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商業銀行競爭度、股權結構對銀行風險的影響

魯 媛，陸智強

（寧波大學商學院，浙江寧波 325211）

一、引言

城市商業銀行發展于20 世紀80 年代，由城市信用社改制而成，主要為地方中小企業提供融資便利與資金支持。近些年來，在利率市場化的推動下，城市商業銀行面臨更加激烈的競爭環境：從行業內部競爭情況來看，大型商業銀行和股份制商業銀行分別處于絕對和相對優勢地位，雖然城市商業銀行發展速度也很迅猛，但是城市商業銀行核心資本略顯不足，而且由于經營業務的傳統化和公司治理結構的不完善，所以城商行風險控制能力較弱；從潛在競爭者角度看，民營銀行和外資銀行發展依舊受限；從替代品的角度看，隨著金融科技的飛快進步和互聯網金融公司的快速崛起，銀行失去了部分支付職能和信用職能；從貸款者和存款者角度看，隨著市場多元化，貸款者和存款者的議價能力不斷提高，城商行創新能力不足的問題愈發突顯。當銀行之間的競爭不斷加劇時，部分城商行開始出現降低存貸款標準，接受各種中小企業的貸款申請的現象，增加了銀行面臨風險的可能性。

城市商業銀行的股權結構是由當地企業、個體工商戶、城市居民和地方財政組成，其中，地方財政為最大股東，在前十大股東中占比30%左右，即城市商業銀行第一大股東多為地方政府及其一致行動人。改革開放以來，GDP 的增長率實際上成為評估地方官員政績的重要標準之一，地方政府出于政績考核，會理性地選擇那些能在短期內促進GDP 快速增長的經濟方案，但是分稅制改革、地方政府禁止發放債券、1998 年金融秩序整頓、國有商業銀行分支機構脫離地方政府隸屬關系等政策使地方政府獲得資金的渠道進一步收縮，于是城市商業銀行成為地方政府支持地方經濟建設資金的重要來源，所以城市商業銀行極容易出現地方政府為了短期內獲取資金，出現侵害其他中小股東，債權人和經營管理者的行為，導致銀行面臨更巨大的風險。

本文的主要目的有以下幾點：（1）在利率市場化的環境下，探究城市商業銀行若不斷增加自身競爭度，是否會引來更多的風險；（2）當控制銀行的競爭度時，不斷增加銀行的股權集中度，是否會強化銀行競爭所帶來的風險；（3）若增加股權制衡度，是否會緩解銀行競爭所帶來的負面影響。本文的主要貢獻在于：首先，目前的研究極少涉及到城市商業銀行，通過檢驗城市商業銀行的競爭度與風險之間的關系，有助于地方銀行及時地調整運營情況，適于宏觀經濟環境的發展；其次，在控制銀行競爭度的基礎上，檢驗銀行股權結構對風險的影響，有利于地方性銀行有選擇地調整銀行的股權結構，降低銀行內部可能出現的政府大股東“掏空”銀行行為的概率。

二、理論分析

（一）銀行競爭度與銀行風險

銀行競爭度與銀行風險之間的關系一直處于爭論當中。以Keeley（1990）[1]為主要研究代表的學者提出“特許權價值”理論，該理論認為特許權價值是銀行在未來持續經營中獲得的超額收益的凈現值，是銀行破產的機會成本。因此從理論上講，銀行為避免破產而喪失特許權價值，將進行積極的風險管理與采取謹慎的經營策略，即特許權價值具有激勵銀行控制風險的自律效應作用，但是銀行之間的競爭日趨激烈時，會降低銀行的特許權價值，增加銀行面臨風險的可能性。對此，Keeley 利用二階段偏好模型，進行實證研究發現，當銀行的競爭度越高時，越容易削弱銀行的特許權價值，降低銀行抵御風險的能力，故產生了“競爭-脆弱”說。Demsetz RS等（1996）[2]在Keeley 原有的研究基礎上進行了拓展，通過估計銀行特許權價值對不同風險衡量方法的反應，發現特許權價值與以股票回報率為基礎的“全包”風險衡量方法呈現顯著負相關，同時也利用資產負債表中的數據信息檢驗特許權價值是如何降低風險的，對此發現擁有較高特許權價值的銀行會擁有較高的資本以抵御不可測的風險。國內相關學者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對我國銀行競爭度與銀行風險之間的關系基于特許權價值理論也進行了分析與實證檢驗：特許權價值作為銀行未來盈利能力的反映，能約束銀行風險行為，成為提高銀行穩健性的有效手段，正是由于特許權價值的這種特殊作用，在關于銀行的研究中，特別是金融危機之后，學界日漸重視銀行特許權價值的變化，甚至將其作為衡量銀行業健康程度的指標，項后軍等（2020）[3]、宋一程和宋清華（2016）[4]基于面板數據的固定效應模型檢驗市場競爭、特許權價值與風險之間的關系。研究發現市場競爭會減弱銀行具有的特許權價值，而特許權價值的自律效應可以有效控制銀行的信用風險并提升其盈利能力。

