬋阿姨只能看著別人的幸福,自己卻沉寂于永遠的孤獨中。
《春陽》是根據女主人公嬋阿姨的意識流展開的,細致地描繪了嬋阿姨的雙重心理。在金錢與幸福不可兼得的情況下,嬋阿姨從一開始便選擇了金錢。但人總是在得到一個后,便又惦記著另一個,平時看似不在意的,并不是真的不想要。當隱藏起來的想法不斷累積,最終“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春陽只是一個推動的外因,實際上內心的渴求才是使她做出一系列近乎病態的舉動的內因。
對于嬋阿姨的悲劇,她自身是要負極大責任的。她想要得到財產、守著財產的想法是十分明確的。哪怕陷入幻想時,她仍擔心著保險柜是不是沒鎖好,還盤算著怎么吃飯比較劃算。就像她曾經做出的決定,在她心里,金錢一直都是高于幸福的。也就是說,無論她在那天的春陽下是否如愿與人相愛,最終她都會因為舍不下那巨額的財產而回歸原本的生活。也可以說,嬋阿姨內心對幸福的渴望固然是有的,但在金錢面前,她追求幸福的渴望已經慢慢枯朽了。無論春日的陽光多么溫暖和煦,環境多么撥動人心,她都會回到那金錢鑄造的冷清寂寞的籠中,繼續循規蹈矩地生活。這大抵便是《抱樸子》中所言的“春陽之不能榮枯朽”。
當然,對于嬋阿姨的悲劇,封建禮教也需要承擔一定責任。未婚夫已經死了,卻還要冥婚;對于嬋阿姨冥婚的悲劇,旁人卻說這是“卓見”的美德;族人虎視眈眈地盯著一個寡婦的財產……這一切都是導致嬋阿姨的悲慘命運的推力。是世俗的眼光和對金錢的貪欲使得嬋阿姨選擇冥婚,是族人對財產的算計與她自己對錢財的珍視阻擋了她追尋幸福的可能。春陽下或許本該有各種美好的事物,而嬋阿姨永遠被封建禮教與對金錢的貪欲束縛住了,她犧牲了美好的光陰,曾經鮮活的內心慢慢枯朽。
說到底,這樣的悲劇是當時的社會環境導致的。無論是嬋阿姨的思想,周圍人的行為,或是封建禮教,都是時代大背景下產生的結果。同一時期的大部分女子,無論是像張愛玲筆下《金鎖記》中的曹七巧那樣盡力反抗,報復所有人,還是像嬋阿姨那樣順勢而為,不斷壓抑自己的情感,最終的結果都一樣,她們都會成為時代的犧牲品。她們往往沒有真正的歸屬感。就如曹七巧的兄嫂不理解她的痛苦,兒女也感受不到;嬋阿姨的想法在昆山顯得有些離經叛道,而在大上海又顯得落伍。她們注定只能自己想辦法開解自己。
或許曾經有春陽溫暖她們,但最終仍歸于“春陽之不能榮枯朽”。
名師點評
作者巧妙借用“春陽之不能榮枯朽”這句話,既點明了嬋阿姨的悲劇結局,又借此探討了造成嬋阿姨悲慘命運的原因。作者閱讀廣泛、善于聯想,將嬋阿姨與曹七巧這一經典形象進行比較分析,進一步揭示了嬋阿姨在半封建半開放時代中的尷尬處境,及其淪為時代犧牲品的必然結局。作者思考深入、分析有據,展現了對小說《春陽》的獨到見解。(忻微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