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霖：用鏡頭記錄56個民族

長弓

1970年出生的陳霖，是我國著名攝影人、中國長城學會會員，2017年被中國攝影家協會主辦的《大眾攝影》雜志評選為“中國攝影十杰”，2019年平遙國際影節參展藝術家，出版過多部旅游類暢銷書。

從2016年正月開始，陳霖系統地用鏡頭記錄我國56個民族的服飾和建筑，希望以此留下一些寶貴的記憶。

內心觸動：我有責任為后人記錄點什么

2016年1月初一個偶然的機會，陳霖接觸了英國攝影師吉米·納爾遜（Jimmy Nelson）的作品。陳霖發現，這位英國攝影師是一個名為“在他們消失以前”項目的發起人，致力于觀察和研究存在于世界上各個角落的行將消失的土著人群，并從中找到關于現代社會與人類未來的啟示。

突然，一個念頭在陳霖的腦海中閃過：中國有56個民族，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鮮明特色。近年來，少數民族由于受到現代文明，比如互聯網、電視以及工業化等的影響，民族服飾以及建筑、習俗正在發生巨大變化，很多少數民族古裝都被現代成衣所取代，不少傳統建筑也在被現代建筑取代，而這種改變是無法逆轉的。

怎樣才能留住這些珍貴的記憶？身為攝影師的陳霖第一時間想到，應該以自己最擅長的方式，到這些少數民族的聚居區進行實地拍攝。

有了這個想法后，陳霖又與之前認識的一些少數民族朋友進行了交流。一個藏族小伙子在電話里告訴陳霖：“我們村里最時髦的年輕人現在都穿西服，很少有人愿意再穿自己的民族服裝了。”

陳霖一下子有了緊迫感，他甚至擔心，不遠的未來，少數民族穿著民族服裝生活在民族建筑里，會逐漸成為歷史記憶。陳霖覺得，自己責任“為后人記錄點什么”。

想拍容易，但拍什么、怎么拍，陳霖還是頗費了一番腦筋。

經過再三考慮，陳霖決定將拍攝對象聚集到一些四世同堂（至少也要三代同堂）的少數民族家庭，拍他們的“全家福”。他的理由是：中國人最重視的是大團圓，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是每一個中國人的最大理想。

攝影師陳霖

和時間賽跑

為了那些珍貴的記憶

2016年正月，陳霖獨自一人駕駛已經伴隨他10多年的那輛“老別克”，從北京出發一路向南，第一站選擇的是貴州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為什么第一站選擇那里？陳霖的想法很簡單：“我當時認識一個那里的苗族小男孩，聽他說那里的錫繡非常精美，有很多漂亮的民族服飾，而且春節期間村里外出打工的年輕人都回來了，應該有空拍。”

陳霖到達黔東南的第二天，村里正好有戶苗族人家在辦婚禮，村民們熱情地邀請這位從北京來的攝影師參加婚禮。

陳霖當時開心極了，以為這對新人一定會穿著民族盛裝舉行婚禮，結果到了現場才發現，新郎竟然穿著西服，頭發還挑染了一撮棕紅色。

“你為什么不穿你們民族自己的服飾？多漂亮啊！”陳霖不理解。新郎得意地點了一根煙，說：“我在南方打工四五年了，那邊好多人穿西裝，當然是穿西裝時髦，穿起來還簡單，哪里像我們那些民族服飾，又是包又是裹的，既麻煩又土氣……”

陳霖轉而又問了穿著一身民族盛裝的新娘：“你為什么還愿意穿自己民族的衣服？”新娘的回答是：“我本來也不想穿的，可為了這套衣服我繡了七八年，這次如果不穿以后估計就更沒有機會穿了，那我不是白繡了嗎？”

那場婚禮，加劇了陳霖的緊迫感，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和時間進行賽跑了。從黔東南返回北京后，他一邊抓緊沖洗照片，一邊馬不停蹄地聯系其他的少數民族拍攝對象。

2019年11月中旬，陳霖和助手帶著滿車的攝影器材，自駕來到海南省五指山市通什鎮什那村，為一戶有直系血緣關系的四代同堂大家庭拍攝，然后又趕赴保亭黎族苗族自治縣，將鏡頭對準了在國慶70周年大典上參加國慶巡游方陣的海南黎族代表石紫薇家庭。

之后的一周，陳霖多次往返海口、五指山、保亭三地進行拍攝。當地一名攝影愛好者被陳霖的執著感動，帶著他收藏的極其珍貴的黎族五大方言支系的服飾來到現場，義務配合拍攝。

為了獲得更滿意的拍攝效果，陳霖使用的是8*10英寸的大畫幅膠片相機進行拍攝。他認為，大畫幅相機拍出的影像尺寸巨大，成像清晰，質感真切，影調與色調層次細膩動人，色彩更加飽和逼真。但這些設備體積大、分量重，每次拍攝時，光是架好機器就要花一個多小時，全部拍完至少要4小時。

