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一君 牛更楓 陳 紅
(1 西南大學心理學部;2 西南大學認知與人格教育部重點實驗室,重慶 400715) (3 華中師范大學心理學院,武漢 430079)
生命史理論(Life History Theory)認為,在不可預測的生存環境中,疾病或暴力可能使得長期投入付之一炬,個體無法從長期投入中獲得回報,因而會更傾向于享受當下追求即時滿足(Mittal &Griskevicius,2014)。食物可以被視為即時獎勵,一方面它可以滿足基本能量需求,另一方面食物可以幫助轉移注意力并改善情緒。不僅如此,由于食物與香煙酒精等成癮物質有著相似的多巴胺反應系統(Nieto,Wilson,Cupo,Roques,&Noble,2002),并能激活相似的獎賞腦區(Volkow,Wang,Fowler,Tomasi,&Baler,2011),有研究者甚至將食物視為成癮物質(Ziauddeen &Fletcher,2013)。因此在面對美味食物刺激時,環境不可預測性高的個體會更傾向于放任進食欲望而忽視長遠的健康風險。
過度進食(Overeating)是指個體攝入食物超過自身能量需求的一種進食行為(Prentice,2001),它不僅是肥胖和進食障礙的直接原因,而且也是抑郁、焦慮、自傷和物質濫用等內化和外化問題的重要風險因素(Striegel-Moore &Bulik,2007)。同時,過度進食還有著較高的發生率——在美國49%女性和 30%男性報告有過度進食和暴飲暴食行為(Lipson &Sonneville,2017);在中國,過度進食數量和比例都呈逐年上升的趨勢(Tong et al.,2014)?;谶@一背景,過度進食的影響因素得到了研究者的廣泛關注。大量研究表明,生命早期生活在不可預測環境中的個體更可能出現過度進食行為(Miller et al.,2018;Maner,Dittmann,Meltzer,&McNulty,2017;Proffitt Leyva &Hill,2018),但其內部作用機制尚不清晰。有研究者指出,在生命史理論背景下研究相關行為時,應綜合考慮外部環境不可預測性與內部身體狀態的交互效應(Chang et al.,2019a)。Chang 等(2019a)發現,身體狀況較差時,環境不可預測性對個體攻擊行為、冒險行為和沖動性的預測效應比身體狀況較好時更大。據此可以推斷,內部狀態較差(例如饑餓狀態)時,個體可能有更大的即時滿足傾向和不健康進食行為。而實驗研究則發現,個體處于飽食狀態時,壓力組個體有更多過度進食行為(Hill,Prokosch,DelPriore,Griskevicius,&Kramer,2016)。本研究擬從生命史視角出發,探究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影響過度進食的機制以及饑餓狀態的作用。
生命史理論認為在分配有限資源的過程中,個體必須在軀體投入(Somatic effort,指個體在維持和發展自身資本時的投入,如學習知識和技能)和繁衍投入(Reproductive effort,指個體在那些可以獲得即時滿足活動上的投入,如睡眠和進食)之間做出適應于當前環境的權衡決策(Mittal &Griskevicius,2014),而分配和權衡資源時的傾向被稱為生命史策略??焐凡呗?Fast life history strategies)指有機體犧牲長期利益而著眼于當下即時滿足的行為傾向,而慢生命史策略(Slow life history strategies)指犧牲眼前獲得投入到長遠利益的行為傾向。
生命史策略會受到生命早期環境的影響。研究發現,環境不可預測性(Environmental unpredictability)會促使個體采取快生命史策略(Ellis,Figueredo,Brumbach,&Schlomer,2009)。因為在這類環境中,危險和暴力的不可預測性可能讓個體過早地失去生命,長期投入可能因為疾病或暴力付之一炬,犧牲眼前獲得而關注長期投入的行為并不能有效利用資源;相反地,將未來收益折現到當前的行為傾向可以讓此類環境中的個體將資源最大化利用。在人類社會中,環境不可預測性主要表現為居住環境和養育環境的不可預測性(Proffitt Leyva &Hill,2018)。研究者指出,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較高,例如,危險暴力的居住環境,父母的獎懲機制不統一,情緒不穩定等,都代表著威脅以及可獲得的物質資源和情感資源的不可預測(Lu &Chang,2019)。