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梓涵

陳忠實
陳忠實50萬多字的《白鹿原》于二十世紀90年代面世后,廣受廣大讀者的贊賞,流傳至海內外。其廣受歡迎,是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品中較為少見:小說榮獲中國第四屆茅盾文學獎(1997年),被朱寨稱為“扛鼎之作”。正如陳忠實在題記中所寫:“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這部長篇小說時間,跨度始于清朝覆滅民國建立,一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描繪出一幅幅中國西北陜西關中地區農村社會風云際合的歷史畫卷,以白鹿原地區素有“仁義村”之稱的白鹿村為縮影,全方位地表現出村莊“白”“鹿”兩姓家族三代人的恩怨情仇,展現了儒家宗法倫理重壓下鄉村眾生的生存狀態和愛恨紛爭。小說問世以來,研究者甚眾,本文從人性剖析入手,旨在通過對《白鹿原》的人文解讀,深入探討《白鹿原》這部長篇小說厚重深邃的思想內容,分析作者陳忠實在小說中反映封建宗法、族法、鄉紳文化對普通中國農村老百姓人性的奴化、異化,以及鄉村流氓政治權謀對人們命運的主宰、對人性的碾壓,特別是對女性的蹂躪與踐踏,進而對傳統文化、宗法倫理、封建道德與邪惡政治進行了強烈拷問與質疑,引起深思。
小說取名為“白鹿原”,顯然是受到白居易那首膾炙人口的詩“寵辱憂歡不到情,任他朝市自營營。獨尋秋景城東去,白鹿原頭信馬行”(《城東閑游》)的啟示。白居易詩歌筆下的白鹿原,是美好的,像一幅壯闊無比的畫,人們在廣闊的平原下信馬由韁,自由自在,一定是適合生活的地方:這個地方在遠古時期,就是人類最佳的居住繁衍生息之地,歷史上,有關史籍也有記載。關于小說名字的來歷,陳忠實自己也說過:白鹿原文化積淀豐厚,人類在這道“原”上和“原”下繁衍生息了不知幾千年,最能代表中國傳統文化,是儒家宗法倫理社會的縮影。因為獨特的自然地貌和重要的地理位置,白鹿原自古以來發生了許許多多故事,這些故事構成了白鹿原地區的人文氛圍,形成了典型的宗族社會。富饒美麗的白鹿原承載著幾千年傳統歷史文化,正是在這樣的人文氛圍中,陳忠實展現出西北鄉村眾生的命運,家族間“權斗政治”,并由此看到近代農村儒家文化、宗法倫理與封建道德浸漬下鄉村各類小人物的生活狀況。“白鹿原的社會是中國傳統的宗法社會,族權牢牢地控制著這里的農村社會”。[1]可見,宗法、族權等儒家思想在白鹿原這個鄉村如此根深蒂固。
從作品中的主要人物來看,小說一開始,就從家族族長白嘉軒入手,是小說第一個出現的人物:他的父親忽然因病去世,給他帶來不小的打擊,家族的很多事沒有處理清楚,他就被迫繼承家里的產業,并當上族長,成為宗法家族的代表和這種制度的維護者。“對于白嘉軒來說,他最重要的關系在于家庭。他首要的觀念是家庭觀念。他的進取就是家庭的進取,他的哀樂就是家庭的興衰。他的人生完全融化在家庭里了。離開家庭作為小說人物他則不復存在。”[2]
可見,白嘉軒對于傳統宗法倫理制度的堅守和執迷。這里需要特意強調的,是白嘉軒一生一共娶過七個老婆,并以此為豪。在古代封建社會,娶妻是為了“多子多福”,因為“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思想左右著人們的擇偶觀;家里的門口,往往會掛著“耕讀傳家”字樣的牌子,彰顯“教子孫兩條正路惟讀惟耕”的農耕、讀書傳統。白嘉軒身上凝聚著傳統儒家人格,他奉承著古老的傳統文化思想,翻修祠堂、舉辦學堂,這是他剛當上族長所做的事,足以說明白嘉軒對傳統儒家耕讀思想的重視。再后來即便辛亥革命發生,他也沒有改變想法,堅守儒家文化的陣地,即使他的親生兒子,也是一樣,一視同仁,犯了錯誤,就取消他作為族長繼承人的資格。對于村子來說,他組織、帶領村民戰勝瘟疫,重建家園,信奉儒家道德準則——“仁”“義”“忠”“信”。“在朱先生身上,如果說這種尚實的特點,由于作者對他理想化的、有時甚至是半仙半道的藝術處理,而不無飄渺之處的話,那么,白嘉軒則表現得尤其明。”[3]雖然對于整個宗族來說,傳統儒家人格是有著積極的作用,但仍有弊端,體現的是他固守儒家傳統的思想。“然而正如陳忠實的自我矛盾心態一樣,他對傳統文化是既留戀又鞭撻,因為他既看到了它昔日的閃光動人處,同時也看到了它對中國向現代化邁進中的阻礙。”[4]如他時刻算計、明爭暗斗,極力維護自己所謂的名聲,不惜借嗣生子。對不符合封建理常的,他痛下殺手,干涉女兒白靈的婚姻,甚至毒打田曉娥、狗蛋,讓他們備受煎熬。
沿襲千年的儒家文化深深扎根在西北白鹿原,一方面有著儒家文化的捍衛者白嘉軒,另一方面也有著他的對立面反抗者鹿子霖。[5]相比于白嘉軒具有傳統儒家的思想,在對待“耕與讀”的問題上,鹿子霖更重在強調的是,只要自己的孩子有辦法出人頭地,那么經商種地讀書都可以去考慮,不硬性要求。鹿子霖身上更多集中體現的是鄉村流氓人格,為了讓自己成功,他不肯用規規矩矩的方法與手段。在成為白鹿村第一大戶的時候,他不擇手段,以儒家仁義為外表,以公謀私做表面的仁義之事,真實動機隱藏很深。同樣鹿子霖也遭遇了辛亥革命,但與傳統觀念的白嘉軒不同的是,他選擇了較為陰暗的方式,徹底暴露出了利益家的形態,靠出賣良知當上了鄉紳,興風作浪,禍害百姓,助紂為虐。他將白鹿村上的女人變成自己的性工具,讓整個白鹿原淳樸孝廉的民風受到了污染。在這過程中,白嘉軒被羞辱,自己的兒子白孝文也因此被計謀看上,丟失了族長繼承權。鹿子霖這種鄉村流氓人格,也同樣代表著儒家文化的“仁義”,使白鹿村受到巨大的沖擊。鹿子霖身上所代表的鄉村流氓政治權謀,對白鹿原人們命運的主宰、對人性的碾壓,特別是對女性的蹂躪與踐踏,造成了西北鄉村的歷史重負與苦難歷程。

