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高校專業實踐共同體的學習機制
—— 一項基于博士研究生學習行為的質性研究

高 嵩，蔣艷雙，蘇 瑞

(陜西師范大學 教育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12)

一、問題的提出

研究生培養模式影響著研究生培養質量。當前理論化傾向培養模式所培養的專業研究人才缺乏實踐能力[1]。積極建構實踐價值取向的研究生培養模式已成為提升研究生培養質量的迫切需求。高校專業實踐共同體是高校專業內部形成的由研究生導師、中青年教師以及博士、碩士研究生為參與主體，其他相關人員輔助性介入而形成的學術研究組織。在這樣的組織中，研究生逐漸從理論學習轉向實踐參與學習，在與導師和其他同學互動交往中，明確學習目標，夯實專業基礎，提升研究素養。對于研究生在專業實踐共同體中采取何種方式學習、研究生在專業實踐共同體中學習到了什么、何種形式的專業實踐共同體對研究生培養有所助益這三個問題的持續探究，既有利于研究生樹立集體學習觀，提升自身的專業學習素養，同時也有利于高校深化專業實踐共同體建設，以優化研究生培養工作。

二、研究過程與方法

本研究是為了深入理解專業實踐共同體的學習機制，是一種特殊實踐共同體領域的微觀研究。研究旨在充分了解這種共同體中的參與者，關注其在專業實踐共同體中的成長與變化。

(一)理論分析與研究維度建構

首先，借鑒合法性參與理論可以描摹專業實踐共同體的本質特征。美國學者愛丁納.溫格(Etienne Wenger)認為一個專業實踐共同體包括了一系列個體共享的學習歷史，關鍵是每個成員在其中的主動參與和不斷形成的身份認同。共同體成員是通過實踐而不是外部的規定性要素聚集在一起的，他們的實踐具有三個特點：共同的事業、共享的技藝庫和共同體成員相互的投入[2]。

其次，學習者個體參與專業實踐共同體的過程是在經歷一種情境學習。情境學習(Situated learning)是由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簡.萊夫(Jean Lave)教授和愛丁納.溫格(Etienne Wenger)于1990年前后提出的一種學習方式。情境學習理論演繹出學習的四大隱喻[3]：其一，知識具有情境性，人只能在情境中獲得知識，這種知識能夠豐富人的認知結構，進而生成真正的經驗；其二，學習是情境性活動，不僅要善于學習情境性的知識，同時要善于在情境中運用所學知識；其三，學習是知識的社會協調，學習發生在學習者參與社會情境的過程之中；其四，學習是參與實踐共同體的過程，強調實踐共同體在學習中的重要作用。這四種隱喻為本研究探究學習者學習方式提供了路徑。

再次，專業實踐共同體的參與者彼此之間的交往以及引起這些活動的主觀反映不能被忽視。因此，貫穿主觀主義原則，強調主觀理解的符號互動理論值得本研究借鑒。“符號互動論”是由學者布魯默(H.Bloomer)在1937年提出，經由學喬治.赫伯特.米德(G.H.Mead)、托馬斯.庫恩(Thomas Samuel Kuhn)、埃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等學者推動發展。幾位符號互動論的代表人物試圖將符號互動論的基本原理概括如下[4]：人類對事物的行動是建立在這些事物賦予行動以意義的基礎之上的；事物的意義起因于某人與伙伴的社會性互動；人們在處理遇到的事物時，在詮釋性過程中可以掌握并修訂事物的意義。依據這三條原理我們可以探索學習者與專業實踐共同體成員之間是如何互動的，從這個過程中收獲了哪些學習成果。綜上所述，結合相關理論成果以及學習者參與專業實踐共同體的時間變化，本文制定了如表1所示的研究維度。

表1 專業實踐共同體學習機制研究分析維度的劃分

(二)研究方法選擇與研究過程

研究者在綜合考慮研究難度與獲取資料真實程度上，從所在高校教育學院以簡單隨機取樣方法，選取了五位不同專業方向且參與各自專業共同體學習的一年級博士研究生作為研究對象。研究對象的選擇有兩點考慮：首先，一年級博士生與其他年級博士生相比,對于專業共同體的依賴程度較高，可以充分了解他們從開始參與專業共同體學習，到了解自身所在的專業共同體，再到融入專業共同體的整個過程。其次，一年級博士生與碩士生相比，在專業共同體中的地位更高，在專業共同體中的學習體驗更加深刻。