這種居住和養育環境的不可預測性會使個體發展出較快的生命史策略。如Chang 等(2019b) 整合居住和養育環境的不可預測性以及家庭收入作為環境壓力的指標,以來自不同文化背景下的1245 名青少年為被試,結果發現生命早期環境壓力能夠顯著正向預測5 年半后的快生命史策略;Lu 和Chang(2019)招募了中國留守兒童和對照組,整合父母缺失、家庭環境混亂、負性生活事件和感知壓力作為環境威脅和不可預測性的指標,結果發現它能顯著正向預測18 個月后的快生命史策略。此外,回溯性研究也發現,個體回憶的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經歷越多,其在快生命史策略上的得分越高(Maner et al.,2017)。因此,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可能是快生命史策略的重要影響因素。
由于快生命史策略是一種享受當下而忽視未來風險的認知和行為傾向。在食物資源有限且不可預測的環境中,當前過度進食以增加能量和脂肪儲備的快策略傾向有助于應對食物匱乏的時期,使個體得以生存和繁衍(Ahlstrom,Dinh,Haselton,&Tomiyama,2017)。盡管在現代社會,食物匱乏很少出現,但由于快生命史策略與沖動性和即時滿足高相關,而美味食物可以滿足個體即時享樂的需求,因此擁有快生命史策略個體仍可能有著過度進食的傾向。相關橫斷和縱向研究都發現,快生命史策略不僅與個體的攻擊行為以及吸煙酗酒等損害長期健康的問題行為正相關(Chang et al.,2019b;Lu&Chang,2019),還與問題性進食行為顯著正相關(Maner et al.,2017;Salmon,Figueredo,&Woodburn,2009)。Maner 等(2017)通過對400 名成年被試的在線調查發現,快生命史策略與過度進食行為、身體質量指數顯著正相關。Salmon 等(2009)發現快生命史策略能顯著正向預測進食障礙癥狀。此外,縱向研究提示生命史策略可以作為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和一系列快策略相關問題行為(如攻擊行為)的中介變量(Chang et al.,2019a,2019b;Lu &Chang,2019)。進食領域的研究也顯示快生命史策略在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與過度進食中起中介作用(Maner et al.,2017)?;谏鲜鲎C據,本研究假設快生命史策略能在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對過度進食的影響中起中介作用。
生命史策略對行為的影響也會受到當前環境的影響。研究者指出,個體行為不僅受根植于生命早期所形成的固定反應策略的影響,也會隨著當前情境的改變而變化——當前不可預測的情境會激活并擴大個體在生命早期形成的針對不可預測情境的固定反應圖式(即快生命史策略) (Proffitt Leyva &Hill,2018)。在不可預測的情境中,死亡威脅的不可預測性對個體行為的預測效力最強(Mittal&Griskevicius,2014)。在死亡威脅啟動下,個體更傾向于表現出與快策略相關的反應傾向,例如高沖動性和高冒險性行為,并傾向于獲得即時獎勵(Griskevicius,Delton,Robertson,&Tybur,2011)。有研究發現,在死亡威脅啟動時,童年壓力組對異性身體吸引力的要求顯著低于控制組(汪佳瑛,陳斌斌,2016),而身體吸引力通常是好基因的體現,該研究表明死亡威脅啟動條件下與快策略相關的行為傾向——繁衍動機——被加強。就進食行為而言,在死亡威脅啟動下,童年壓力較高個體會更多地過度進食(Hill et al.,2016)。研究者指出,在死亡威脅情境下,快策略個體傾向于認為威脅是不可控的,因而會折現未來以保證當下的享樂行為(Mittal &Griskevicius,2014)。因此,感知死亡威脅可能會增強快生命史策略對過度進食的影響。此外,以往研究對于死亡威脅的高低區分多為實驗室操縱,缺乏生態效度,本研究擬選取新冠病毒疾病爆發背景下高死亡威脅vs.控制組個體,探究感知死亡威脅在快生命史策略與過度進食關系中的調節作用。
