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裕

摘 ?要:在清代,會館和公所作為同業組織的經濟活動空間,它投射著同業組織在經營上封閉、壟斷的心愿。會館時期,同業組織以會館為中心實現對于行業的管理和控制。進入民國,會館的經濟職能逐漸淡出,同業組織以茶館為據點構建起新的社會經濟空間,隨著經濟空間的演化,同業組織內部的經濟生活以及社會職能也在發生改變。
關鍵詞:會館;茶館;近代;同業組織;經濟空間
中圖分類號:K2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8135(2020)05-0011-07
重慶因長江、嘉陵江交匯,水運暢達,是貨物銷售和轉運的重要市場。乾隆《巴縣志》形容重慶為“三江總匯,水陸沖衢,商賈云集,百貨萃聚”,商品“或販自劍南、川西、藏衛之地,或運自滇黔秦楚吳越閩豫兩粵之間”[1]。清代重慶作為長江上游最大的商業城市,社會生活充滿了商業氣息,外省來渝客民也大多以經商為主要謀生手段。《乾隆三十八年定遠廂人口社會構成表》顯示,當時定遠廂共有居民300戶,職業全部為貿易及手工業者。嘉慶十八年(1813)紫金坊、靈璧坊人口的社會職業構成表明,兩坊共503戶,其中明確以“種土”即農業者1戶,工商業戶超過半數以上,加上從事餐飲、服務、勞力運輸等從業人員,比例超過80%;再加上“九門舟集如蟻”的販運商人,比例可達90%以上[2]81。在手工業、服務業、商業等多種行當里,從業者或因地緣或因業緣結成了不同的行業組織,這些同業組織舊時稱作商幫、行幫或者行會。據同治三年(1864)《渝城各幫抽收厘金》統計,當時重慶城中共有23幫[3];到光緒二十七年(1901),商幫數量上升到40個[4];民國十二年(1923)日人所編《支那開港志》中,重慶的商幫數量在72個以上,所羅列的30個規模較大的行幫全部為工商業,旁邊備注金、銀、錫等手工各行也有自己的商幫。分析清冊中的名單不難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廣貨幫、藥材幫、花幫為主的商業貿易更加發達,而以銅鉛幫、絲幫、靛幫、紙幫等為主的手工業態則趨于萎縮,這種發展趨勢恰也說明,清代重慶地區商幫的經濟空間更多地圍繞傳統社會的經濟生活展開,尤其是工商業;并且在這個過程中形成一個閉環,每一個環節都被嚴密控制著,包括準入數量以及開店距離都有嚴格約定,這一切都是為了確保這個閉環的壟斷性。如果某個環節被打破,比如店鋪增速過快,那勢必會沖擊整個行業秩序,對那些傳統行業甚至可能帶來毀滅性的打擊,因此要保持這種緩慢增長的態勢,就需要有一個固定的組織來維持這個閉環的有效性,同業組織便應運而生。
一、會館中的商幫
清代從朝天門開始往渝中半島一線的江岸坡地上,依次建有陜西會館、江西會館、江南會館、湖廣會館、廣東會館、浙江會館、山西會館和云貴公所,這些省級會館中又附庸或另立了若干府縣會館,根據何智亞先生的估算,清代重慶地區的會館數量近200所。當我們把注意力投向會館的時候,就會發現其中的商業活動非常頻繁。日本學者山田賢1988年在云陽縣考察時,也敏銳地洞察到這點,認為會館不僅是同鄉組織那么簡單,而是同鄉以會館為中心締結成某種商業組織,一些重要的商業信息只會在同鄉圈層之間流動,通過這種方式掌控當地市場及貨物的流通渠道。在考察湖廣會館之后,他對會館和存在于其中的商業活動作出這樣的判斷:“由戴氏主持修建、維持的禹王宮——湖廣會館,發揮了地域經濟中心的職能。由長江上、下游輸入或由古陵沱鎮輸出的商品交易,或許都是在禹王宮中進行的。在這種情況下,有實力的移民地主、商人可利用同鄉組織把持流通渠道,對市場施以極大的影響力,對此應有充分的認識。”[5]同鄉基礎上的同業組織使商幫內部聯結更加牢靠,為了將這樣的聯系固化并加深,商幫往往會共同投資興建會館。