研究者對研究對象進行3輪次深度訪談，每次訪談30-40分鐘。訪談法的運用如表2所示。第1次訪談，在其參與實踐共同體初期(2個月)進行，了解其對所處專業實踐共同體的所思、所想；第2次訪談在其參與專業共同體中期(半年)進行，深入描述其參與專業實踐共同體的學習行為，了解其在共同體中如何參與學習的相關信息；第3次訪談，在其參與專業實踐共同體后期(1年)進行，了解其中在專業實踐共同體中的學習收獲，同時也注重了解其如何將這些收獲為己所用的過程。研究者團隊在每次訪談期間，也深入到訪談對象的共同體中進行參與式觀察。最后，研究者團隊對3輪訪談(每輪5人次)，共計15次半結構化訪談的錄音以及轉錄的文本進行分析、整理，并結合非正式的田野觀察筆記，形成最初的原始資料，并對原始資料進行扎根理論式3級編碼。

表2 訪談在研究中的運用

編碼主要分為3個相互承接的步驟。本研究借鑒斯特勞斯(Anselm L.Strauss)和考賓(Juliet M.Corbin)提出的開放編碼、主軸編碼和選擇編碼的方式[5]。首先，進行開放式編碼。開放式編碼是將原始資料進行打散、檢視、比較、概念化、類屬化的操作過程。對15份原始資料(近75萬字)展開逐級編碼之后，總共識別了560個概念標簽，通過對原始標簽進行剔除合并之后，最終歸入到最高一級的類屬和范疇中，形成了32個類屬。第二步實行主軸式編碼。主軸式編碼主要在于發掘概念和類屬之間的各種關系，以表現資料中各部分之間的有機關聯。依據類屬間潛在的邏輯次序與因果關系，此時將獲得的32個類屬再次進行分析和歸類，最終分選出13個新類屬。第三步實行選擇性編碼，選擇性編碼的主要目的是從類屬中，提取和發掘核心類屬，通過建立核心類屬與其他支援類屬的關聯關系來構建初步理論。在對所有開放性編碼、主軸性編碼進行系統分析凝練的基礎上，經過概括、提取、重組、整合抽取概念的范疇和類屬，最終歸為3個核心類屬，即學習影響機制：研究精神凝聚；學習參與機制：進取狀態強化；學習固化機制：專業基礎奠基。具體編碼的類屬如表3所示。

表3 訪談資料轉錄后三級編碼的呈現

(三)研究倫理及信效度檢驗

為了讓研究對象能夠暢所欲言，本研究對各個研究對象進行了匿名化處理，只呈現編號；筆者充分尊重每個研究對象的隱私，不采取集體訪談的形式開展研究，所有的訪談，均是在征得同意之后選取合適的時間、地點進行的一對一訪談，訪談錄音也是在征得同意之后錄制的；對于訪談內容的真實性，筆者所在的研究團隊采用了三方互證的方式，即采訪完研究對象之后，我們通過與研究對象所在專業共同體的教師、同伴進行非正式的談話，并采取觀察組會等形式，進行了信效度的檢驗。

