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赫
何謂“值得”?“朝聞道,夕可死矣”,為真理而死是值得的;“寧可枝頭報香死,不曾吹落北風中”,為氣節而死是值得的;“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為國家而死是值得的。但還有那么一些值得,是“何當共剪西窗燭”的思念,是“錦瑟無端五十弦”的傾慕,是“楊柳岸、曉風殘月”的依依不舍,而對于我來說,與奶奶在一起的時光是我的值得。
作為家中的獨苗,自小我就受到奶奶的百般呵護。在奶奶眼中,我似乎是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小男孩,只能長久地生活在她的羽翼下。少年的心向往遠方的波濤駭浪,但親人的手總是要把他拉入安全的港灣,彼此的矛盾長久地積累下去,雖然面上表現不出什么,可心與心之間的隔閡卻慢慢拉大。
一個冬日的午后,陽光懶洋洋的照進屋里,散下一地的金黃。我正在為晚上同學聚會做準備,聽見奶奶溫柔的在叫我,說:“日子快到了,家里就只有咱祖孫倆,就把這事給辦了吧?!蔽沂值脑尞?,什么事呢?我想起以往奶奶害怕我在外面碰見什么危險,總是想各種辦法阻撓我晚間出門,于是心里就有些不耐煩起來。
一沓黃紙,一把生銹的鐵錘,一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硬幣,被安安靜靜的放在椅子上。在奶奶的對面,則有一個我平常坐的馬扎。我詫異的看著這一切,覺得有些荒謬,這是要干什么呢?我提出了質疑,告訴奶奶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如果要玩游戲的話我可以明天再陪她玩。
奶奶沒有說話,靜默地坐了下來。我沒有辦法,只好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了奶奶的對面。她顫顫巍巍地伸出了一只手將那一枚硬幣放到一層黃紙下面,那枚硬幣很怪異,仿佛是一座小山,中間凸起,似乎是被重力沖擊過的。隨后她又用蒼老的手拿住錘子,輕輕的敲擊一下埋在紙下的硬幣,黃紙便留下一個淡淡的印記。她看著我說:“看見了嗎?就這樣,我挪硬幣,你砸一下,可別砸到我手啊?!蔽矣行o奈,果然是玩游戲,還是這么無聊的游戲。不過既然已經坐了下來,我打算陪奶奶玩完這一局游戲再走。
我從奶奶手里接過了鐵錘,分量不輕,很難想象年邁地奶奶是如何舉動這樣重的鐵錘的,突然我的心情變得有些沉重。一挪一砸,祖孫倆的配合越來越好,似有說不出的默契,我們就這樣不知不覺玩了很久。太陽照到了我的臉上,頑皮地舔舐著我的臉龐,讓我又癢又暖。我突然有些疑惑,悄悄地問奶奶:“這是干什么用的?”奶奶沒有說話,只是把她花白的頭低了下來。我放下了手中的鐵錘,看著奶奶瘦弱地身子在顫抖,聽見她艱難地從牙齒中擠出了幾個字——“給你爺爺的。”
奶奶的眼圈被淚水打濕,眼淚涌來了,卻被眼角的皺紋無形地攔下,在眼眶里打轉。也許是不想在孫子面前流落出過度的悲傷,連哭泣也靜默得沒有聲音。祖孫倆陷入了無聲世界,寂靜持續了很久。
漸漸地,奶奶似乎恢復了平靜,用歡快的語調說:“不想過去了,說說我的小心肝吧”。我吃了一驚,從無邊的愧疚中回過神來,就聽見奶奶用溫暖地語調一件件敘述從我剛剛降臨到這個家庭到目前為止所有的“光榮事跡”。慢慢地,我和奶奶似乎都走出了剛剛的悲傷之中,祖孫倆一起回憶,一起歡笑,一起享受著時間的美好。陽光重新暖起來了,那個冬日的午后,我和奶奶都沉浸在喜悅之中。
如今,距離奶奶離開我已經好幾年了,許多當時看來非常尋常的事情如今卻是最美好的回憶。我曾經一度質疑我是否值得奶奶對我的愛,后來漸漸釋懷,奶奶的付出與愛從一開始就是無私而不求回報的,或許年少時候的我因為不懂得、不理解傷了她的心,但她也從未怨怪過我。而現在的我所要做的不應是不斷地為過去而悔恨,而是攜帶著這份愛與溫情一路向前,去珍惜、守護所有我愛的和愛我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