始建于乾隆五年(1740)的浙江會館即由磁幫和藥材幫共同興修,民國時期有浙江同鄉回憶到,渝城“段牌坊194之3及200號土地實系相連,由浙江磁器、藥材兩幫商人分次出資購買充作浙江公所”[6]。齊安公所(即黃州會館)出土碑刻內容也顯示該公所系黃州府白花幫倡導修建。白花幫最早依附于湖廣會館,公所也設在禹王宮內,花幫貨物抵渝便存放于此,但由于場地狹窄,加之會館中人員往來眾多,貨物堆集多有不便,這大抵就是所載“歷來貨抵渝城,隱受其弊”之故,實力雄厚的黃州籍棉花商人因之萌發修建客堂之意,是以“久欲于禹王廟左右建造客堂,以為宴賓客”[7]249之需。在許乾泰、洪公泰倡導下,白花幫終于買下湖廣會館部分房屋地基,并于嘉慶二十二年(1817)建筑落成。會館既興,在其中進行商品交易、議定行業規程,自然也屬情理中事,是以“既建地以酬神,亦行規而可議”[8]。白花幫在齊安公所內“邀集花幫眾客,整理行規,校準針秤”[7]249,即在會館中統一棉花銷售所用的秤準。浙江會館于嘉慶六年(1801)刊刻的碑文,就是一份完整的磁幫章程。該碑文中,浙江會館把自己當做是一個調整磁幫交易秩序的主要機構,自定行規:“向來江浙磁貨自豫楚及川,一體同照。因乾隆五十六年間,紊亂前歸,分開彼此,今后仍修舊規,另置湖震公棧。凡磁幫公事,無分江浙,合而為一,永以為好,疏規照例。”[9]251江西會館則是商幫與會館完美關系的見證,由臨幫投資修建。臨幫為江西樟樹縣人創立,以擅長藥材加工名噪一時,樟樹人將這門手藝帶到重慶,憑借藥材加工技藝獨步渝城,甚至輻射到長江及嘉陵江支流地區,很快在重慶藥材商眾中脫穎而出,創立臨幫,成為實際壟斷藥材市場的行業組織,其規定:臨幫和同業發生糾紛時要到會館調解;所有藥商開業須得到會館同意;用人要由會館安排;甚至連藥號用的秤,也要由會館頒發方才有效。由此觀之,江西會館在操控行業運營的經濟職能尤為突出[10]7。
二、茶館中的同業公會
賈秀慧認為,同業公會是商會的基層組織[11]。重慶同業公會的歷史最早可上溯到光緒三十年(1904),重慶市商務總會在三忠祠成立,天順祥票號老板李耀庭出任首屆會長,標志著重慶同業公會正式成立。1930年劉湘主政重慶期間,由二十一軍編寫的《重慶市各工會調查報告錄》是重慶地區最早關于工業公會的調查報告,共調查38個同業公會,涉及手工業的聚會地點幾乎都在城中大小茶館,詳見下表。
由上表可知,雖然有聯系地址,但手工業同業公會的活動中心顯然處于各式茶館中。報告同時還顯示,該時期工商業同業組織依然活躍在城中各式宮廟中,說明手工業同業組織對市場的需求更為迫切,當茶館這種自由的經濟空間一出現,手工業者就成為最積極的擁簇。對于茶館在城市經濟生活中所起的作用,王笛先生考察成都茶館后這樣表述:“一些商人有財力建立他們的會館或行會,但大多數小本生意者只能以茶館作為他們的活動中心。”[12]184這個考察至少說明茶館對于川渝兩地的同業組織來說,都是極其重要的經濟空間。茶館消費低,人流量大,方便信息匯集與傳遞,是非常理想的行業聚會場所。不止成都,同處四川盆地的重慶也是如此。重慶的藥材商人常常“集中到藥幫就近的一家大茶館里。好處是,各地客商每天可以匯集一起,邊談買賣邊喝茶聊天,還可以比一下牙行水平高低。更主要的是:買賣公平,行情傳遞迅速,避免一日數市,對溝通各地物資交流提供了接洽場所”[10]2。茶館為生意人提供了重要的經濟空間,如果商人一樁買賣沒談成,他可以很容易在茶館里找到下一個買主;如果他想得到有關市場、運輸、政策、價格、利息、利潤、稅務等方面的信息,首先去的就是茶館。一些行業和行會經營的茶館,為同行的生意和聚會提供貿易場所,成了名副其實的市場[12]184。因此,越來越多的同業公會附設于茶館之中。正如民國二十九年(1940)《重慶指南》所載:“各幫有各幫茶館以作交易場所,書業及印刷公會茶館在天主堂街書業公會內,紙幫在余家巷口,紗幫棉花街,疋頭楊柳街,錢號蓮花街,古董鼎新街。”[13]下貨苦力工會在下行街李厚和茶社內,泥水工會的聯絡處則按地域分為上下半城兩處,上半城在教場荒市街的十全居茶社[14]1,下半城在機房街鼎新舞臺隔壁泥水幫茶社。