與“競爭-脆弱”說不同的觀點便是“競爭-穩定”觀點，該觀點是基于“風險轉移效應”理論，認為銀行的競爭度越高，銀行越偏向于提高利率，以保證銀行內部資金的運轉順暢，但是當提高銀行利率后，貸款者容易出現逆向選擇與道德風險的行為。Liu 等（2012）[5]，Schaeck 等（2006）[6]利用Panzar 和H指數作為衡量銀行競爭度的指標，在一定研究區間內，探究多個國家的銀行競爭度與風險之間的關系，實證結果得出當銀行的競爭度越高，銀行越偏于穩定。Koskela 和Stenbacka（2000）[7]擬探究銀行競爭與銀行脆弱之間是否存在平衡關系。研究利用隨機誤差模型探究兩者之間的關系，實證結果發現，銀行競爭與銀行脆弱之間不存在平衡關系，所以不支持“競爭脆弱論”。

特許權價值在銀行中具有激勵銀行控制風險的自律效應作用，在利率市場化的環境下，城市商業銀行不斷提高自身競爭度，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銀行本身的特許權價值，容易增加銀行面臨的風險。故在此提出本文的第一個假設：

H1：城市商業銀行競爭度越高，越容易面臨高風險。

（二）股權集中度與銀行風險

基于大股東“掏空”行為理論，在股權高度集中時，大股東會出現利用控制權謀取私利并侵害中小股東利益的行為。何婧和何廣文（2015）[8]利用2008—2014 年37 家農村商業銀行樣本的不平衡面板數據，實證分析了管理層、員工、銀行、非銀行法人機構和政府等不同性質的股東持股比例差異對農村商業銀行風險和績效的影響。研究表明，管理層持股比例越高，越容易采取激進策略以促進銀行績效，但同時增加了銀行的經營風險；非金融法人、政府等特殊股東持股比例上升也將增加銀行的經營風險；相關學者對城市商業銀行的股權結構與風險之間的關系進行實證檢驗：趙尚梅等（2012）[9]發現中國城市商業銀行的股權結構具有明顯的地方政府直接或通過一致行動人參股的特點，認為研究這種股權結構與銀行績效之間的關系及其作用機制具有重要意義。結果顯示，從短期看，地方城市商業銀行背靠政府這一特殊股東，有利于保證其初始成長，但因為地方政府可能出于地方利益和官位升遷的特殊考慮，存在掏空地方城市商業銀行的欲望和能力，因此從長期看，應當改變地方政府對城商行的控制局面，同時，要拓寬地方政府融資渠道，完善融資平臺運行機制，保證融資平臺的還款來源，控制地方金融風險。

由于城市商業銀行第一大股東一般為地方政府及其一致行動人以及地方銀行對政府的依賴，政府為了獲得更好地政績，不免會出現大股東掏空銀行的行為。故在此提出本文的第二個假設：

H2：當城市商業銀行競爭保持不變時，股權集中度越高時，會強化銀行競爭所帶來的風險。

（三）股權制衡度與銀行風險

股權制衡度是中小股東對大股東的制衡與約束，股權制衡度越高，表示中小股東對大股東的約束與監督越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大股東“掏空”行為發生的概率，提高銀行的經營效率。但是唐文娟（2015）[10]，Maury B 和Pajuste A（2005）[11]提出股權制衡度可能只是一個“假象”，即中小股東也許與大股東合伙欺騙經營管理者，甚至可能聯手“掏空”企業。

城市商業銀行的發展背靠于地方政府，所以地方政府及其一致行動人在銀行的股權結構中占有較大的份額，通過股權制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進行風險規避。故在此提出本文的第三個假設：

H3：當城市商業銀行競爭度不變時，城市商業銀行股權制衡度越高，越容易抵御銀行的風險，即會弱化銀行競爭所帶來的風險。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

為了保證整體數據的完整性，我們對總體進行篩選，刪除了披露年報不足3—5 年的城市商業銀行，最終得到104 家城市商業銀行作為研究對象，這104 家銀行分布于華東、華中、華南、西北、東北、西南以及華北地區，其中華東地區有34 家銀行，華中地區有9 家銀行，華南地區有10 家銀行，西北地區有8 家銀行，東北地區有12 家銀行，西南地區有15家銀行，華北地區有16 家銀行。并以2015—2017 年為研究區間，構成三年的平衡面板數據。之所以選取2015—2017 年，主要是大部分銀行只披露了這三年的數據，為了保證整體數據的完整性，所以以2015—2017 年為樣本區間。樣本數據來自各銀行各年年報以及相關統計年鑒，通過手工收集得到。

