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豐乳肥臀》的“生命美學”

陳海瀾

摘 要：人生苦難和生命一直是莫言關注的主題，《豐乳肥臀》從對外在歷史事件的宏大敘事轉向了對個體人生苦難本身的書寫和關懷。本文以《豐乳肥臀》為中心，從苦難書寫、生命意識及人性關懷三個方面進行解讀，理解莫言這部小說所蘊涵的“生命美學”。

關鍵詞：莫言;《豐乳肥臀》 ;“生命美學”

值得注意的是本文所述的“生命美學”并非單一的美學概念，也并非純粹的生命意味，而是在生命本位基礎上對于人類生命、生存境況、人性、人類文明進程的審視和思考。不難理解，生命的任何一種存在狀態(tài)，無論是存在、超越、創(chuàng)造、受難、甚至變異和死亡都體現(xiàn)著生命的價值和“生命之美”。

一、苦難書寫

（一）《豐乳肥臀》苦難書寫的內容

“人類如果不是生命表達的需要似乎不必有文學”[1]，文學為人服務，為生命記載、謳歌、悲憫，為生命發(fā)展進化而存在?？嚯y書寫作為一種主要的文學創(chuàng)作表現(xiàn)方式，也必然地要與人、生命緊密相連，并以生命的表現(xiàn)和發(fā)展為主要內容和根本目的才有意義。

《豐乳肥臀》中的苦難書寫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文學的道德敘事。其獨特性在于從歷史的宏大敘事，轉向了對個體生命苦難的表現(xiàn)和敘述，著力點從宏觀的社會發(fā)展、時代變遷轉向了個體的生命、生存及人性。

（二）苦難書寫的技巧

“在歐美作家醉心于‘敘事技巧而使文學顯得蒼白時，莫言卻把‘想象視野與‘現(xiàn)實幅度推向極致，從而實現(xiàn)‘想象視野‘現(xiàn)實幅度和‘敘事技巧的‘三通” [2] ，正是莫言所創(chuàng)造的“三通”使其小說中的苦難書寫與傳統(tǒng)的苦難敘事有了根本區(qū)別。莫言說“我的母親的一生經(jīng)歷，在書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反映” [3]，當讀者問“書中的母親是不是作者的母親”，他肯定地回答：“既是我的母親，也希望是你的母親?！?毫無疑問，莫言將母親一生的經(jīng)歷及其形象最大限度地以寫實的形式展現(xiàn)給了讀者。

文學離不開想象和敘事技巧，作者這樣描寫遇到的一個死兵，“他把槍抱在懷里，槍口含在嘴巴里，用從破襪子里伸出的腳趾壓住扳機，子彈把他的天靈蓋都揭了。老鼠啃光了他的耳朵，吃了他的鼻子，還把他的手指啃出了白骨，像剝了皮的柳樹枝” [4] ，讓人驚嘆作者想象力之豐富，新奇而恰當，又似有寫實的意味。

另一個突出技巧是以“我”作為故事的講述者，這是莫言以主觀的視角來展開的對小說的生活場景的講述角度，以將自身融于小說中，分配故事及其中人物的行為動作發(fā)展，使主觀色彩更濃厚，人物心理刻畫更細膩，增加了小說的真實性和可讀性。同時，使作品情節(jié)的敘述有條理，小說的完整性把握得當，給讀者營造了故事性和可讀性強烈的閱讀范圍。作為讀者的我們，便是依賴這位敘述者的敘述來聽故事的。

二、生命意識的體現(xiàn)

“生命意識指每個現(xiàn)存的生命個體對本身生命的自覺意識，此中包含著生存意識、安全意識和滅亡意識?！?[5]《豐乳肥臀》通過苦難書寫和民間立場展示了個體的生命意識。歷史所帶給個體的苦難使人們?yōu)榱松媾c安全不得不妥協(xié)、不得不“反叛，”甚至做出了危害他人生命的事。

（一）強烈的生存意識和旺盛的生命力

小說圍繞母親上官魯氏，敘述了一個大家庭及一群人的悲歡離合、嬉笑怒罵。作者通過這篇母親的哀歌和苦難的史詩深刻地展現(xiàn)了戰(zhàn)爭、苦難年月里那些值得敬畏的強烈的生存意識和旺盛的生命力。