花木同業公會在中華路251號蘭園茶館,照相同業公會在復興觀巷三民茶館,煤炭同業公會在保安路巴中招待所內,雜貨同業公會在民權路關廟街鴻園茶館,煙幫同業公會在民權路瑞華大樓,木幫同業公會在道門口仿廬茶樓,油幫同業公會在米亭子永記茶館,石幫同業公會在民國路口義興茶館,酒商業同業公會在米亭子普集茶社,面食業同業公會在民生路集云茶社,浴池業同業公會在保安路三多茶社,糖幫公會在過街樓永康茶館,五金公會在白象街復興茶館,電料同業公會在民國路友仁茶館,紙幫茶館在陜西街余家巷口永和茶館,糖幫茶館在過街樓公共汽車站,木貨在模范市。在充分發展的自由市場中,為了明確其經濟功用,甚至有不少茶館直接以同業組織命名,如糧食交易茶社、紙張交易茶社,以及位于米亭子的油市茶社、中正路的糖幫茶館等等,皆是如此。茶館既多,難免魚龍混雜,很多甚至成為幫派把持勢力,因此在茶館經常發生糾紛,訴訟不斷,這可視為行業聚會的不利方面。
三、三點啟示
從以會館為聚會場所的行幫,到以茶館為聚集地的同業公會,隨著同業組織經濟空間的變遷,實際上也昭示著同業組織自身的變化:首先是名稱變得更具現代性;當然更重要的是整個行業的經濟活躍程度較之以前有了極大提升。這種變化為同業組織帶來了更為開放、更加靈活的經濟空間,使參與其中的交易者們更容易捕捉到各種資源和信息。
(一)行業的壟斷性被打破
清代的行業組織往往營造出一種神秘的氛圍,給企圖進入這個行業的人帶來某種心理的壓迫和負擔,行業組織試圖通過這種方式來確保其經營權牢牢地控制在某省某府的人手中,這種組織自身的局限性導致會館逐漸走向衰敗。其局限性體現在兩方面,一是外在的建筑,二是同業組織內部。會館多為合院布局,四周筑有形制各異但皆高大的風火墻,這樣的設計在視覺上給人以強烈的沖擊,即便在遠處也一目了然。英國人阿綺波德·立德夫人最初抵渝所拍攝的照片中,就有湖廣會館高高的風火墻延綿在岸邊的影像。黑白照片里,那高大的風火墻在一眾低矮的建筑中拔地而起,顯得氣派堂皇。除了視覺上的震撼,風火墻在重慶地區有著更為實際的功用,那就是隔絕火災的蔓延。清代的重慶城,在渝中半島沿長江一線分布,即現在的下半城從南紀門到朝天門,這一區域是清代重慶的政治、經濟中心,但由于地窄人稠,城中建筑十分擁擠,常常是一戶挨著一戶,一家連著一家,且多以竹篾敷泥為墻,加之地處江岸,當火災發生時,江風吹拂火勢蔓延,致使城中居民往往受災成片。在這種時候,高大的風火墻無疑是最佳的隔火裝置,使存放于會館中的貨物免受火災之虞。從更深層次講,風火墻就像一個隱喻,高高的圍墻喻示著隔離,還成功地營造出某種神秘感,高墻之內,圍坐其間,同鄉商眾隱秘地商討著今年貨物的行情和價格的波動,甚至對于交易的種種細節都反復斟酌,在密閉的會館內訂立了整個行業的規則。咸豐年間(1851—1861),齊安公所的白花幫掌握著全城的棉花交易命脈,“凡有新開行面專賣白花者,公議上行入幫,出銀150兩以作行幫歷年整規等費”,凡是新開張的棉花鋪必須加入白花幫,繳納150兩銀作為入會費;如果不加入花幫,則“公所不得給秤,各行亦不得私自制秤”[15],全城棉花交易所用秤砣是統一的,如果商鋪不加入花幫就無法取得交易準秤,更不許私自鑄造,如此則商鋪自然無法營業,行業壟斷性可見一斑。茶館則不然,首先它是一個開敞的空間,熙熙攘攘的街邊,退潮的河壩上,樹林蒼翠的山間,茶館隨處可見。作為城市的公共空間,茶館沒有用以遮擋的高墻,從視覺上消除了會館帶給人的神秘感。人們坐在開放自由的空間暢談交易,如果洽談順利,生意成交;如果雙方分歧太大,就有一方把茶碗蓋斜放在條船上,起身作揖告辭,轉進熟悉的第二家茶館,繼續商談。隨著一碗沱茶下肚,金額與細節便已敲定,交易氛圍著實輕松自在得多[16]。
(二)獨立意識之覺醒