（二）變量設計

1.被解釋變量：本文以銀行的風險作為被解釋變量，以Z 指數作為指標衡量，其計算公式如下：

其中，DROA 是資產收益率的標準差，ROA 是銀行資產收益率，EQTA 是銀行的權益乘數，分別反映了銀行的盈利能力與資本化水平。Z 指數是常用于計算銀行風險的指標，反映了銀行的失敗概率，當指數越高，即表明銀行資產收益率的標準差越大或者資產收益率與權益乘數越小，顯示了銀行由于不穩定的收入導致銀行的盈利能力與資本化水平開始下降。

2.解釋變量：銀行競爭度作為本文的解釋變量。本文采用非結構行為法中的勒納指數（Lerner index）作為衡量銀行競爭度的指標。其計算公式如式（1）所示：

公式（1）是計算勒納指數的總公式，代表了銀行資產超越邊際成本的能力。其中P 代表每家銀行在各年度的產出價格，由銀行的總收入與總資產的比值得出，MC 表示銀行的邊際成本，邊際成本的計算公式如式（2）所示：

在公式（2）中COSTit表示每個年度各家銀行的總成本，由銀行的利息支出和非利息支出加總而成，Qit是銀行的總資產。Wit由三個部分組成：W1it表示人工的投入價值，由銀行的員工費用與總資產的比值表示；W2it表示資金的投入價格，由銀行的利息支出與總存款的比值表示；W3it表示固定資本的投入價值，由銀行的業務及管理費用與總資產的比值表示。系數1，2和準k由公式（3）根據隨機前沿模型回歸得出，公式（3）如下：

公式（3）中的相關指標已在公式（1）與公式（2）中介紹過了，故不再贅述。

勒納指數是衡量銀行競爭度的指數，但與結構行為法相反，當勒納指數越高，則代表銀行的競爭度越小，相反，當指數越低，則表示銀行的競爭度越高。所以由公式（1）、公式（2）、公式（3）計算得出的勒納指數反應區間在0～1 之間，當勒納指數為0時，表示完全競爭；當指數為1 時，表示完全壟斷。

3.調節變量：本文將股權集中度與股權制衡度兩個維度作為調節變量。其中股權集中度分別用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和前十大股東持股比例表示；股權制衡度用第二大股東持股比例至第五大股東持股比例之和與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的比值表示。

4.控制變量：本文的控制變量涉及銀行層面的和宏觀層面的變量，銀行層面的變量有銀行的權益乘數，通過銀行總資產與銀行股東權益之比得出；銀行總資產對數；銀行存貸比；宏觀層面的控制變量是廣義貨幣供給量。

表1 變量解釋

（三）模型構建

根據理論分析部分所提出的假設，構建以下四個模型：

模型一是探究銀行競爭度對銀行風險影響的總效應關系；模型二、模型三、模型四是進一步探究銀行股權結構的調節效應：其中模型二，是將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作為調節變量；模型三中，是將前十大股東持股比例作為調節變量；模型四是把股權制衡度作為調節變量。

四、城市商業銀行競爭度、股權結構與銀行風險的實證分析

（一）城市商業銀行競爭度與銀行風險的實證分析

先對所采集的數據進行了描述性統計，由表2所示。

從描述性統計的數據來看，銀行競爭度的均值為0.154，而最大值達到了0.970，幾乎是壟斷狀態，但是最小值為-2.482，是處于完全競爭的形勢。可見不同地區的地方銀行由于受到外界經濟政治等宏觀變化的影響以及銀行內部不同的管理方式，銀行的競爭程度起伏較大。城商行風險的均值為0.052，但是最大值有2.967 左右，即表示競爭程度越高的地區，銀行面臨的風險越大。由于銀行的股權結構受到內部管理的影響，所以不同地區的銀行股權結構差異較大。雖然各地的城商行第一大股東大多為地方政府及其一致行動人，但是由于各地區的經濟政治管制情況不同，地方政府持股比例也相差甚遠，最大值達到了0.771，而最小值只有4%左右。因為大股東持股比例不同，所以股權制衡度也相互各異，在經濟稍弱的城市，由于大股東本身持股較少，所以股權制衡度也較低，而在經濟較為發達的沿海地區，為了遏制大股東的“掏空”行為，股權制衡度達到了13.267。