即便個體行為很大程度受進化規律的影響,但作為社會性較高的人類依然有著其獨特的適應方式。社會支持是指個體從家庭,朋友,同事或團體組織等社會關系中獲得的物質和精神支持(姚若松,郭夢詩,葉浩生,2018)。社會支持會提高個體對自身的總體評價,使個體相信自己被關心和接受,從而減輕個體當前的壓力并增加個體積極行為出現的頻率(Dukes &Holahan,2003),進而促進個體的良好適應。國內外研究者一致認為,社會關系建構了情緒調節的外部資源,可以弱化或增強情緒調節對心理適應和行為的影響路徑(Berkman &Syme,1979;Marroquín &Nolen-Hoeksema,2015;周宵,伍新春,曾旻,田雨馨,2016)。就進食行為而言,研究表明作為社會支持的一部分,良好友誼質量會促進積極身體意象的形成,進而增加積極的進食行為(陳曦梅,羅一君,陳紅,2020b)。如前所述,快生命史策略是由環境不可預測性造成的一種將當前收益最大化不考慮未來風險的行為傾向,而社會支持往往伴隨著信息支持和物質支持(Malecki &Demaray,2003),這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當前環境帶來的壓力,進而緩解快生命史策略對過度進食的影響;另一方面,社會支持伴隨的情感支持可以促使個體以憐憫和尊重的態度對待自身,正視身體的能量需求,進而使個體根據內部的饑餓感和生理線索來進食(陳曦梅 等,2020b),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緩解快生命史策略對過度進食的影響。因此,社會支持可能作為快生命史策略影響過度進食的保護性因素。
此外,由于少有研究直接選取處于生命早期的個體探究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對過度進食的影響,也缺乏外部環境威脅和內部狀態共同影響過度進食的證據。基于以上論述,本研究擬通過兩個研究來系統探討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對過度進食的影響及其內在機制。具體而言,研究1 選取正處于生命早期的青少年群體,操縱饑餓狀態(饑餓vs.飽食),并假設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能預測個體的過度進食。在飽食狀態下,如果個體選擇的食物份量和實際進食量越多,則表示有越多的過度進食行為。此外,少有研究從生命史理論的視角解釋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與過度進食行為的關系機制,并探究其中的威脅性因素和保護性因素,同時以往研究對于死亡威脅的操縱缺乏生態效度。因此,研究2 選取新冠病毒疾病爆發背景下,死亡威脅較高的武漢市社區居民和死亡威脅相對較低的其他市居民,采用問卷法令被試回憶生命早期(5~14 歲時)環境不可預測性,并探究其影響當前過度進食的機制。研究2 假設,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通過生命史策略的中介作用間接影響過度進食,且死亡威脅較高時,快生命史策略個體會有更多的過度進食行為,而在社會支持較高時,快生命史策略個體則不會有更多的過度進食行為,即死亡威脅會擴大環境不可預測性通過生命史策略間接影響過度進食的效應,而社會支持則能緩沖這一效應。此外,有研究發現環境惡劣性對個體進食行為有重要影響(Cheon &Hong,2017),因此,在兩個研究中,環境惡劣性均作為協變量進行控制。
n
≥ 89 的被試量以達到足夠的統計檢驗力(Faul,Erdfelder,Lang,&Buchner,2007)。最后,研究招募了處于生命早期的初一和初二年級學生被試(n
=91,男生=48),年齡分布為12~14 歲(M
=13.59,SD
=0.61),身體質量指數分布為12.94~29.38 (M
=20.10,SD
=3.32)。n
=43,男生=17)獲得一份標準的中餐飯盒,其中包括米飯150 g、蔬菜100 g、雞肉50 g 以及湯200 g,并被告知可以隨意進食直到吃飽;在饑餓條件下,被試(n
=48,男生=31)獲得一杯水,被告知可以隨意飲取;(3)被試報告自己的饑餓狀態作為操縱檢驗的指標;(4)被試在電腦上完成食物份量選擇任務;(5)被試被告知主試需要兩分鐘時間準備材料,在等待時間里被試可以隨意進食桌上兩個碗里的零食(巧克力和葡萄干);(6)兩分鐘后,主試收走零食并計算被試進食的重量(g),實驗結束。最后,饑餓組被試也獲得一份標準飯盒,所有被試完成問卷測量后獲得一只定制水杯。本研究中,自變量為環境不可預測性,調節變量為饑餓狀態,因變量為被試選擇的食物份量(包括高熱量食物份量和低熱量食物份量)以及實際進食量。2.3.1 食物份量選擇任務
