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常委會”

張曉惠

姚振庭，1925年出生，1941年參加新四軍，1944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先后參加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爭。1959年轉業，1985年離休，時任鹽城市五交化總公司副總經理。2019年11月因病辭世。

周末家中的來電，多半是88316……一看這號碼，我們就笑：是孩子的爺爺又召集我們回去開會了。

召集我們回去開會，也算是歷史悠久了。

自打我們組建小家庭后，就常被通知回去開會。開始我還不太適應，一家人嘛，有話說就得了，還正兒八經地等兄弟姐妹全了，由公公婆婆輪流主持。常常是公公先來個開場白：今天召集大家回來，主要研究什么什么問題，啊，這個問題吧，先由你們母親來說。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的公公，說話的腔調和他在主席臺上是一模一樣，我就偷偷地笑。于是，婆婆清了清嗓子就從某件事兒的來龍去脈、召集我們開會的目的等等一一說來，不管大事小事，做過市中院民庭庭長的婆婆自是思路清晰言語簡潔。說完，主持人總會來上一句：你們母親講完了，現在聽聽你們的意見。最后，民主集中制，少數服從多數。

我們自是有意見要發表的——不發表是不行的，主持人會盯著你：唔，還有一位沒發表意見呢！發言嗎？且慢，得一個個來，黨員先講。這句話也常惹得我們兄弟姐妹中非黨員人士的不滿：你們先開個“常委會”研究一下，告知我們執行不就得了！于是，“常委會”由此而得名。

“常委會”倒是研究些啥事兒呢？

說來也真是有意思。大到國際、國內大事，小到哪家的孩子讀書、老家哪位親戚鄉鄰的事兒，需要我們出人情或是出點力。

記得1999年我國駐南聯盟大使館被炸，那時信息渠道還沒有微信、微博什么的，外部沒有公開，公公一個電話急急如令將我們召了回去：今晚緊急會議！“你們說說，都聽到些什么了？啊！國家的大使館被炸！啊！竟然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經歷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穿過新四軍、解放軍和志愿軍軍服的公公、婆婆，也不談什么開會的程序了，兩人義憤填膺搶著發表看法。于是，我們“常委”、“候補委員”們也亂了套，炸了鍋似的七嘴八舌。開會負責記錄的大姐都沒辦法記錄了。

“法輪功”邪教組織被揭露，家中一個電話又將我們召了回去。記得那日有外地文友來鹽城，作為東道主豈可失信？我只好向家中的領導請假。那天的主持人庭長婆婆欣然批假，主講人公公搶過電話：遠方的朋友來，你自然要接待。不急，我們等你結束再開會！想著老人和一大家子在等我，飯也吃得不安生，看看時間快21時了，“實在對不起！你們幾位慢慢用！”知道實情的當地文友笑道：我在這呢，你去家中開“常委會”吧！推開家門，兄弟姐妹一陣歡呼，大家眼巴巴地等了兩個小時了。主持人清了清嗓子開始，主講人公公發表講話，“常委們”得率先表態：有無參加過“法輪功”的練習？身邊的同事朋友有無參加的？對“法輪功”的認識一定要到位！我們單位部署這事，比我們家這會議還遲了兩天。

1994年、2000年我丈夫和我先后走上縣處級工作崗位，市委組織部領導剛找過我們進行任命談話，老新四軍戰士就召我們回去談話，一是鼓勵，二是提醒：你們進步，我們做父母的很高興！但要高標準嚴要求。啊，尤其是不能收別人錢物。幫人做事可以，但不要違反原則！兩位老共產黨員義正詞嚴后，是要我們當事人表態的。這些年反腐倡廉，兩位老人更是叮嚀再三：手中權力不要亂用，千萬時時事事嚴格要求自己！你們最近要買房子，經濟上緊張，回來和父母說，不該占的便宜一點兒也不要動心。

“常委會”上更多的內容是雪中送炭做好事，對公公老家親戚鄉親的資助和幫忙。二老聽說老家這家那家遇到什么難事，從蓋房子到為他們孩子找工作，常常召開會議，傳達指示，下達命令。說心里話，對那些八竿子也打不到的什么遠親的事兒，我們兄弟姐妹們有時也頗有微詞，但那是要找批評的。“啊！我16歲出來參加新四軍，吃苦打仗，還不就是為了大家過上好日子？現在，老家的人需要我們幫幫忙，大家一起出出主意，你們在單位不是也要下去扶貧獻愛心的嘛！當然，有著幾十年黨齡的兩位老布爾什維克也還是堅持原則的：人家找我們，是信任。你們也要堅持原則，違反政策的事堅決不能辦！但人家找上門來，你們態度要好，不要讓人家沒了面子。

諸如此類，說真的，從心里講，對動不動開“常委會”的形式，我是不贊成的。但轉念一想，白發父母之所以忙前忙后，倒也不是如我們以前笑說“做了一輩子領導，離休了還繼續”，最根本的還是源于父母對黨的堅定信念，對他們為之奮斗一生理想的忠貞。他們以這樣的方式希望著兒女，要求著我們，他們是在盡父母的責任，更在盡著老黨員的義務。還有就是，看著我們圍在他們身邊的溫暖與幸福。其實，這么多年來，父母召開“常委會”，又有幾次是為他們自己的呢？只要不出差，我總要準時出席家中“常委會”的。

風霜雨雪花開花落，婆婆公公蓋著黨旗在鮮花簇擁下先后離開了我們。沒有了父母沒有了家，公婆院子中一直陪伴二老的一大盆紫羅蘭被我搬了回來，依舊蓬勃，老公公戴了幾十載的一塊機械表放在了我們的書櫥內，嘀嗒、嘀嗒依然隨著日月星辰走動。

恍惚中，聽見電話鈴聲：明天回家開會，有要事商量……秋風秋色桂子飄香，心知道，原來，你們已經不在。多么希望，再開一次“常委會”啊！

（責任編輯 徐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