三、研究結果與討論

高校專業實踐共同體的學習機制是由三個部分組成的有機整體：專業研究精神凝聚、專業進取行為強化、專業基礎的奠基。

(一)專業實踐共同體的學習影響：專業研究精神的凝聚

專業實踐共同體是多元的同伴組合。有序的學習活動、共情的學習投入、主動融入的感召力，共同維持著專業研究精神的凝聚(如圖1所示)。

圖1 專業實踐共同體的學習影響

首先，在高校專業實踐共同體中，核心領導者將不同專業素養的成員，從導師到專家，從青年教師到博士研究生、碩士研究生，甚至包括校外的專家、學者組織到一起。各類成員能夠以自身實力為依托，漸進性融入到共同的研究事業之中。具有專業等級差異的成員，彼此之間能夠遵從長幼有序的基本規范，相互尊重，實現團隊力量最優化。當然，專業實踐共同體規模并不意味著越龐大越好，團隊成員需要站在適合的舞臺上展示自己，成員之間需要深入交流的空間，進而相互信任，密切彼此聯系。其次，有序的學習活動是專業實踐共同體得以長期維持的關鍵。在專業實踐共同體中，學習活動組織形式較為豐富，例如，學術沙龍，課題研究、上課等形式相互結合。專業共同體的學習組織是一個梯度化過程：導師規劃、青年教師領導、博士和碩士生合作參與是常規運作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核心領導力的組織是層級分布的，有利于每一個成員保持積極的進取精神，從而優化了領導力與執行力，提升了專業實踐共同體的運作效率。再次，共情的學習投入是專業實踐共同體在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的一種文化氛圍，而構成這種文化氛圍的兩大要素是參與者的自愿付出與團隊的無私奉獻。專業共同體需要提供個人自愿付出的平臺，如，學習者個人能夠參與課題，有充足的機會匯報課題，愿意通過團隊建立起來的網絡交流平臺如微信平臺，發表個人的學術見解。同時，團隊中也需要成員之間的無私奉獻，比如，導師分享研究成果，研究生之間分享專業知識，彼此間合作交流，成為一種常態化學習方式。最后，主動融入的感召力是衡量專業共同體運作活力的重要方面。這主要體現為專業實踐共同體學習方式的靈活性、參與過程的新穎性、對學習者學習需求滿足的持續性以及學習者個人主動反思的意識。優秀的專業實踐共同體往往可以喚起個體參與者渴望加入共同體的愿望，并將個人的榮辱得失與專業共同體的命運緊密聯系起來。

(二)專業共同體的學習過程：專業進取行為的強化

在專業實踐共同體中，學習者擁有自主學習需求和學習目的。研究生個體學習參與方式既體現出個人權衡、選擇、逃避、自我保護的一面，也體現出融入、接納、合作、進取的一面，最終專業實踐共同體以其強大的凝聚力，強化了學習者的專業進取行為(如圖2所示)。

圖2 學習者在專業共同體中的學習過程

其一，在專業實踐共同體中，學習者最先沉浸于半開放式學習環境之中。這種半開放性主要體現為，專業共同體的學習時間一般是靈活調整的，學習空間則較為固定。靈活調整的學習時間能夠讓學習者有效調節自身的學習狀態，激發學習者的研究熱情，提升其科研能力；固定的學習地點，則有利于學習者有意識地向團隊靠攏，每當在學習過程中發現問題時，有即時向教師和同伴咨詢、討論的空間，從而有利于學術問題的解決。其二，學習者逐漸在專業實踐共同體中達成了契約式學習的方式。學習者能夠體會到專業共同體中的學習氛圍通常是導師催促的壓力感與合作交流的寬松感并存。學習者參與到專業共同體的學習活動中時，例如課題撰寫、研討會、項目論證，等等，并不是完全沉浸在個人的主觀世界之中，研究生導師通常會提供方向性指導。此外，研究生需要自覺承諾并主動完成導師所規定的任務，他們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打磨自身的專業能力，提升自身的科研素養。其三，學生最終得到一種融入式學習體驗。融入式學習體驗，使學習者逐漸放棄了自我中心的固守，開始形成學習危機意識。學習者逐漸理解學術研究水平的提升主要取決于個人積極主動的行動；共同體成員之所以會集體合作是彼此之間有了共同進取的事業或目標，專業實踐共同體中的成員并沒有為參與者個人等待的義務，即團隊不會為個人設立特殊化學習平臺。

(三)專業實踐共同體的學習固化：專業基礎的奠基

在專業共同體中，一個充分參與的學習者能夠全方位提升自己的專業素養，這種素養一般是較為基礎且是全面性的。具體表現為專業學術思維、專業基礎知識、學術視野、學習動機、學習行為方面更深層次、規范化建構(如圖3所示)。