會館時期,商幫往往依靠官府的行政權力來控制本行業及其會員。為了達到目的,行會不惜一次又一次地接受官府的攤派。巴縣檔案顯示,攤派遍及渝城多個行業,比如打錫行需要為科舉及祭祀活動提供各類錫器,力幫需在城市建設領域無償選派力夫供官府差遣。光緒二十三年(1897),為了更換巴縣衙門等處的桅桿,城中被派差的同業組織達27家,涉及力幫、木行、船幫等。公文中這些攤派被美化為“借用”“聽用”“應用”,實際上就是將同業組織的資源無償提供給官府使用,以維持良好的互動,其中明確涉及同業組織的內容如下:
著令老君會取銅鑼貳面送衙門樹桅借用。
著令下河會首速撥五幫力夫多名隨帶所用器具赴學院衙門豎桅聽用。
著令朝天門南幫夫頭速撥散夫一百名赴學院衙門豎桅聽用。
著令下河五幫會首速辦器具立即送學院衙門豎桅并綿桅應用。
著令五幫會首速辦器具立即送學院衙門豎桅并綿桅應用。[17]
對于這些攤派,同業組織苦不堪言。打錫行稱:“凡各衙門以及迎官考試等項,具系蟻等輪流值月當差,每失去錫件,苦難盡言,累折血本。”[9]311即便如此,他們也無力反抗,因為他們需要官府為行會的章程及各種規則撐腰,以獲得某種行業約束力。毫無疑問,這一時期的同業組織是依賴于官府的。傳統的行業組織熱衷于組建各類神會,這既可視為一種局部團結的手段,也是一種整體分裂的標志,從這個角度說,神會時期的行業組織是松散的,當遇到同行競爭非常強大或者有利益沖突的時候,身處其中的同業者更傾向于結成一種共同關系來抵抗外在的沖擊,在這種共同關系中,行業內部缺乏獨立性,商人之間相互依賴,大家沉浸于這種共同維護的幻想和期望之中。
民國以來,同業組織的生產組織方式發生了很大的改變。首先,重慶的市場已經從開埠前的以遠距離大宗商業為主的貿易集散轉變為在地化經營,即重慶逐漸從一個商貿轉運中心向本地市場發展,各種經濟要素層層聚攏,這種城市商業形態隨著國民政府遷都重慶而達到頂峰。其次,軍閥混戰使官府自顧不暇,更遑論對市場的控制。隨著官府對市場調節作用的失靈,同業組織與官府之間的蜜月期正式宣告結束。此時的市場,以利益交換作為生存保障的經營模式已經廢棄,而完全自主的市場調節杠桿尚未建立。在這個過程中,茶館作為高效的信息交流空間,為同業組織現代形態的孵化提供了溫床,他們開始意識到規則的重要性,自覺遵守將有助于維護市場的良性循環,這種意識的覺醒使同業組織的行業獨立性慢慢確立起來,組織的各種經濟功能也隨之完善,以往秘而不宣的職業介紹及獵頭開始在茶館出現。城中專司作中以及介紹買賣房地產者,俗稱“鰲頭神”,每天上午十點到十二點在萬壽宮巷口的同春茶館聚集,城中想要買房或者租房的人,也能在茶館中得到交易信息。另據調查報告,泥水工在較場口荒市街十全居茶社或機房街鼎新舞臺隔壁泥水幫茶社都能尋求工作機會;疋紗捆制運輸工會常在太華樓、五福齋、平街子等四五個茶社覓得工作;下貨苦力工會的工友們則每天在下行街的李厚和茶社集合尋覓工作。以上為每日匯集者,也有每月幾次者,煙絲工會即于每月初一、十五兩日在楊家什字魯祖廟茶社會聚一次,藉以介紹工作。在脫離了同鄉同業的束縛之后,同業組織借助茶館這個平臺,以更獨立的姿態直接面向市場,神會時期的那種軟弱和被動感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獨立的經濟活動領域。當然從業者們也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這得來不易的具有現代意味的獨立性。
(三)政治功能的剝離
會館作為基層管理組織,主要履行兩項職能:一是政治職能,即對同鄉的管理;二是經濟職能,即對同業的規范。歷史時期,會館一直忠實地履行著肩負的政治職能,從最開始的同鄉管理到社區參與再到城市管理,會館只用了短短幾十年的時間就得以實現。據巴縣檔案記載,會館很早就積極投身于地方事務中,乾隆三十二年(1767),巴縣修補城垣,福建會館商民陳云起、盧玉楚捐銀二百五十兩,廣東會館商民黃尚仁、鄧連捐銀一百八十兩[2]196。咸豐、同治以后,在會館基礎上衍生出更具影響力的八省會館,在地方公共事業中的影響已經超越官府,重慶的一切重大公共事業已經非八省會館不能辦理了。