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彥龍 王 健
(1.義烏工商職業技術學院,浙江 義烏 322000;2.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北京 100029)
義烏,地處浙江中部的縣級市,聞名于小商品專業批發市場。①改革開放之后,義烏以“興商建市”為發展戰略,在專業市場、國際展會、產業集群的互動中,推動著小商品貿易的蓬勃發展與模式演進。
2010年前后,電子商務給小商品傳統市場帶來了挑戰與機遇。政府制定“電商換市”戰略,引導傳統市場與電子商務的融合。2019年義烏全市跨境交易額達到980億元,②跨境快遞量6380萬件。2019年末,電商主體超過19萬戶,內貿電商密度位居全國第一,外貿電商密度全國第二。③
2020年初的疫情,在全球范圍內表現出了普遍性的影響,波及國際貿易供應鏈的各個環節、市場參與的不同主體。這次疫情作為突發性的非市場因素,影響著貿易主體行為、商業模式變革、市場發展方向、政府政策制定等諸多方面。
義烏商圈中的眾多小微電商企業,處于全球小商品貿易供應鏈上游,受到了直接沖擊:訂單驟減、郵路不通、成本激增。在微觀企業面對困難,找尋應對措施的過程中,宏觀層面的市場結構與商業模式在沖擊中變革、演進。
實地調研企業發展狀況,準確把握行業動向,是制定有效政策的依據與基礎。本文通過調研義烏商圈小微跨境電商企業的現狀,統計遇到的問題,挖掘其中可能存在的規律,為跨境電商行業的發展提供案例參考與政策依據。
對跨境電商企業的調研,以問卷的形式開展。“疫情期間跨境電商企業(賣家)現狀調研”在線問卷,旨在分析義烏商圈跨境電商企業現狀,共設計18道問題,從業績變動、平臺選擇、疫情影響、困難挑戰、經驗策略、產業優勢、集聚動力、企業概況等方面展開調研。
兩個問題需要說明。第一,受到疫情的影響,本次調研未能進入各個電商園區實地采樣。樣本數量不夠大,④可能與義烏實際的跨境電商主體結構、平臺分布存在偏差;第二,在線調研的問題表達,難以避免主觀理解的差異,無法達到實地訪談、答題的效果,這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問卷分析的結論。
在線調研共回收有效問卷302份。調研結果既有符合預期的結論,也有意外之處。問卷累積的過程中,一些指標始終較為穩定,揭示了一些合乎邏輯的規律。問卷既從總體上統計了企業遇到的困難、應對措施,反映了疫情的影響,也揭示了跨境電商作為一種新興的貿易模式,與傳統市場的融合機理。
基于疫情的調研與分析,其實質是研究突發性非市場因素對于跨境電商市場的影響。一方面通過統計分析、概率分布,得到一些普遍性結論;另一方面,以非市場因素的影響為契機,研究新興商業模式的本質、電商群體集聚機理、與傳統市場的融合路徑。
問卷的設計包含了5個模塊,業務量同比變化、電商平臺分布、困難與機遇、義烏商圈集聚力、企業概況。一方面,每個模塊統計跨境電商企業的基本情況,分析行業受到的普遍性影響;另一方面,模塊間的交叉分析,有助于發現不同平臺、不同企業之間的差異,挖掘這些差異存在的原因,從而揭示一些隱含的規律。
在疫情背景下,義烏商圈的跨境電商企業面對訂單突發性的大幅度下降,一些問題得以暴露。例如,那些市場競爭力較強的企業是否具有更好的運作模式;訂單銳減后,義烏商圈是否還具備對眾多跨境電商企業的集聚力;新興跨境電商供應鏈體系的優勢與瓶頸如何體現。
調查問卷顯示,與去年同期相比,被訪者在疫情期間,業務量下降的企業占比為77.15%,其中將近80%的企業業務量下跌幅度在50%以內,有超過20%的企業業務量下跌幅度超過50%。同時,業務量上漲的企業占比為15.89%,保持不變的占比約為6.95%。具體比例如表1所示。

