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母“A”與愛的囚徒

錢佳儀

摘 要：電影《謎一樣的雙眼》摘得第82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項，以25年前一起未了的奸殺案為主線，以打字機缺失的字母“A”為暗線，兼容懸疑推理與文藝風格，講述了時空交錯下關于愛與恐懼并存的“謎一樣”的罪案故事。文章從電影符號學的角度分析該片的主題意蘊、敘事結構和隱喻象征等內容。

關鍵詞：電影符號學;凝視;隱喻;結構主義;組合段;蒙太奇

前任調查官本杰明在退休之后決定創作一部小說，講述職業生涯中一宗令他至今難以忘懷的案件，難以下筆的慘痛回憶不斷浮出水面，痛苦的他寫下“TEMO”（我害怕）的字樣。次日，本杰明拜訪愛慕多年的女上司伊萊內，二人的思緒隨著一臺缺少字母“A”的打字機回到了曾經共事的25年前。新婚的女孩莉莉安娜慘死家中，時值司法腐敗，案件以油漆工頂罪結案而真兇逍遙法外。本杰明和同事以及死者丈夫莫拉雷斯卻從未放棄尋找真相，并費盡周折抓住兇手伊西特羅，因政治便利被釋放的真兇殺害了本杰明的同事并繼續發出死亡威脅，本杰明和伊萊內因種種原因不得不分離多年。25年后，他因創作小說再次被卷入案件，并找到了一直未再婚的莫拉雷斯，隨之揭開了驚天秘密。原來莫拉雷斯數十年間將兇手囚禁在黑暗的地牢，并親自執行著當年法院沒能履行的終身監禁的審判。莫拉雷斯對于亡妻跨越生死的愛情讓本杰明幡然醒悟，后者終于帶著勇氣去向伊萊內表達遲來的愛情，并親手寫下缺失的字母“A”，變成“TEAMO”（我愛你）。

一、結構主義分析

第一，雙重時空交錯。影片通過兩個交錯的時空完成敘事，一個是以退休后創作小說的本杰明為現在進行時，另一個是25年前即小說所寫案件發生的時間，借由大量閃回鏡頭完成時空的交替敘事。影片采用時序性交替敘事組合段，表現兩個時空系列，并通過交叉蒙太奇完成兩個時空的映射。在每一系列中時間關系均為連續的，在幾個被當成整體看的系列之間，其時間關系又是同時性的。現在進行時的當下時空以小說創作的結構、內容和情節設定為脈絡，引發25年前的過去完成時的案件重現，當下時空作為對過去時空的延續，將懸案進行再破解和真相還原，過往案件的水落石出又影響著當下本杰明的情感走向和選擇。在結構和敘事上，兩個時空既可以平行順敘發展，在各自系列的時間線保持連續性，同時又相互交錯和影響，以穿插式回憶的閃回鏡頭完成時間的壓縮和敘事的推進。

第二，字母“A”與“我愛你”。打字機和缺失的字母“A”在影片伊始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存在，隨著時空交錯下案件的不斷深入，字母“A”卻起到了愈發關鍵的作用，作為一條串聯著故事情節和人物情感的暗線，隨著敘事發展將影片推至高潮。影片開頭，被案件回憶困擾而遲遲難以動筆的本杰明在紛亂的思緒中寫下“TEMO（我害怕）”，女上司伊萊內的打字機“A”鍵也壞了;影片結尾，本杰明在“TEMO”的字母間親手寫下字母“A”，變成“TEAMO”（我愛你）。遲遲打不出的“A”，對于本杰明而言則是糾纏猶豫25年的愛而不可說、不可得，“我害怕”和“我愛你”之間，只有一個字母“A”的距離。結尾本杰明終于幡然醒悟，克服害怕和逃避的情緒，正視自我的內心，找到了缺失的字母“A”和遲來了25年的愛情。

字母“A”在影片中承擔著重要的敘事功能，在結構上首尾呼應完成了敘事層面的閉環和圓滿;同時，字母“A”在情感上則是完成人物關系轉變的體現，是本杰明和伊萊內蹉跎了25年的隱忍之愛的高度概括;在符號學上，字母“A”則隱喻著每個人內心最深處所壓抑的欲望、心結和遺憾。

隨著缺失的“A”歸位，以愛之名的傷害、救贖和懲戒也逐步得到呈現。影片中通過“愛”這一字眼和臺詞完成了敘事的解謎：第一次是在酒吧里，同事巴布洛挑明本杰明喜歡伊萊內，并通過談論關于足球的熱愛來暗示本杰明的情感——“他無法改變他的熱愛”。第二次是在時隔25年后本杰明再次見到莫拉雷斯，面對他身上的疑云和謎團卻始終無法找到突破口，“一個人無論年輕還是老去，永遠不變的是熱愛”的話語再次浮上心頭，串聯起所有破碎的細節和線索，莫拉雷斯對于所愛的堅持和所恨的懲戒，正是其無法隱藏的心理動機，使地牢里長達數年的秘密浮出水面。