圖3 學習者在專業實踐共同體中的學習固化

在專業學術思維方面，學習者主要在問題認識觀與分析思維兩個方面取得進步。在專業問題認識觀上，學習者由單學科思維轉向綜合反思，由淺顯轉向深入，開始形成宏觀的問題意識；在分析和解決專業問題方面，則逐漸形成更加認真、細致的思維習慣。在專業基礎知識方面，主要體現為學習者開始對自己所學的專業知識有更加深刻的體會，并循序漸進地獲得了未來學術研究的方向和所需要的基礎性知識框架。跨學科領域的學術拓展是指學習者在相關專業人員的影響下，逐漸形成了哲學、文化學、社會學、管理學等專業相關門類的跨學科學術研究視野，在研究方法上則更加熟練，開始了解與專業相關學科的量化、質性研究方法，并嘗試多元化研究方法解決本專業問題。學習者的學習動機在學習者迎接和完成專業實踐共同體一次次挑戰性的任務過程中獲得增強。在互動模式中學習者的專業化學習行為得到不斷改進，在互動交往的過程中，學習者逐漸適應并逐漸融入這種團隊氛圍，進而能夠對同伴的學習行為有更加深入和全面的認識，見賢思齊、揚長避短，尋找并逐漸塑成了適合自身發展的專業化學習行為。

四、研究結論與啟示

研究者通過對一年級博士研究生在專業實踐共同體中學習行為的研究發現，高校專業實踐共同體是在碩士、博士研究生學術研究培養過程中，發揮重要功能的學術組織。為促進研究專業素養的培育，專業實踐共同體建設的思路也逐漸清晰起來。

(一)明晰以專業研究為核心的價值取向

在研究生階段，專業科研工作是在遵從學術規范的前提下展開，是一個學術傳承的過程，優秀的研究生能夠在前輩開辟的領域中，繼續耕耘，從而豐富先前研究，形成專業特色。專業實踐共同體的建設需要磨煉研究生的科研主動性，這是研究生必須養成的良好品質。此外，專業實踐共同體的建設需提供研究生在專業共同體的參與過程中，成為行動者的機會，要讓參與者學會在互動交往中，觀察并反思自身學術研究的不足，尋找自身的潛力和優勢，擬定合理規劃，逐步實現專業成長。

(二)強化以科研合作為動力的集體行動

專業實踐共同體打破書齋式自我封閉的重要方式是科研的分工與合作。生長性的觀點和思維在集體的協商中逐漸產生。專業實踐共同體維系的基礎和紐帶便是這種狀態的延續和維持。科研分工的基礎在于每個參與者都對共同的事業持有共情理解、積極接受的態度；科研分工的過程是團隊合作的過程，資源共享、平臺開放是需要遵守的規則。團隊成員在科研分工中，逐漸放棄自我中心主義，在提升素養的同時，不斷提升為學科發展作出貢獻的研究境界，進而使整個專業實踐共同體處在積極進取的良好生態中。

(三)融入以人文責任為基礎的團隊品質

高校專業實踐共同體，不同于科層制模式下的班級、年級等正式管理組織，其良好的運行，需要以人文責任作為保障。良好的高校專業實踐共同體，其內部成員會自覺成為責任主體。在專業共同體中，每個人都需要承擔相應的學術責任。團隊引領者一般為德高望重的博士生導師，要承擔起引領團隊前進的重任，需要考量整個團隊成員之間的分工合作，運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將團隊成員凝聚在一起，為團隊成員各司其職提供建設性意見；團隊的中堅力量一般為中青年學者，在專業共同體中既要承擔好教書育人的工作，又要在團隊科研領域積極建言獻策；團隊的基石和基礎性工作的承擔者一般為青年教師和博士生、碩士生，他們需要在基礎性工作中不斷提升自身的科研素養，要抓住參與專業共同體學習的難得機會，做好自身的發展定位，將個人的理想與集體的意志相結合，在參與學習的過程中，既要繼承本專業的學術傳統，又能以此為基礎積極創新，開拓新的研究領域。

研究生參與專業實踐共同體的主要過程是不斷訓練專業研究素養、提升專業研究能力的過程。高校專業實踐共同體的建設應符合研究生專業發展的需求，在文化層面上塑造和改善積極、健康的專業研究環境，更好地服務于研究生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