表1 業務量變化數據表
企業規模與業務量的升降關聯度整體不顯著。企業人數在30-60人之間的中型企業,其業務量降低幅度偏離均值(77.15%)較明顯,占比超過90%;多于1000人的企業,業務量降低的比例為41.18%,顯著低于平均值。其余期間業務量減少的企業占比都在72%-83%之間。
業務量下降與2019年的交易額之間的交叉分析顯示,年交易額在100-300萬、超過3000萬的企業,業務量下降比例明顯低于平均值(77.15%),分別為58%和61%。其它區間業務量減少的企業占比都在72%-88%之間。
雖然業務量有降有升,不同類型企業受到影響的程度與表現存在差異,但疫情的影響具有普遍性的特征。
疫情是突發事件,屬于非市場性影響,不同于需求供給、壟斷競爭等市場因素,因而其影響也難以用市場配置方式予以調整。再加之,本次疫情影響是全球性的,對于定位國際市場的跨境電商而言,首當其沖。跨境電商企業很難通過自身調整改變市場狀態。這就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市場復蘇的不確定性。
義烏商圈的跨境電商群體本質上是貿易商,或者兼備貿易商的商業職能。面對疫情影響的非市場性,以及難以確定的未來市場預期,各企業主體選擇實施不同的應對策略。
問卷顯示,面對市場困境,被動等待機會的占比,各情況的企業均沒有超過20%,如圖1所示。業務量下降的企業,應對策略占比最大的依次是:轉向內銷渠道、尋求融資、生產防疫物資。業務量增加和不變的企業,應對策略占比最大的依次是:生產防疫物資、加大技術創新投入、轉向國內渠道。

圖1 業績變動與應對策略的交叉分析
面對疫情,企業最注重經驗積累,業務量變動不同的企業關注點各異。業務量減少的企業最注重多平臺運營、客源國多樣化(注重銷售提升);業務量增加的企業最注重靈活的供應鏈管理(注重產品供應);業務量基本沒有變化的企業最注重多樣化的物流與海外倉(注重物流暢通)。
無論業務量增加還是減少的企業,在面對的困難中,“郵路不通”“運費上漲”都是最主要的兩個問題。這兩項對比,“運費上漲”更讓企業為難。
業績增長的企業,首當其沖的困難是“運費上漲”,選擇這項的比例,比排名第二“郵路不通”高出了23%。他們認為“員工不足”是運輸以外的第三大困難;而業績下降的企業則認為,“資金困難”是第三大困難。如圖2所示。
作為單選題,要求被訪企業選擇最不利的影響因素時,業績上漲和下降的企業,選擇占比最大的都是“郵路不通”。
問卷結果顯示,疫情對各個平臺的影響是普遍性的,無論是to-B的國際站,還是to-C端的速賣通;無論是國內發貨的速賣通,還是海外倉的亞馬遜,業務量減少的比例基本在80%以上。如圖3所示。

圖2 業績變動與面對困難的交叉分析

圖3 業績變動與平臺選擇的交叉分析
其中值得注意的是,蝦皮(shopee)作為客源國面對東南亞的平臺,業績下降的比例最低,為50%。這一現象的出現可能與物流存在直接關系,相對而言,同處于亞洲的地域優勢,使得物流對平臺的影響相對較小。
物流限制使得出口轉內銷成為跨境電商商戶面對疫情影響的一個應對措施。統計顯示,在轉向國內市場的商戶中,最大的困難是郵路不通與運費上漲,占比分別為38.81%和27.61%。如表2所示。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定位東南亞的shopee平臺受到的影響最小。

表2 轉向國內市場的跨境電商商戶面對的困難
在面對疫情影響,是否還會將義烏商圈作為首選地時,業務量減少的企業表現出更加高的“忠誠度”,雖然差異不大,但業務量減少的企業更傾向于繼續留在義烏商圈。業務量下降的企業中明確表示留在義烏商圈的占比為75.97%,業務量增長的企業該比例為70.83%,業務量基本不變的企業該比例為61.9%。
義烏商圈的跨境電商企業,關注的商業環境因素的調研結果顯示,業務量減少的企業,最注重產業優勢貨源;業務量增長和不變的企業,最注重周邊服務。如圖4所示。
制造型企業最看重的因素是產業優勢,其次是商業環境與人才優勢,但產業優勢遠高于其他因素;相比之下,貿易型企業與兼顧型企業,注重的因素更為均衡與多樣化。
調研結果同時顯示,制造型企業受到的影響更大,他們留在義烏商圈的意愿更低(56%)。而貿易型企業更傾向于留在義烏商圈中(81.6%)。
跨境電商企業在義烏商圈的集聚動力,是多方面的,是系統性的,因而電商群體的地理回歸風險較低。因為產業優勢、周邊服務、綜合成本、政府政策、物流渠道、人才優勢等綜合性商業環境的打造是一個系統工程,并非短期內能夠復制與完成。義烏商圈的跨境電商環境的系統性顯著,商業模式的復制成本高,這將大大降低電商群體地理回歸的風險。

