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浮士德》的復調(diào)性藝術思維探析

溫馨

摘 要 ：歌德的《浮士德》因主題宏大、意蘊豐富，成為歐洲文學史上的經(jīng)典之作。在文學批評視域下，《浮士德》具有典型的復調(diào)性藝術思維，復調(diào)結構貫穿詩劇始終：浮士德性格的多層次、復雜性，使這一形象成為多聲部的復調(diào)交織體;劇中人物的對立、思想潮流的相互沖突與依存，呈現(xiàn)出多元的價值選擇;主人公不是作者意識的單純客體，而是具有獨立的主體價值和思維邏輯，與作者之間是平等的對話關系。因此，文章結合西方文論中著名的“復調(diào)理論”，試從全新的角度解讀詩劇《浮士德》。

關鍵詞 ：《浮士德》;復調(diào)性藝術思維;思想激辯

注：本文系煙臺大學研究生科技創(chuàng)新基金項目（YDZD2025）階段性成果。

“復調(diào)”本為音樂術語，指沒有主旋律和伴聲之分，所有聲音按自己的聲部行進，相互層疊，構成復調(diào)音樂。前蘇聯(lián)學者巴赫金將其從音樂理論移植到文學理論中。 復調(diào)作為一種文學藝術的手法，在眾多文學作品中都有體現(xiàn)。19世紀歌德的不朽杰作《浮士德》主題宏大、意蘊豐富，是復調(diào)藝術的經(jīng)典代表作，展現(xiàn)了歌德作為一位文化哲人所具有的廣闊視野與辯證思維。

這部鴻篇巨制囊括了天神、魔鬼、人類，涉及愛情、理想、政治等。它是一部思想發(fā)展史，復調(diào)性藝術思維貫穿其中，主要表現(xiàn)在：浮士德人物形象的復雜、性格的多層次;作品不只敘述情節(jié)，而重在表達各種具有同等價值的獨立意識;主人公不再是作者意識的單純投射，而是與作者形成互動對話關系。本文主要從以上三個方面展開論述。

一、浮士德形象是多聲部的復調(diào)交織體

這部作品的主人公浮士德是世間凡人的代表，是一個永遠不安于現(xiàn)狀、自強不息的男子;他是資本主義上升時期資產(chǎn)階級的典型;他是一個民族的代表，是德意志民族的藝術概括;他是一段歷史的具象，是西歐自文藝復興以來三百年歷史的縮影……浮士德這一形象，可以從不同角度，在不同的時代和文化背景下，用不同的審美眼光對其進行剖析。這無窮盡的解讀空間，是歌德在創(chuàng)作上的成就，更是浮士德這一形象復調(diào)性的體現(xiàn)。

首先，浮士德的形象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一個逐漸升華的多面體。他的性格在每個人生階段都動態(tài)發(fā)展著，呈現(xiàn)出多層次和復雜性。在追求書本知識的第一階段，他儼然屬于學院派，這個時期他一心向往知識，只是幻想享樂。在追求情愛的第二階段，浮士德與少女瑪甘淚相愛，肆意追求情欲是他真正開始享樂的實踐。浮士德的鮮活、熱烈體現(xiàn)了資產(chǎn)階級個性解放的要求，而他的悲劇收場也體現(xiàn)了人文主義泛濫的局限。在建功立業(yè)的第三階段，浮士德實踐了對金錢、榮譽、盛名的渴望，但在黑暗的從政生涯中，他最終發(fā)現(xiàn)自己不過是一個弄臣，這段經(jīng)歷體現(xiàn)了資產(chǎn)階級的野心和軟弱性、妥協(xié)性。第四人生階段為追求古典美階段，浮士德告別污濁的官場，返回古典世界，他對海倫的追尋雖因情欲而起但追尋過程是虔誠的，結果以悲劇告終，事實上否定了用古典美來啟迪人們精神和改革社會的幻想，這一時期對浮士德最終的人生選擇做了重要鋪墊。最后是改造大自然的第五人生階段，在經(jīng)歷了波瀾起伏的生活之后，浮士德對人生的真諦有了新的認識，他試圖通過實踐來改變自然，將個人追求與民眾幸福聯(lián)系在一起，這是浮士德思想的升華，也使他最終成為積極進取精神和人道主義思想的代表。五個階段象征著不同的人生選擇和人生價值，展現(xiàn)了人物形象的復雜性、多變性。

其次，浮士德永不停息的人生探索，是一個兼容并蓄、充滿矛盾沖突的過程。靈與肉、理性與非理性、善與惡，每一個對立面思想都獨立存在著，在文本中形成平等的對話關系。浮士德一方面積極進取、追求理想，其死后靈魂被上帝帶上天國，彰顯的是對其一心向善精神的褒獎。另一方面浮士德身上也體現(xiàn)了人性的雙重性，即時常沉迷于情欲、名利、權勢之中。雖然浮士德最終擺脫了物欲和私欲的束縛，但他抵達理想世界的曲折過程本身就說明了人性內(nèi)在沖突的存在。浮士德所面臨的矛盾，反映了人類共同的生存境遇，這是人類走向成熟時對情感和理智、自然欲望和精神追求等矛盾的思考，是人性復雜性、真實性的寫照。