表2 描述性統計

實證分析先通過固定效應模型檢驗個體的效應顯著性，發現固定效應模型優于混合模型，再通過xttest0 檢驗顯示P 值為0，所以隨機效應模型優于混合模型，最后采用豪斯曼檢驗固定效應模型與隨機效應模型，結果顯示P 值為0，故采用固定效應模型對樣本數據進行實證檢驗得到銀行競爭度對銀行風險影響的總效應如表3 所示。

表3 銀行競爭度對風險的影響

表3 是根據模型一實證檢驗得出，城市商業銀行的競爭度系數與風險系數呈現顯著負相關，即表示銀行的競爭越激烈，越易采取高風險行為，為銀行引來不可預測的風險。從“特許權價值”理論出發，當銀行面臨高風險行為時，會削弱銀行的特許權價值，增加銀行的破產成本，驗證了假設一的說法：當城市商業銀行的競爭度越高，越容易面臨風險，導致銀行變得脆弱。

在銀行競爭度對風險的影響結果中，還發現了各個控制變量對被解釋變量的影響：存貸款比率對Z_score 風險指數的影響并不顯著，即意味著存貸款比率對銀行的盈利能力與資本化水平無顯著影響；權益乘數與總資產對數對Z_score 都呈現顯著負相關關系，表明當銀行權益乘數與銀行的總資產越高，Z_score 風險指數便越小，銀行面臨的風險便越小，原因在于，較高的權益乘數與總資產對數，表明銀行內部的經營得當，資本化水平穩定，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減緩由競爭帶來的風險。M2 代表廣義貨幣，他既包括流動性現金、活期存款、又包括流動性稍差一點的，但有收益的存款貨幣，即M2=M1（狹義貨幣）+城鄉居民儲蓄存款+企業存款中具有定期存款性質的存款+信托類存款+其他存款，根據實證結果，廣義貨幣與城商行風險呈現顯著正相關，那則表明廣義貨幣的增加會增大銀行面臨風險的可能性。

（二）城市商業銀行股權結構調節效應

當控制城市商業銀行競爭度對風險的影響，增加銀行的股權結構為調節變量，觀測股權結構對銀行風險的調節效應時，便得到了表4 的結果。

表4 股權結構的調節效應

模型二、模型三和模型四分別代表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前十大股東持股比例以及股權制衡度的調節效應，其中，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和前十大股東持股比例表示股權集中度。從表4 中可知，城市商業銀行的股權集中度對風險的影響皆呈現顯著正相關關系，即驗證了假設二的猜測，銀行的股權集中度越高，容易增強由競爭引起的風險，加大政府大股東“掏空”銀行行為的概率。原因在于作為股權集中度主要代表的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越高，意味著大股東在銀行內的控制幅度越大，容易發生大股東為了一己之私掏空銀行的行為，導致銀行面臨更大的風險。而相比較于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對風險的影響，前十大股東持股比例對風險的影響會弱小些。雖然前十大股東持股比例的影響系數也達到了393.521，但是只有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影響系數的一半，這也意示著城市商業銀行內部其他的中小股東對銀行的影響較小，或許這也是銀行的股權制衡度并不顯著的原因。在表4 中發現股權制衡度的調節效應呈現負相關，但是并不顯著。究其原因，城市商業銀行內部其他的中小股東在銀行內的話語權并不高，對第一大股東的約束力并不強。可見地方政府及其一致行動人對城商行的管理與運行進行了較多的干預，為了達到地方政績，從城商行中挖掘經濟資源也是可能的。

（三）穩健性檢驗

Z 指數反映的是銀行失敗的概率，是銀行自身的運營風險，而信用風險是銀行信用支持的債務人不能按照合約足額償還本金與利息的可能性，也是銀行主要風險之一，所以在穩健性檢驗中，將不良貸款率作為銀行信用風險的衡量指標，檢驗銀行競爭度對信用風險的影響以及股權結構的調節效應，實證結果與上述一致。

五、結論與建議

從實證結果中發現，城市商業銀行的競爭度越高，銀行的風險系數便越高，即驗證了城市商業銀行的“競爭一脆弱”關系。并且當控制銀行的競爭度，觀測銀行的股權結構對銀行風險的影響時，當股權集中度越高，會增大銀行面臨風險的可能性；股權制衡度的調節效應呈現負相關，但是并不顯著，究其原因，城市商業銀行內部的其他中小股東的話語權并不高，對大股東的約束力不強。對此提出以下建議：

首先，各地區的城市商業銀行不應采取激進的競爭策略，可適當放緩銀行的競爭程度。

其次，適當調整銀行的股權結構，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中小股東的股權比例，增加中小股東的話語權，增強中小股東對大股東的約束力。

最后，銀行應該適度降低銀行的不良貸款率，提高銀行貸款門檻，增強銀行的信用資產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