中國傳統(tǒng)認為“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母親因生了七個女兒，飽受折磨。為了生個兒子，脫離折磨，母親常常祈禱、懇求上天，即使生不出孩子責任在父親，可在上官家，母親依然是“罪人”。母親為盡自己的責任，與其他男人“借種”。她雖違背了傳統(tǒng)婦道，她是叛逆者，但她又是遵守并維護傳統(tǒng)的，她是忠實的傳承者。實際上，無論是反叛還是忠實，都是母親為了生存和生命向苦難所作的妥協(xié)與承擔，母親曾對她的姑父說，“姑父，不怨你······我要做貞節(jié)烈婦，就要挨打、受罵、被休回家，我偷人借種反倒成了正人君子” [6] ，母親堅強地活著，堅韌地愛著她的孩子們，而且撫養(yǎng)女兒們的孩子長大，不但展示了“母性”，更是旺盛生命力的象征。

（二）以民間立場體現(xiàn)生命意識

莫言曾說“我認為所謂的民間創(chuàng)作，最終還是一個作家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問題。這個問題的一方面是為什么寫作，另外一個方面就是，你是‘為老百姓的寫作，還是‘作為老百姓的寫作?！?[7]“為老百姓的寫作”聽起來十分謙虛，但仍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不是真正的民間創(chuàng)作和民間立場?！白鳛槔习傩盏膶懽鳌闭咴趧?chuàng)作時沒有想要揭露什么，教化什么，而是以一種平等的心態(tài)對待小說中的人物，并不認為自己比作品中的人物高明，時刻記住自己也是老百姓，以老百姓的立場去反映現(xiàn)實，書寫苦難。即作者沒有站在道德評判者的立場上進行尖銳的批判，而僅僅作為敘述者，平靜地講述別人的故事。一切皆由讀者自己從“老百姓”的所述中體會。

三、人性關懷的表達

人性關懷，即以單純的人的角度考慮問題，而非以階級、集團利益或職位需要等加以評判衡量?！耙耘杂^的心態(tài)面對人類的苦難實在是虛偽的” [8]，對于偶然幸免于難的人，繼續(xù)以旁觀的心態(tài)對待人性實在是野蠻的。

莫言以時代為背景，準確把握歷史發(fā)展脈絡，細致觀察平常生活中的內外矛盾和命運，將人在這個時代背景下受到的不同程度的創(chuàng)傷一一揭開紗布給人看，大膽地展示人的本真和復雜，寫人的命運與情感，人的局限與寬容，以及人為追求幸福所做的努力和犧牲。《豐乳肥臀》發(fā)表后受到不少強烈的批判，但是作者絲毫沒有想要改變自己的立場，坦然不怕批評。小說中露骨的性描寫、不同派別的敵對，以及在大眾心里敬佩、受人贊揚的共產(chǎn)黨在莫言的筆下也難逃人性丑惡的顯露。毫無疑問，這些描寫和敘述都不符合主流和官方的觀點，難免會遭到強烈的批判。但其實任何人都明了，小說中所表現(xiàn)的人性光輝和丑惡是實實在在的，只是沒有人愿意“出丑”。但莫言這個高密東北鄉(xiāng)的赤子，直言自己長相丑陋、“賊眉鼠眼”、“歪瓜裂棗”、食量驚人，雖有“輕賤”之嫌，但至少他敢于“出丑”，他的這種坦然便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轉化成了他的“敘述者”立場。不以任何階級、集團利益或職位需要對故事中的人和事妄加評論，只為人、只考慮人本身，這實際上就是貫穿小說始終的人性關懷。字里行間都流露著關懷和憐憫，都隱含著對人性丑惡的痛心疾首和同情，對人性光輝和真善美包含著贊美和欣慰，他無疑是肯定人對于幸福的追求的，贊成人不必掩蓋人的本真的。

結語

綜合上述分析，莫言在《豐乳肥臀》中試圖通過苦難書寫表達對生命的敬畏，揭示個體的生存境況、對個人幸福的追求以及為此所做的犧牲。時代環(huán)境限制了人們追求任何想要追求的東西，無論是任何一種行為都必須符合社會標準，即使標準已經(jīng)淪為錯誤的、阻礙社會和人類進步的條條框框，它們甚至對人性產(chǎn)生了潛在的壓抑危害。人們往往只關注時代和社會大環(huán)境，而忽視了個體自身的生存發(fā)展需要?！白髌肥欠癯尸F(xiàn)人性的真實度與呈現(xiàn)人類生存環(huán)境的真實度，才是判斷文學的最重要尺度，有了真實才有深度” [9]，《豐乳肥臀》以史詩般的苦難敘述和生命悲歌，大膽地“盯著人”、“書寫人”，使得小說既具有文學的廣度，也具有歷史的深度，反映了作者對于生命和人性的憂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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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劉再復.讀書十日談[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