二、精神分析與隱喻

第一，三次關門。影片中出現了三次被強調的關門動作，然而直到第三次也是影片的結尾，這扇門才真正被本杰明關上。“門”在影片中是一個極具象征意義的符號，代表了人物的心門，隱喻著本杰明和伊萊內的情感走向和關系變化。第一次出現在影片開始，伊萊內以為多年未見的本杰明終于來表明心跡，問他是否需要關門，卻得到了失望的答復;第二次出現在本杰明的回憶中，伊萊內準備關門時卻發現還有第三個人的在場，本杰明不過是來追問案件的;第三次出現在片尾，本杰明被案件當事人對于亡妻的不渝之愛所震撼并驚醒，在退休之后終于主動向伊萊內表明心跡，關上了門。門外是沒有隱私的公共空間，門開意味著二人始終存在著無法打破的距離，借由普通朋友的身份來掩飾內心的渴望和欲望;門內是封閉的私人空間，門關意味著隔閡的消除和關系的更進一步。因此，“門”成為人物行為動機和內心活動的外化。再次關門，已是漫長的25年后，影片結尾停留在靜止的門上，門內的封閉空間已成為鏡頭的畫外空間。關門的動作也隨著字母“A”的出現一同完成了敘事層面的閉環。

第二，眼睛與凝視。片名《謎一樣的雙眼》中的“眼睛”是影片中幾組人物關系和關鍵情節的切口，并借由眼睛的意象完成敘事方面的指代。一方面是案件漩渦中心的死者、兇手和死者丈夫;另一方面則是案件外圍進行調查的本杰明及其愛慕的女上司伊萊內，二人則通過眼睛來傳達無聲的隱忍之愛，如果說外界的客觀環境剝奪了二人平等對話的可能，那么眼睛則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失語的空白，留下了“看破卻不說破”的情感留白。導演利用精妙的視覺語言完成了二者之間情感的映射和指代，片中已經老去的兩人看老照片回憶從前，此時本杰明用深切的眼神望向伊萊內的畫面和伊西特羅凝望莉莉安娜的照片形成了高度的相似性，也是最初對于二人情感的暗示。

拉康從鏡像階段的論述引申出的關于眼睛和凝視的論述，作為一種欲望器官的眼睛能從觀看行為中獲得快感，同時作為被充分掌握的、被充分象征秩序化的器官，眼睛只會看見那些“想看”和可以理解且接受的，對于此外的存在視而不見。與此同時存在著某種逃逸象征秩序的方式與可能，即凝視。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觀看”，凝視攜帶并透射著人的欲望，使人們一定程度上逃離了象征秩序而進入想象關系之中。拉康用“觀式驅動”這一概念說明欲望是包含在觀看行為之中的。在這一階段，人的眼睛失去了絕對客觀的立場，其行為本質上帶有了個人欲望的色彩。

當案件草草結案時，本杰明直覺相信真兇另有其人，于是一意孤行尋找真相，并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指認照片中總在凝視死者的伊西特羅，與伊萊內一唱一和相配合以激將法獲得口供。這種直覺就是本杰明視角下的“觀看”，先通過心理畫像主觀臆定嫌疑人再獲取犯罪證據，先經驗后實證、先拘捕后取證，對于司法原則和法則的忽視可以視為本杰明逃逸某種象征秩序的努力和嘗試。換言之，本杰明在情感上所缺失的“能量”轉移到了這起案件中，對于自身的無能為力轉移到了對于“他者”愛情的幻想之中，以保證這個幻想和“夢境”不被打破。正如本杰明羨慕并強調死者丈夫對妻子的深愛：“這個人的愛情永遠不會改變，就好像他妻子的死亡將他的生命停止在那，沒了活下去的意義。你應該看看他那雙眼睛，飽含著最純潔的愛情，這樣的感情不但永垂不朽，而且歷久彌新。”

伊西特羅對莉莉安娜的愛是偏執瘋狂的，一張張照片中的“凝視”最終演化為對愛慕之人的暴虐殺害，自己也將后半生葬送在地牢的永寂之中;莫拉雷斯對于妻子的愛是跨越生死的，用后半生親自執行了對于真兇的無期徒刑審判，這份他者的愛情慰藉了本杰明內心深處的缺憾，并幫助他下定決心正視自我感情;本杰明和伊萊內的愛是小心翼翼的，身份地位、家庭階級的差距讓本杰明選擇了懦弱地逃避，然而25年后的他終究還是逃不過自己的內心。其實，困在地牢的無邊黑暗之中的不僅僅是兇手伊西特羅，還有將帶著痛恨而和仇人互相折磨度過后半生的莫拉雷斯，以及在悔恨、孤獨和遺憾中走過25年的本杰明。相比死去，毫無意義虛度的一生才是最大的悲劇。

導演借由過程的偏離和結果的回歸來闡述欲望和法則的永恒對立。太過偏執的愛、太過小心的愛、太過崇拜的愛、太過隱忍的愛，都讓人變成愛的囚徒。

參考文獻：

[1]麥基.故事：實質，結構，風格和銀幕劇作的原理[J].周鐵東，譯.電影藝術，1999（1）：122-126.

[2]雷藝璇.被禁錮的愛與恨：評電影《謎一樣的雙眼》[J].戲劇之家，2014（7）：217，221.

作者單位：

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