本研究采用食物份量選擇任務。在每個單獨的trial,要求被試根據自己當前的狀態選擇想要進食的食物份量。指導語為:下面每一幕都會出現一種食物,請根據你當前的真實感受選擇你想吃的食物份量。選擇不吃請按0,選擇一份請按1,選擇兩份請按2,選擇三份請按3,選擇四份請按4 (圖1)。
2.3.2 高熱量與低熱量食物圖片
實驗材料制作方式參照以往研究(Sim,Lim,Forde,&Cheon,2018)。首先,要求30 名青少年(年齡=13.30 ±0.47 歲,男=11)對20 張高熱量食物圖片和20 張低熱量食物圖片的喚醒度、熟悉度、愉悅度、美味度、飽腹程度、健康度和熱量高低進行1~7 點評分。由于低熟悉度,兩張高熱量和兩張低熱量圖片被移除。正式實驗材料保留18 張高熱量與18 張低熱量圖片,兩類圖片在喚醒度和熟悉度上無顯著差異,但高熱量食物圖片在愉悅度、美味度、飽腹程度和熱量上顯著高于低熱量食物圖片,而低熱量食物圖片在健康度上顯著高于高熱量食物圖片。最后每種食物圖片都用Photoshop 軟件被做成0~4 份放在同一張圖上。

圖1 食物份量選擇任務
2.3.3 研究工具
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 采用修訂的環境不可預測性測量問卷,包含兩個維度:居住環境不可預測性(3 題,例,我的家里總是雜亂無章) (Mittal,Griskevicius,Simpson,Sung,&Young,2015),以及父母行為和情緒不可預測性(6 題,例,父母在特定情境里的行為取決于他/她的情緒) (Ross &Hill,2000)。所有項目經正向計分,得分越高環境不可預測性程度越大。該量表在本研究有良好的結構效度,χ(25)=1.28,RMSEA=0.055,CFI=0.967,TLI=0.953,SRMR=0.056;內部一致性系數居住環境不可預測性α=0.72,父母行為和情緒不可預測性α=0.83,總內部一致性系數為α=0.81.
生命早期環境惡劣性 采用汪佳瑛等(2016)所使用的社會經濟地位量表進行測量(例,我的家庭有足夠多的錢來滿足各種需求)。所有項目經反向計分,得分越高環境惡劣性程度越大。內部一致性系數α=0.76.
饑餓狀態和情緒狀態 饑餓狀態采用一個題項測量“你現在饑餓的程度是多少?”被試在1~7 點量表(1=一點也不餓,7=非常餓)上選擇符合自己真實感受的數字;情緒狀態采用0~100 點VAS 量表測量10 種(抑郁的、滿意的、難過的、惱怒的、快樂的、羞恥的、害怕的、輕松的、有壓力的、內疚的)情緒狀態。
過度進食度指標 本研究選用3 個指標作為過度進食度的指標,分別是飽食組被試選擇的高熱量食物份量、低熱量食物份量和實際進食量(g) (Hill et al.,2016)。
p
s >0.072);同時,飽食組(M
=4.23,SD
=1.34)與饑餓組(M
=3.93,SD
=1.33)的饑餓狀態在基線測量時無顯著差異,F
(1,89)=1.13,p
=0.290,但飽食組(M
=1.86,SD
=0.86)的饑餓狀態得分在后測顯著低于饑餓組(M
=4.48,SD
=0.74),F
(1,89)=242.26,p
<0.001,表明饑餓狀態的操縱是有效的;其次,采用調節回歸分析,在控制了年齡,性別,身體質量指數和環境惡劣性后,對環境不可預測性與饑餓狀態在高熱量食物份量、低熱量食物份量和實際進食量三個變量上的交互作用進行分析。結果發現(見表1)。1)饑餓狀態可以調節環境不可預測性對低熱量食物份量選擇(β
=0.89,SE
=0.03,t
=2.65,p
=0.010)和高熱量食物份量選擇(β
=0.73,SE
=0.03,t
=2.20,p
=0.030),而無法調節環境不可預測性對實際進食量的影響(β
=0.38,SE
=0.51,t
=1.14,p
=0.257)。簡單效應分析顯示,(a)在因變量為低熱量食物份量時,對于饑餓組,高環境不可預測性個體選擇了更少的低熱量食物(β
=-0.39,SE
=0.02,t
=-2.86,p
=0.006),而對于飽食組,環境不可預測性無法預測低熱量食物選擇(β
=0.14,SE
=0.02,t
=0.90,p
=0.375) (圖2a);(b)在因變量為高熱量食物份量時,對于饑餓組,環境不可預測性無法預測高熱量食物選擇(β
=-0.12,SE
=0.02,t
=-0.79,p
