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俐
(廣西工業職業技術學院,廣西南寧 531000)
在人們日常的言語交際中,“進”和“出”作為一對表示空間位移的反義詞,其中“進”一詞構詞能力較強, 語義豐富, 用在動詞后最早表示到里面的意義, 后逐漸出現詞義虛化的現象, 可以表示抽象位移;“出” 用在動詞后最早表示向外、 顯露或完成的意義,隨后也逐漸出現詞義虛化的現象,產生了主觀位移意義等虛化意義。 在現代漢語中“進”和“出”還作為趨向動詞,它們和另兩個趨向動詞“來、去”構成的“動趨賓”結構的語序問題是漢語語法研究的重要內容之一。 語言的經濟原則為什么至今仍允許漢語由“上、下、進、出、來、去”等趨向動詞構成的3 種“動趨賓”結構形式同時存在呢? “動趨賓”結構中趨向動詞“進”“出”語義虛化的歷史過程究竟如何?
通過資料檢索我們發現, 對漢語趨向動詞的研究興起于20 世紀50年代,當時的研究主要從語義、語匯、語法3 個層面去探討“進、出、來、去”這幾個趨向動詞及其構成的“動趨賓”結構語序問題。隨后,研究者們又嘗試通過文化語言學的角度去研究漢語趨向動詞。雖然此法并無取得所有研究者的認可,但通過對民族思維模式特征、 文化心理認知模式的探討將會促進人類對于語言的領悟、接受和學習。 此外,我們考察發現,文化語言學視角研究趨向動詞“進”“出”的文獻材料,探討“進”“出”這兩個趨向動詞客觀的理論性文章居多,而沒有針對趨向動詞“進、出、來、去”構成的動趨賓結構的產生和發展做詳細的說明及其語法化進程, 更沒有從漢民族思維文化特點直觀漢語的組織形態。因而,該文嘗試突破以往只重視描寫共時層面的語言現象,擴大由“進、出”“來、去”構成的“動趨賓”結構的歷史范圍,通過考察漢語趨向動詞“進”“出”的語法化進程,從中國古代的辯證思維觀中國語言組織的辯證思維, 嘗試通過對漢民族思維特點根源的分析揭示蘊藏著的文化意義,為第二語言教學開辟全新的文化認知道路[1]。
語言是人類思維的工具, 與其民族思維方式與文化特征息息相關。 語言與思維方式及民族文化特征之間是相互影響的關系。 人類思維的形成、邏輯、推理、想象等心理活動的開展,都需要借助一定的語言形式才能有效進行, 人類的思維等心理活動才能推進。 反之,世界各民族思維方式的迥異,必然會深深影響與之對應的語言形式。這就是我們常說的,語言具有民族性, 就是由于各民族都有與之相應的社會環境、文化特征,反映在思維上各民族都有其特有的思維放映現實要素的映像模式。 在世界各大語系中,漢語具有獨特的語言表達形式。這同漢民族的思維文化特征有著直接的聯系。 這種聯系在古時對于語言的研究中已顯現出來, 如對于語言范疇和范式的歸納,對術語、表達形式、論證方式以及邏輯思考角度的選擇。 這種思維與語言血肉交融的聯合,使得人們可以直接透過漢語本身趨探尋民族哲學文化思維的特點。反之,也可以從此直觀漢語組織信息原則[2]。
早在秦代之前,我們的先人就有“易有太極,是生兩儀”“有天地然后萬物生焉”“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的樸素辯證思想。《易傳·系辭》有云“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兇,吉兇生大業。 ”《道德經》亦云:“道,可道,非恒道。 名,可名,非恒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相和,前后相隨”[3]。這種由“生生不息”“相互轉化”“相生相長相抑”的樸素認識演化“萬物相生”的思想,正是古人樸素的宇宙觀與具象的辯證法。 在中國古代的哲學思想中, 充分注重了從整體的角度去認識世界和把握世界, 把人與自然看作是一個互相感應的有機整體。 而漢語的發展也正與這種辯證的哲學思維同步。
正如此,該文對漢語趨向補語“進”“出”的由實義動詞語義逐漸虛化的語法化進程和認知分析也是圍繞著漢民族辯證思維和漢語語法虛實相間的特點而展開。
首先,需要明確的是,該文研究范圍是簡單(單音節) 趨向動詞“進”“出” 以及由單音節趨向動詞“進”“出”與另外兩個單音節趨向動詞“來/去”的組合:“進來、進去”,我們把“進來、進去”稱為“進來”類復合趨向動詞。
在現代漢語中,趨向動詞(作補語)“進∕出” 和“來/去”與賓語的組合有3 種形式。
(1)動詞+進/出+來/去+賓語。
(2)動詞+進/出+賓語+來/去。
(3)動詞+賓語+進/出+來/去。
從語義學的角度出發, 當趨向動詞 “進∕出”“來/去”在結構中作補語時,我們首先對它們具有的義項進行分析, 它們具有 [+位移][+方向][±立足點]3 個語義特征。 其中,單趨向動詞“進”,表示從外面到里面的運動, 立足點可以在里面, 也可以在近處;單趨向動詞“出”,表示從里面到外面的運動,立足點可以在外面,也可以在里處;單趨向動詞‘來’,一般情況下表示人或物體向著說話者所在的方向運動,“去”則表示人或物體背離說話者所在位置。作為趨向補語的“來”和“去“都具有[+位移][+方向][±立足點]3 個語義特征。