二、不同的思想潮流擁有平等話語權

首先，從這部作品的藝術特征上看，情節(jié)發(fā)展不再是其描寫的重點，只是貫穿于人物的對話之中，思想的論辯、不同觀念的較量才是作者創(chuàng)作的真正意圖。比如在描述浮士德的愛情時，作者沒有濃墨重彩地敘述他與瑪甘淚的關系如何層層遞進，沒有詳細敘述瑪甘淚母親如何死去等直接的戲劇沖突，而是將瑪甘淚的糾結痛苦放置于她的獨白以及與好友麗絲馨的觀點碰撞之中。麗絲馨斥責放縱情欲的少女：“青年們會扯爛她的花冠，咱們會在她門前撒碎草。”[1]瑪甘淚所經(jīng)受的世俗壓力從伙伴的觀點之中表現(xiàn)出來?！巴e家的姑娘有失檢點，我責罵起她們來多么大膽……黑的總嫌它還不夠黑，恨不得再給添油加醋，以示自己清白和幸福美滿，現(xiàn)在自己也丟人現(xiàn)眼了吧！然而——實在可愛，實在美好，主??！那讓我鑄成大錯的根源！”[2]瑪甘淚的獨白中充分展現(xiàn)她的糾結痛苦。這些不同思想的激辯推動了詩劇情節(jié)的發(fā)展。

其次，從作品的思想內(nèi)蘊看，從《舞臺上的序幕》班主、劇作家、丑角三人各抒己見到《天堂里的序幕》天主與魔鬼打賭，包括后文中心人物的思想觀念與酒徒、魔女們的言論等，作品中有眾多獨立的聲音和意識。在對善惡的認知方面，每個聲音和意識都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和價值，沒有絕對的善惡是非，而是平等地各抒己見。每個聲音都是主體，又是這部大作品中的一個個子聲部，共同構成了這部鴻篇巨制的思想體系。

如果說浮士德是“善”的化身，那靡非斯陀就是與其相對的“惡”的代表，靡非斯陀這一形象與浮士德互為對立面，構成了戲劇中最大的思想潮流沖突。他既“作惡”又“造善”，其形象充滿了對立統(tǒng)一的辯證關系。一方面，他是悲觀主義、頹廢主義、虛無主義的代表，是欲望的化身。靡非斯陀蔑視理性、仇恨人類，自稱“惡”是其本質(zhì)，他的形象高度概括了新興資產(chǎn)階級極端利己主義者的貪婪、冷酷。但另一方面，正是在靡非斯陀的引誘下，浮士德才得以走出書齋，踏上了不斷探索的人生之路，他客觀上推動著浮士德向善發(fā)展，兩者體現(xiàn)了善惡相反相成的關系，實際上他們的思想性格也真實反映了新興資產(chǎn)階級精神的兩面性。作者通過這種矛盾對比的手法來安排場面、塑造人物，文中的光明與黑暗、崇高與卑劣都是獨立的意識，擁有平等話語權，體現(xiàn)了復調(diào)性藝術思維。

三、主人公與作者之間呈現(xiàn)平等對話關系

巴赫金在復調(diào)理論中強調(diào)復調(diào)小說不同于獨白小說：主人公的意識不是作者意識的附屬品，而是作為他人的、非作者的意識來表現(xiàn)的。同理，詩劇《浮士德》雖然與歌德自身的生活經(jīng)歷和思想發(fā)展密切相關，但主人公并不等于作者。浮士德這個角色在帶有歌德自傳性色彩的同時，蘊含著更深刻復雜的心理，他是一個宏大的形象，是資本主義上升時期的新人典型。

首先，浮士德這一形象帶有歌德的自傳性色彩。歌德一生的矛盾是思想上的矛盾，是反抗與妥協(xié)的沖突。在狂飆突進運動時期，歌德以飽含激情的反叛贏得了世人的關注，《少年維特的煩惱》就是其反抗精神的象征。在26歲時，他應邀成為了魏瑪公國的樞密官，政治上日趨保守。后來法國大革命爆發(fā)，歌德逐漸拋棄了青年時期的反叛態(tài)度，主張溫和的改良路線，力圖以人道主義改善人性、改變社會。一方面，歌德接受了資產(chǎn)階級革命的影響，具有反叛精神;但另一方面，他又把希望寄托在封建君主身上，缺乏革命熱情。歌德身上反映出的資產(chǎn)階級先進分子的時代特征和階級局限性，在浮士德身上得到了印證。

其次，浮士德這一形象雖具有作者的主觀意識，但他更具有個體獨立意識。用歌德的話來說：“浮士德是集體的創(chuàng)造物，我不應把我的作品全歸功于自己的智慧，還應歸功于我以外向我提供素材的成千上萬的事情和人物……我要做的事，不過是伸手去收割旁人替我播種的莊稼而已?！盵3]歌德一生跨越了18、19世紀，經(jīng)歷了多次重大的歷史事件，他博聞強識，視野不斷拓展，接受了東西方文化的影響，形成了包容的辯證唯物主義思想。浮士德在他的筆下成為了德國民族文化的藝術概括，更是人類思想探索的結晶。歌德是在充分尊重浮士德形象中最隱微曲折的底蘊基礎上來創(chuàng)造這個形象的，這就賦予了浮士德形象獨立的主體價值和思想性邏輯[4]。

參考文獻：

[1][2]歌德.浮士德[M].楊武能，譯.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2：217-218.

[3]董問樵.浮士德研究[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87：122-123.

[4]蔣世杰.浮士德：充滿生命狂歡的復調(diào)史詩[J].外國文學評論，1994（2）：9.

作者單位：

煙臺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