=0.432),而對于飽食組,高環境不可預測性個體選擇了更多的高熱量食物(β
=0.38,SE
=0.02,t
=2.61,p
=0.013) (圖2b)。
表1 饑餓狀態(饑餓vs.飽食)對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與過度進食的調節作用

圖2 簡單效應分析:(a)饑餓狀態對環境不可預測性影響低熱量食物份量選擇的調節作用;(b)饑餓狀態對環境不可預測性影響高熱量食物份量選擇的調節作用;EU 指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低EU=環境不可預測性得分為負一個標準差(-1 SD),高EU=環境不可預測性得分為正一個標準差(+1 SD)
研究1 選取了處于生命早期的青少年群體,探究了環境不可預測性與過度進食的關系,發現在飽食狀態下,環境不可預測性越高,個體會選擇越大份量的高熱量食物,即有更大的過度進食行為傾向。這一結果與回溯性的研究證據相符(Hill et al.,2016;Proffitt Letva et al.,2018),他們認為個體在飽食狀態下也會選擇過度進食是因為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使個體形成了不可預測的認知圖式——環境不可控且養育者不可靠,因而發展出即時享樂的行為傾向。因此,當個體面對高熱量/不健康食物時,即便在飽食狀態下,環境不可預測性較高的個體也傾向于忽視長遠健康風險(肥胖及相關疾病等)而選擇更大的食物份量。本研究一方面進一步驗證了以往研究結果。另一方面,本研究還發現在饑餓狀態時,環境不可預測性越高,個體選擇的低熱量/健康食物越少。進食的營養均衡是保持健康的重要條件之一,更少的低熱量/健康食物意味著有更高的健康風險。這一結果在一定程度上符合Chang 等(2019a)的發現——外部環境威脅在個體狀態較差時對問題行為影響更大。由于饑餓狀態屬于一種需求狀態,在饑餓狀態下,環境不可預測性較高個體的高沖動性和低自我控制性令其忽視健康飲食而選擇了更少的低熱量/健康食物。這一新發現為生命早期高環境不可預測性個體有著更大的健康風險的觀點提供了證據。
但本研究并未發現饑餓狀態與環境不可預測性對實際進食量影響的交互作用,可能的原因是研究中食物種類有限,被試本身對食物的喜好影響了研究結果(Hill et al.,2016)。Shapiro 等(2019)采用的飽食進食范式是在被試進食標準餐后,再提供較多的食物種類選擇(自助餐廳進食)。未來研究可參考這一方式,擴大食物種類的選擇以增加研究測量效度和生態效度。本研究表明環境不可預測性可以直接影響過度進食,后續研究還需要在這一基礎上探究中介(如何影響)和調節(何時作用會放大;何時作用會緩沖)因素。
已有研究提示,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對過度進食的影響是通過生命史策略的中介作用實現的。但上述研究并未直接測量生命史策略,也沒有探索這一路徑中可能的當前環境因素和保護性因素。在研究1 的基礎上,研究2 進一步選取不同死亡威脅環境下的個體(高死亡威脅vs.控制組),旨在探索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與過度進食關系中的情境因素。同時,基于前言對于生命史策略和社會支持的綜述,本研究同時探究生命史策略在環境不可預測性與過度進食關系中的中介作用和社會支持在這一中介關系中的調節作用。
M
=27.24,SD
=9.77)。3.2.1 感知死亡威脅
采用汪佳瑛和陳斌斌(2016)用以檢驗感知死亡威脅的4 道題項:(1)你感覺環境變得更加危險的程度是多少?(2)你感覺環境變得不安全的程度是多少?(3)你感覺環境變得更加不可預測的程度是多少?(4)你感覺環境變得更加不確定的程度是多少?所有問題都使用1 (非常不強烈)到7 (非常強烈)的7 點量表進行評分。在本研究中,內部一致性系數α
=0.94。3.2.2 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
測量項目與研究1 相同。但在指導語上限定被試回憶在生命早期(5~14 歲)時居住環境和父母情緒與行為不可預測性的問題。該量表在本研究有良好的結構效度,χ(25)=2.49,RMSEA=0.056,CFI=0.982,TLI=0.971,SRMR=0.030.內部一致性系數父母情緒與行為不可預測性α
=0.90,居住環境不可預測性α=
0.63,
總內部一致性系數為α=
0.89.