人活著

總得做點有意義的事情

相比拍攝技術，陳霖覺得更大的困難在于尋找拍攝樣本。比如，仡佬族主要集中聚居在貴州省北部的兩個苗族自治縣，獨龍族主要分布在云南省西北部怒江僳僳族自治州的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西部的獨龍江峽谷兩岸、北部的怒江兩岸，以及相鄰的維西傈僳族自治縣齊樂鄉和西藏自治區察隅縣察瓦洛等地。有時候為了尋得一個合適的拍攝人家，陳霖甚至要駕車走數百公里的山路。

2019年10月，正在貢山進行創作的陳霖經朋友介紹，聯系上了云南怒江一帶的一戶獨龍族人家，那家的老奶奶是當地為數不多的文面女之一。

考慮到老奶奶家最近正在準備一場大型家宴，一大家人好不容易能夠聚齊，正是拍“全家福”最好的時機，陳霖便連夜駕車80多公里、拐了1000多個彎，接近凌晨才找到了這戶位于獨龍江邊的人家。讓陳霖沒有想到的是，原先在電話里答應得好好的這戶人家，竟然突然說“不想拍了”，沒有任何理由。

那天深夜，沮喪之極的陳霖在朋友圈發了一條信息。沒想到，朋友圈中的一位北京女醫生，當時正帶領醫療團隊在西藏進行醫療援助工作，偶然看到了他的這條朋友圈信息。這位熱心的大姐連夜聯系怒江州的朋友，請他們幫忙重新尋找合適的拍攝對象，兩天后還真的找到了一戶四世同堂的獨龍族人家。

這樣的感動，陳霖在之后的拍攝過程中時常遇見。

有一次，陳霖和助理一行到達云南寧蒗縣進行拍攝時，當地人殺了一頭豬，全村人都來陪他喝酒。還有一次陳霖和助理在四川藏區進行拍攝時，路過此地的幾位50多歲的藏族大姐見他們因為高原反應而氣喘吁吁，就主動過來幫他們扛器材設備，還邀請他們去自己家里吃飯。在新疆喀什夜市，一位維吾爾族婦女帶著孩子來吃宵夜，交談中得知陳霖是從北京來、專程拍攝少數民族家庭后，感動得把自己剛點的六七盤菜直接推到了陳霖面前，說：“一起吃吧，大家都是一家人！”

最讓陳霖難忘的，是位于黔桂交界的一戶水族人家。這家的老爺爺已是百歲高齡，聽說有個北京來的攝影師要給他們拍“全家福”，便執意讓孩子們找出他最漂亮的一件民族服飾仔細穿戴好，等著陳霖拍攝。陳霖怕老人家太累，告訴他：“您先進屋休息，等我架好機器，全部準備好了，再請您出來拍。”老人家連連搖頭，說：“你從北京那么遠來，都沒覺得辛苦，我等一下有啥辛苦的！”

那天拍攝結束，陳霖用隨身攜帶的一臺小型照片打印機，現場打了一份“全家福”送給這戶人家。老爺爺捧著照片看了許久，說：“這可能是我們全家最后的一張‘全家福了，我要把照片好好珍藏起來，一代一代傳下去。”

自2016年春節開始拍攝，陳霖已經開車走過河北、河南、湖北、湖南、貴州、四川、云南、廣西、廣東、海南、福建、浙江、安徽、江蘇、山東、內蒙古、新疆、青海、甘肅等省和自治區，行程已逾6萬多公里。截至發稿前，陳霖已經完成拍攝了漢族、藏族、維吾爾族、苗族、彝族、壯族、布依族、侗族、瑤族、白族、土家族、哈尼族、哈薩克族、傣族、黎族、傈僳族、佤族、畬族、拉祜族、水族、納西族等37個民族。

陳霖與少數民族同胞

陳霖感慨道：“越是拍攝這個專題，我的緊迫感越強，我覺得自己現在是在跟時間賽跑。”為了這個特殊的拍攝專題，他已經把自己僅有的70多萬元積蓄全部投入進去，目前主要靠一些商業拍攝來維持拍攝進程。

陳霖說，他計劃用5年時間拍完56個民族，每個民族選取一個或幾個家族，以個人或大合影的形式，用8*10英寸大畫幅膠片相機拍攝，用傳統銀鹽放大工藝，爭取在國慶75周年前舉辦一場名為《我們是一家人》的大型攝影展，并出版同名大型攝影畫冊。

有人問陳霖：“為什么要做這件事？”陳霖笑道：“不為什么，只是為了展示各民族的風情、風貌，展現咱們中華民族的大團結，僅此而已。人活著，總得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