在小說中,陳忠實還精心創設了兩個特別人物,他們身上閃耀著與傳統宗法思想截然不同的人性光輝,寄寓著作者的期冀,他們是鹿兆鵬、白靈。他們是儒家傳統文化中創新者的代表,他們身上具有現代革新人格。鹿兆鵬有著很好的傳統教育的熏陶,接受了嶄新的共產主義思想,與白靈的相遇不謀而同,有著很多新的想法,但鹿兆鵬、白靈兩個人僅僅是摒棄儒家文化中落后、封建、保守、糟粕的內容,對于傳統儒家文化中的精華部分,如誠信、自強、剛毅、忠誠等優良品質,毫不猶豫地接受并傳承過來。他們才是新時代青年的主流,代表著一個嶄新的時代的到來。

西北鄉村
綜上所述,陳忠實的《白鹿原》長篇小說塑造了傳統儒家人格、鄉村流氓人格和現代革新人格,從一系列人物悲劇中揭示出小說的思想內涵和精神意蘊。陳忠實集合小說中的各種人物,敘寫了白鹿原上兩代人的悲慘命運、生活滄桑與精神掙扎,展現了人性的奴化、異化甚至泯滅的過程,彰顯了西北鄉村的歷史重負與苦難歷程,揭露了封建宗法倫理、封建婚姻道德與邪惡斗爭政治的深重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