表2 描述性統計與相關分析(n=480)
3.2.3 生命早期環境惡劣性
從工業內部結構情況看,我市仍以重化工業為主,其發展演變相對滯后。2012年,工業行業大類處于產值前6名的分別是:化學原料和化學制品制造業、石油加工、石油和天然氣開采、橡膠和塑料制品業、有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紡織業。而各種金屬制品和機械加工業的產值之和約1330億元,只占到化學工業的55%。從工業化發展階段的一般特征來看,我市已經進入到工業化的后期(第4階段),現在仍以重化工業為主的產業結構,與以加工組裝工業為主導產業的標準相比相對滯后,需要采取措施促進重工業向高加工度化和技術集約化轉變。
測量項目與研究1 相同。但在指導語上限定被試回憶在生命早期(5~14 歲)時社會經濟地位的問題。在本研究中內部一致性系數α
=0.86。3.2.4 生命史策略
采用Mini-K 量表(Figueredo et al.,2006)。原量表是根據20 項心理行為指標來測量個體在快慢策略連續譜系的相對位置(例,我常常能預知事情的結果),所有問題都使用1 (非常不符合)到5 (非常符合)的5 點量表進行評分。由于本研究的主要假設,本研究將所有題項反向計分后相加作為快策略的指標,得分越高表明策略越快。該量表在中國群體中有良好的應用(王燕,林鎮超,侯博文,孫時進,2017)。本研究中內部一致性系數α
=0.91。3.2.5 社會支持
采用領悟社會支持量表(汪向東,王希林,馬弘,1999,心理衛生評定測量手冊,pp.131~132)。量表通過12 個項目來測量個體感知的社會支持[例,在我遇到問題時,有些人(親戚,朋友,同學)會出現在我身旁]。所有問題都使用1 (非常不同意)到7(非常同意)的7 點量表進行評分。得分越高,表明社會支持越高。本研究中內部一致性系數α
=0.95。3.2.6 過度進食
采用Anglé 等(2009)三因素進食量表中的失控進食分量表進行測量。該分量表有9 個題目(例,即使剛吃完飯,但當我聞到或看到美味的食物時,我很難忍住不吃),所有問題限定的時間都為新冠病毒疾病爆發以來,被試在1 (非常不符合)到4 (非常符合)的4 點量表上進行基于真實感受和情況的評分。該量表在中國群體的研究中具有良好的信效度和適用性(Chen,Luo &Chen,2020a).在本研究中,內部一致性系數α
=0.92。采用SPSS 20.0 進行描述性數據分析。
1)采用t
檢驗分析高死亡威脅組(M
=21.67,SD
=4.34)和控制組(M
=18.64,SD
=6.82)在感知死亡威脅得分的組間差異,兩組在感知死亡威脅得分上差異顯著,t
(1,478)=35.32,p
<0.001,d
=0.53。2)采用皮爾遜積差相關分析變量間的兩兩相關關系,發現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與快生命史策略和過度進食正相關;感知死亡威脅與過度進食正相關,而社會支持與過度進食負相關(見表2)。

圖3 有調節的中介模型(注:所有路徑系數為標準化的路徑系數)
3)采用SPSS 20.0 內process 插件(Model 16)(Hayes,2013)檢驗生命史策略是否在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對過度進食的影響中起中介作用,同時檢驗感知死亡威脅和社會支持在其中的調節作用,將年齡、性別和生命早期環境惡劣性作為協變量(圖3)。結果表明快生命史策略在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和過度進食的關系中起中介作用,而感知死亡威脅和社會支持都可以調節該中介模型的后半段路徑(見表3)。各調節變量在不同值時的中介效應不同(見表4)。簡單效應分析顯示,對于高死亡威脅組,快生命史策略正向預測過度進食(β
=0.34,SE
=0.06,t
=6.31,p
<0.001),對于低死亡威脅組,快生命史策略也可以正向預測過度進食(β
=0.16,SE
=0.06,t
=2.43,p
=0.016),但效應相對較小(圖4a)。當社會支持較高時,快生命史策略無法影響過度進食(β=
0.12,t
=1.42,SE
=0.07,p
=0.159),而當社會支持較低時,快生命史策略正向預測過度進食 (β=
0.61,t
=8.15,SE
=0.06,p
