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夏天,一則高考志愿填報的新聞刷了很多人的屏。湖南耒陽留守女生鐘芳蓉以676 分的高分報考北大考古專業。主動選擇考古專業的高分考生并不多見,鐘芳蓉解釋稱自己從小就喜歡歷史和文物,并且深受我國著名考古學家樊錦詩事跡的影響。
許多年前,和鐘芳蓉一樣,年輕的付巧妹選擇深造一門比考古還要冷門的學科,“錢途”注定不會太廣闊。但是她說,無論什么學科,只要其本身確實屬于發展的前沿,只要你做得足夠好,那就一定是有價值的。
“我”是誰?“我”從哪里來?……那些關于人類進化的謎題,便是付巧妹感興趣,并且不懈探究的領域。
初中時期,付巧妹就流露出了在數理化方面的天賦,據母校共青城中學的劉喜群老師回憶,當年從江益鎮來到共青城讀初中的付巧妹第一次數學考試沒有及格,第二次就考了80多分,第三次就100 多分,到后來就幾乎次次都是滿分。中考時,她是全校第五名。
付巧妹的父親付德寶是一名農村民辦教師。1998 年,付巧妹初中畢業,當年的付德寶跟大多數家長一樣,希望女兒能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
“我父母都是很老實的人,當年他們也詢問過我,是讀師范還是讀高中?當時我很懵懂,并不了解自己的夢想是什么,對于我來說無所謂?!本瓦@樣,付巧妹順著家長的意愿選擇了師范。三年的學習時光一晃而過,付巧妹被分配到共青城市原南湖小學執教,她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在小學教一輩子的書,每天備課、上課,生兒育女……
“我喜歡挑戰,我喜歡未知的世界!”17 歲,付巧妹“開竅”了,她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不要過這種看得見的、凝固了的生活,去上高中,去讀大學,哪怕失敗了也不后悔。
這時,高一年級只剩下最后一個月的時間,即使如此,付巧妹還是跟上了同學們的學習進度,用兩年零一個月的時間,于2003 年的夏天考入西北大學的文物保護技術專業。
因為一直抱著未來能在生物領域工作的愿望,付巧妹在本科畢業時放棄了本校保研,轉而考取了中國科學院研究生,從事骨骼方面的研究。2009 年,她結束了碩士階段的學習,前往德國馬克思·普朗克演化人類研究所攻讀博士學位。
迄今為止,德國馬克斯·普朗克人類演化研究所演化遺傳系只接收過兩位中國學生攻讀博士學位,付巧妹是其中之一,同時也是唯一一個拜師古DNA 領域泰斗斯凡特·帕波的中國學生。帕波在接受《自然》雜志采訪時,說她是“最棒的學生之一”。德國的很多同事都知道,一些需要摸索的、某些節點有難度的實驗只有付巧妹能做成,她因此被大家稱為“Magic Fu”。
關于人類進化的歷史,有一個深入人心的精妙比喻:將地球迄今的46 億年歷史壓縮成一天,人類在最后的38 秒以南方古猿的身份登場。古猿何以演化為今天的“人”?共存時間里,滅絕的古人類和早期現代人如何互動?付巧妹研究的古DNA 技術就像是面對遠古人類的法醫,在不斷追尋著“最后38 秒”里一些待解的謎題。
2012 年下半年,付巧妹所在的研究所接到一個非常重大的項目——西伯利亞西部4.5 萬年現代人基因組。付巧妹成為該項目的領銜人。
當研究所拿到4.5 萬年前的腿骨化石時,付巧妹并沒有清晰的研究思路。因為在此之前,她的團隊更加關注的是已經滅絕了的古人類,而現在要研究第一個全基因組的早期現代人,那么思路就會不同,難度升高很多。
這些困難并沒有難倒付巧妹。她首先做出估算,展示計劃的可能性和所需數據,提出和設計了自己的研究問題,并給出相應的解決方法,然后帶領大家一步步挖掘,一點點發現。
科研需要足夠的嚴謹,付巧妹卻并不是個細心的人,也正是因為深知自己粗心,她才更加謹慎。作為研究材料的化石猶為寶貴,實驗的容錯率為0,“失敗再來一遍,是不能承受的后果。”
很多時候,等付巧妹做完實驗,往往已經是凌晨,躺在床上,她會在腦海中習慣性地將實驗過程重新“放映”一遍,復盤步驟推到關鍵之處,稍有懷疑,她就一個激靈彈起來:剛才是怎么做的?會不會對結果有影響?全部確定無誤,才能安然睡下。
最終,這個項目的研究成果揭示了兩大問題:一是為人類遷移路線增加了可信細節,提出了現代人祖先“走出非洲”的路線并非只有單一的南線,而是存在北線“蹊徑”的可能。二是關于現代人祖先是否與古人類的基因交流。研究發現,在該4.5 萬年個體的遺傳物質中確實存在與尼安德特人(古人類)的基因交流,時間大概在距今5 萬年到6 萬年前。
2016 年年初,付巧妹結束了7 年的國外生活,正式回到國內,著手組建“中國制造”的古DNA 研究團隊。
“其實一直都有回來的想法。一是我的根在中國;二是我對中國和東亞發生過什么很感興趣。”回到國內后,付巧妹的角色從單純的科研人轉變為實驗室主任,不再只是從事單純的研究,從整體布局到團隊設置,再到經費支撐,都需要她操心。
2017 年,付巧妹為東亞人群古DNA 研究打開局面,揭示了東亞史前人群的多樣性及遺傳歷史的復雜性,也凸顯出對東亞更多不同時期、不同區域的人類樣本進行采樣研究的迫切需求。
2020 年,通過大規模捕獲測序中國南北方人群的古基因組,付巧妹逐步揭開了東亞,尤其是中國史前人群南北格局、遷徙擴散及遺傳混合歷史的面紗。
作為一名“80 后”科學家,付巧妹還很年輕,但她的履歷已足以讓很多人望塵莫及:《Nature》中國十大科學之星;關于世界最古老現代人基因組的研究入選《Nature》雜志評選的“2014 年度十大科學事件”;在《Nature》《Science》《Cell》等權威期刊發表論文20 篇……
在生活中,付巧妹尤其喜歡攀巖等需要規劃路線、注重技術的運動,因為攀巖能幫人克服多次失敗后的挫敗感,隨著經驗的積累和技術的提升,當能夠跨越更難的節點、達到更高的高度時,會獲得加倍的快樂。
一步一步,付巧妹正向著學術之山的更高峰攀登。
“何必,何苦?”當年選擇讀高中而放棄當老師時的親戚、老師曾這樣勸她,“不必在意眼前的事到底要有什么意義,唯一要想的就是:你內心深處最想做的事,是不是一直在堅持?”付巧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