圖4 業績變動與義烏吸引力交叉分析

圖5 義烏商圈的模式對比
“興商建市”的發展戰略,為義烏小商品專業市場的發展指明了方向,在經歷了20多年的積累之后,傳統市場及其周邊服務形成了一個系統性的商業生態體系。電子商務“嵌入式”的從傳統市場中發展與壯大起來。相較于傳統市場,電子商務市場具有更強的碎片化訂單處理能力,從而縮短了供應鏈,如圖5所示。
然而,傳統貿易商戶與電商群體均是以商品集聚引致的地理集聚。如圖5所示,義烏商圈的傳統市場與電商市場共享上游的“生產能力”。當疫情這樣的非市場因素沖擊時,義烏商圈的跨境電商企業受到的影響與小商品傳統市場具有較強的一致性。小商品作為市場客體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市場需求與受到影響的特征,這在傳統市場與電商市場之間的差異并不顯著。疫情影響的核心是由市場客體的商業屬性決定的。市場波動的根源在于市場客體。簡言之,疫情雖然是非市場因素,但它影響了小商品這個產品類目的市場供需。
相對于傳統貿易,電子商務具有顯著的模式創新性。電商平臺對于信息流的處理能力遠超傳統市場,從而大幅度降低了碎片化訂單的成本。信息流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時間和空間限制,使得整個電商市場的商品豐富化程度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同時電商平臺推動了貿易門檻的降低,基于大產業的比較優勢逐步轉變為小微產業,普惠貿易趨勢顯著。
電商的信息流優勢,需要物流、商流的協同支持,才能實現整個供應鏈的運轉。義烏商圈的市場客體是小商品。大量實體商品的轉移仍需物流的支持,最終送達消費者,完成交易。電子商務的物流與傳統貿易相比,顯著特征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訂單的碎片化,二是行郵的物流通道。兩者的差異體現于物流組織方式,而非運輸方式。貨物還是以海運、空運或者陸運的交通工具完成空間轉移。因而,在疫情背景下,物流對于跨境電商與傳統貿易的影響無實質性差異。
義烏商圈跨境電商群體的集聚動力,在疫情的影響下更為明顯。無論是傳統商戶還是電商群體,都因市場客體而集聚,以“小商品”構建了一個“大市場”。跨境電商群體作為市場的貿易主體,集聚動力的系統性顯著,是由商品供給、商業氛圍、周邊服務等多個維度構建的綜合體系。這是政府在“電商換市”宏觀戰略指引下,持續努力,構建的體系。因而義烏商圈的跨境電商商業生態模式的復制難度大,成本高。
電商商業生態體系的復制難度越大,則義烏商圈電商地理回歸、群體性離開的風險就越低。即便有些地區在某些單項指標方面具有優勢,只要沒有形成綜合性的商業生態體系,則其集聚動力還不足以影響電商群體的決策。義烏商圈跨境電商密度全國第二,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問題。
注釋:
①在2005年,義烏小商品市場被聯合國、世界銀行與摩根士丹利等權威機構稱為“全球最大的小商品批發市場”。
②網絡零售交易額(B2C)累計472.17億元,同比增長86.07%;跨境網絡批發交易額(B2B)累計507.98億元。③數據來源:2019年度義烏電子商務發展指數簡報,作者為商務部研究院徐德順、屈軍、孫立,發布于2020年02月28日。
④相對于義烏商圈超過19萬的電商主體,問卷數量不夠大。
⑤這里的回歸是指在義烏商圈從事跨境電商的企業主離開義烏,回歸他們原來的屬地。義烏的電商群體大部分不是義烏傳統商人,以外來從業者為主。隨著義烏生產要素價格上漲,這些電商群體可能面臨離開的選擇,這將直接影響義烏市場的繁榮。這個風險稱為電商群體的回歸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