<0.001) (圖4b)。本研究在生命史視角下,通過兩個研究揭示了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與過度進食的關系及其內在作用機制。研究結果一方面顯示了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通過快生命史策略的中介作用影響過度進食;另一方面也進一步揭示了死亡威脅和社會支持的調節作用。在死亡威脅較高時,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通過快生命史策略的中介作用影響過度進食的效應會被放大,而社會支持較高時,這種效應可以被緩沖。研究結果對死亡威脅較高背景下過度進食的科學預防和干預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促進了心理學科在災難中和災難后更多地發揮作用。

表3 有調節的中介模型的回歸分析

表4 不同條件下中介模型的間接效應量

圖4 (a)死亡威脅對快生命史策略影響過度進食的調節作用;(b)社會支持對快生命史策略影響過度進食的調節作用;慢策略=生命史策略得分為負一個標準差(-1 SD),快策略=生命史策略得分為正一個標準差(+1 SD)
本研究從進化視角出發,通過兩種研究方法探索了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對過度進食的影響及其機制。研究1 以青少年為被試,證實了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對過度進食的直接影響;研究2采用問卷法選取新冠疫情背景下的被試進一步驗證了研究結果,同時探究其作用機制。即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通過快生命史策略的中介作用對過度進食的影響在高死亡威脅下被擴大,而在高社會支持時可以被緩沖,研究結果具有較高的生態效度。
研究1 選取了處于生命早期的青少年群體,發現環境不可預測性影響飽食狀態下個體的過度進食,研究2 回溯性地測量了新冠疫情背景下社區居民的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也發現了其對過度進食的直接影響。研究結果具有一致性,都支持了生命史理論和以往童年經歷較高環境不可預測性個體有更多過度進食的結論(Miller et al.,2018;Maner et al.,2017;Proffitt Leyva &Hill,2018)。生命史理論指出,由于總體資源有限,個體在各方面的投入必須要有所取舍;而不可預測性較高的環境代表著個體無法穩定地獲得保證自身成長和發展所需的資源。因此,當面對即時獎賞(如食物)時,其生命史權衡的結果傾向于接受而不是拒絕它。除了過度進食之外,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還會導致個體的攻擊行為,物質濫用等外化行為問題(Chang et al.,2019a,2019b;Lu &Chang,2019),提示了環境不可預測性對個體的問題行為具有跨領域的一致性。
研究2 還發現,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還會通過生命史策略的中介作用影響過度進食。國內外縱向研究表明環境不可預測性對快生命史策略的形成有重要的預測作用(Lu &Chang,2019;Chang et al.,2019b)。而近期研究則發現快生命史策略伴隨的高沖動性傾向會增加過度進食(Cheon &Hong,2017)。過度進食與物質濫用和攻擊行為一樣遵循著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快生命史策略-問題行為的作用模型,提示生命早期高環境不可預測性會促使個體對資源的權衡向快策略轉變,即更加看重眼前的口腹之欲而忽視長遠的健康風險,這會導致進食的數量和能量超過自身需求的行為,即過度進食。