他們積極籌辦城市消防救護,組建水會,開展施粥及災后賑濟、積谷,管理育嬰堂和孤老院等活動,極大地拓展了商人組織社會參與的邊界,同時對城市公共空間的形成和發展產生了積極影響[2]197。王笛先生將這種影響看作是長江上游城市“公共領域的發展”[18]。民國時期,隨著同鄉會的成立,會館的同鄉管理功能逐漸剝離,同業管理功能讓渡于新成立的同業公會。從目前資料看,重慶地區的同業公會并未像會館那樣積極投身于地方事務中,會館如橋梁般架設在官府與商民之間的功用也并未移植到新興的同業公會中,但會館身具的同業管理及調解功能在同業公會中得以延續并持續發揮作用。據1930年《重慶市各工會調查報告錄》,川茶幫與下貨苦力公會曾為力資抽成產生矛盾,積怨頗深。川茶幫為長沙茶陵州人開設,因光緒年間其地所產大宗棉花及山貨販運來渝銷售,壟斷了下貨搬運業務,本地的下貨苦力要向川茶幫支付力資抽成方可搬運。下貨苦力本就收入微薄,再被索取抽成,簡直苦不堪言,因之成立同業工會。出于共同的利益追逐,下貨苦力公會以此組織作為向心力,一時間團結的力量之大,收效之速,令人刮目相看,“該會成立以后,即將在渝橫暴二十余年之川茶幫勢力一舉打倒”[14]10。此外,同業公會依然在行業規范方面起著重要作用。清代泥水幫規定禁止以大包小,意即某工人承包一座樓房工程,自然樓房之屋頂墻壁以及地板等均由承包人直接雇工建造,承包人不能承包后再發包給其他人,以此杜絕在建造行業內部發生剝削。民國時期的泥水同業公會也明令禁止此類事件出現,藉此維護行業秩序。雖然同業工會是為了應對政府的要求而成立的名義上的經濟聯合體,但總體看來,其組織依然具有時代性,尤其是手工業者,行業組織內部簡單,因此更具開放與包容性。雖然同一時期的工商業同業組織名稱改變為××公會,但實際起作用的部分依然是基于神會發展而來的同業組織,聚會地點依然在宮廟中。不管是更新式的同業公會,還是被傳統神會所把持的同業組織,都具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剝離掉附加的政治功能后,在整個國家機器中不再作為基層社會治理的零件發揮作用。
四、結語
雖然與同時期其他中國城市同業組織的情況相比,茶館中的同業組織并不具備普遍性,但它還是為探究近代同業組織的演化過程提供了一個視角。抗戰時期,茶館中的經濟活動異常頻繁,如果僅僅只是作為飲茶和休閑場所,茶館是難以達到這種規模的,但是一旦加入了各業的經濟活動,茶館就具有了經濟賦能,這種強勁的能力驅使著各業的發展,也為它們提供有形的交易空間,承載無形的經濟聯系。與會館時期的同業組織相比,這一時期的同業組織規模不及從前,行業規范性以及經濟實力更是遠遜于會館時期的行業幫會,但無疑同業公會是時代發展的必然,封閉的經濟生活在開埠的壓力下迸射出絕望的呼號。從會館到茶館,折射出近代重慶的經濟聯合體開始走出舊日的藩籬,打破往昔的常規,以更加開放的姿態擁抱市場,在融通的信息與暢快的渠道面前感受著近代市場經濟的魅力。
參考文獻:
[1] 許檀.清代乾隆至道光年間的重慶商業[J].清史研究,1998(3):30-40.
[2] 陳亞平.尋求規則與秩序——18-19世紀重慶商人組織的研究[M].北京:科學出版社,2015.
[3] 渝城各幫抽收厘金卷[A].成都:四川省檔案館,檔案號:清006-056-054.
[4] 重慶府巴縣會稟勸辦助餉商捐現已掃數解清并具奏清冊肯請核獎出力各員紳卷[A].成都:四川省檔案館,檔案號:清006-006-4774.
[5] 山田賢.移民的秩序——清代四川地域社會史研究[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1:47.
[6] 重慶市社會局、重慶市地政局關于復查浙江旅渝同鄉會產權的公函、訓令[A]//附:記錄.重慶:重慶市檔案館,檔案編號00600005000010000014.
[7] 何智亞.湖廣會館歷史與修復[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6.
[8] 白繼增,白杰.北京會館基礎信息研究[M].北京:中國商業出版社,2014:43.
[9]?四川大學歷史系.清代乾嘉道巴縣檔案選編[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1996.
[10]?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四川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四川文史資料選輯:第三十二輯[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
[11]?賈秀慧.民國后期新疆的工商同業公會芻議[J].西域研究,2010(4):101-107.
[12]?王笛.茶館——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觀世界1900~1950[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184.
[13]?楊世才.民國二十九年重慶指南[M].重慶:北新書局,1941:63.
[14]?革命軍第二十一軍政治訓練部.重慶市各公會調查報告[G].內部資料,1930.
[15]?咸豐六年十月初二行戶黃泰茂等為恃強把持假公濟私事情[A].成都:四川省檔案館,檔案號:清004-909-19.
[16]?李學政.回味陪都市井生活[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5:185.
[17]?光緒二十三年巴縣衙門等處桅桿朽壞修復請飭各屬攤解經費以清欠款卷[A].成都:四川省檔案館,檔案號:清006-725-10.
[18]?王笛.晚清長江上游地區公共領域的發展[J].歷史研究,1996(1):5-16.
(責任編輯:滕新才)
From Guild Hall to Teahouse: A Study of Modern Chongqing Guilds?in the process of Economic Space Evolution
FU Yu
(Chongqing China Three Gorges Museum, Chongqing 400015, China)
Abstract:In the Qing dynasty, guild halls and bars, as the economic activity space of?guilds, reflected their closed?and?monopolized trend?in operation. During the guild hall period, the guild hall was the center of the guilds which realized the management and control of the industry. After entering the Republic of China, the economic function of the guild hall gradually disappeared. With the evolution of economic space, the economic life and social functions of guilds?have also changed.
Keywords:guild?hall; teahouse; modern times;?guild; economic sp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