同時,本研究還發現,高死亡威脅背景下個體快生命史策略對過度進食的預測更強,這支持了生命史理論和以往基于該理論的問題行為研究(Mittal&Griskevicius,2014),表明在高死亡威脅環境下,快生命史策略個體更可能將世界感知為不可預測和不安全的,因而會更多地選擇眼前利益忽視長遠風險。美味食物作為一種天然具有獎勵性質的物品,可以為個體帶來短暫的愉悅;但從長遠角度來看,過度進食伴隨著巨大的健康風險,極易導致肥胖和肥胖相關疾病。因此,在死亡威脅下,如何有效地減少過度進食行為,促進健康的生活方式是亟待探討的問題。
此外,本研究還發現,社會支持能夠有效緩沖這一效應,具體表現在低社會支持個體遵循著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快生命史策略-過度進食這一作用機制,而高社會支持個體即便有較快的生命史策略,也可能不會過度進食。這與近期基于積極心理學的進食研究發現一致(陳曦梅 等,2020b),該研究提示良好的友誼質量可以促進個體基于自身饑餓線索進食,即“餓時吃,飽時停”。社會支持可以滿足個體的社會性需要,使個體感受到被理解和關懷,進而肯定和關注自身的價值(Allg?wer,Wardle,&Steptoe,2001)。社會支持還會促進個體在壓力情境時正視自己的內部感受,減少問題性進食行為(Wonderlich-Tierney &vander Wal,2010)。社會支持在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通過快生命史策略影響過度進食的路徑中起緩沖作用,這一發現為較高死亡威脅情境下過度進食的干預提供了科學證據。
多篇元分析都發現,生命早期的壓力環境會導致成年后的過度進食、肥胖相關的疾病和較短的生命周期(Danese &Tan,2014;Hemmingsson,2018;Hemmingsson,Johansson,&Reynisdottir,2014),但這一路徑的內在機制缺乏進化角度的探討。本研究基于生命史理論揭示心理本能對個體行為的巨大影響,從進化角度為該路徑提供了合理解釋。研究結果具有較大的理論和應用價值。一方面,研究深化了該理論對于進食領域的應用和解釋;另一方面為過度進食和肥胖的預防干預提供了證據。
新冠背景下和災后的心理援助可以從提升社會支持入手。研究顯示,提升感知社會支持的干預可以提高個體的自我管理,進而提升健康積極的行為(McEwen,Pasvogel,Gallegos,&Barrera,2010)。以提升社會支持為核心的干預需要注意三方面,第一,心理援助的專業人員和同伴參與;第二,提供信息、認同和情感支持;第三,降低參與難度(Stewart,Simich,Shizha,Makumbe,&Makwarimba,2012)。在網絡較為發達的現代,線上社會支持干預成為值得考慮的方式之一(White &Dorman,2001)。一方面它客觀上克服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降低了居民的參與難度;另一方面,參與者可以在任何地方以較為舒適的方式參與,杜絕了病毒在干預時傳播的可能性。線上社會支持的研究發現,干預可以以社區形式開展,每周一次將同類心理困擾的參與者集中進行線上干預可以顯著提高參與者的自我覺知,積極應對和感知社會支持,同時降低孤獨感(Stewart,Barnfather,Magill-Evans,Ray,&Letourneau,2011)。因此,該方式不僅適用于受災背景下,同時也有助于災后居民心理和行為的積極提升。
本研究還存在一些局限。首先,研究1 并未發現饑餓狀態與環境不可預測性對實際進食量影響的交互效應??赡艿慕忉屖鞘澄锏姆N類有限,而被試本身對于食物的喜好影響了研究結果;未來研究可增加食物種類的選擇。其次,研究1 中被試的饑餓和飽食狀態是通過自我報告測量的。為提高研究的信度和效度,未來研究可參照Proffitt Leyva 和Hill (2018),將被試的生理指標(血糖)納入測量。研究2 采用的是橫向數據,無法建立因果聯系。未來研究可以考慮采用追蹤設計揭示生命早期不可預測性對過度進食的縱向機制和因果聯系。
(1)研究1 通過實驗法發現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正向預測過度進食,表現在環境不可預測性可以顯著正向預測青少年在飽食狀態時的高熱量食物份量選擇。
(2)研究2 通過問卷法發現生命早期環境不可預測性通過生命史策略的中介作用間接影響過度進食,同時高死亡威脅會放大這一效應,而高社會支持則可以緩沖這一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