其次該研究的結論都是在大量實際語料的分析、比較、統計基礎上進行的。 語料來源主要有:漢代:《史記》《論衡》, 魏晉南北朝:《世說新語》《搜神記》;唐代:《敦煌變文集》;宋代:《太平廣記》《五燈會元》《夢溪筆談》,話本小說《錯斬崔寧》《碾玉觀音》;元代:《西廂記》;明代:《西游記》《金瓶梅》,話本小說《賣油朗獨占花魁》《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當代:《老張的哲學》《駱駝祥子》;現代:王朔的作品和王小波《黃金時代》。方言語料來源于《漢語方言語法類編》。另外還偶爾使用一些互聯網上的文本語料及研究者本人內省式的例句。一般來說,語料來源都會在行文中清晰標注,未注明的都屬于最后這一類[4]。
申小龍(2002)指出:“漢語句子虛實相間,有無相生、自由松弛的樣態,對于研究者來說,是一種挑戰。它迫使研究者必須從微觀和宏觀上探討句法、語義、語境的多種因素的協同作用。 ”該文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在探討趨向動詞“進”“出”的相關問題時,以語義研究為根本出發點,同時兼顧趨向動詞“進”“出”的性質、賓語的性質、句類選擇等因素綜合考慮問題,整理出趨向動詞“進”“出”的語法化進程,直觀漢民族的思維文化特點[5-7]。
“進”用在動詞后表示到里面:走進會場/把衣服放進箱子里去。
我們掌握“進”作補語的最早例子是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作品《世說新語》里。
(1)嵇中散既被誅,向子期舉郡計入洛,文王引進,問曰:“聞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 ”(《世說新語·德行》)。
到了宋代,補語“進”沒有大的發展,例子還是很少。 我們只在南宋的話本和《太平廣記》中各發現1例。
(2)“有巨石投于洞門,中吾柱者,是世間將有得道之人,受事于此。 ”即使我引進。 我亦久遠學道,當證仙品;而積功之外,口業不除,以宿功所蔭,得守此洞穴之口。 (《太平廣記·李球》)
(3)崔寧到家中,沒情沒緒,走進房中,只見渾家坐在床上。 (《碾玉觀音》)
《西廂記》時期,“進”可以表示抽象位移了。
如小生無意求官,有心待聽進。 (《西廂記》第一本)
元朝以后,補語“進“沒有大的發展,例子從略。
“進來”用在動詞后,表示到里面來:煙沖進來了/我剛看見從外面走進一個人來。
從我們掌握的情況看,“進來” 作補語最早的例子是在南宋話本《錯斬崔寧》里。值得注意的是,這時已經產生了“V+O+進來”句式。
(1)那時換了一個新任府尹,才得半月,正值升廳,左右捉將那叫屈的婦人進來。 (《錯斬崔寧》)
元朝以來,補語“進來”在意義上并沒有大的發展,表示空間位移;形式上,在現代漢語時期產生了“V +進來+O”句式。 為了行文簡潔,元朝以來每個時期各舉一例。
(2)琴童在門首,見了夫人了,使他進來見姐姐,姐夫有書。 (《西廂記》第五本)
(3)猴王道:“叫他進來。 ”(《西游記》第四回)
(4)“那不是我的書桌,如何找得到! ”王德提著掃帚跑進來,把字典遞給老張。(老舍《老張的哲學》)
(5)馬銳誠誠意地解釋,我們這兒都是小孩兒,您一個大人摻在里頭, 您就一聲不言語我們也覺別扭,就像您一幫大人說話摻進來個小孩兒……(王朔《我是你爸爸》)
“進去”用在動詞后表示到里面去:胡同太窄,卡車開不進去/從窗口遞進一封信去。
在我們收集的明朝以前的作品中,沒有發現“進去”作補語的例子。 但是在《西游記》中,“進去”作補語較成熟,所以我們推測補語“進去”應該是在元代或明初產生。 值得注意的是,在《西游記》中已產生“V+O+進去”句式。
(1)那兩個勾死人只管扯扯拉拉, 定要拖他進去。 (《西游記》第三回)
(2)只見走出三四個家僮,都是怪形惡相之類,上前拖拖拉拉,把只虎扛將進去。 (《西游記》第十三回)
現代漢語時期,“進去”有了大的發展。意義上可以表示抽象位移,形式上產生了“V+進去+O”句式。
(3)看祥子聽不進去這個:“好吧,你有你的老主意,死了可別怨我! ” (老舍《駱駝祥子》)
“進去”表示抽象位移。“聽”的是一些話語,接受話語,把一些事情納入考慮的范圍,所以說是抽象位移。
與“進來”相似,在《西游記》之前我們沒有發現“進……來”作補語的例子。 但是在明中后期的作品中,“進……來”作補語很成熟,也很普遍,所以我們推測它作補語的時間大概在明初。
(1)小姐道:“你既是金山寺長老的徒弟——”叫進衙來,將齋飯與玄奘吃。 (《西游記》第八回)
(2)六娘叫門,我不替他開? 可可兒的就放進人來了! (《金瓶梅》第二十八回)
可以看出,“進……來” 格式的賓語既可以是處所名詞,也可以是一般名詞。 例(1)補語“進……來”表示空間位移,立足點在里面;例(2)的“人”是“放進去”的受事賓語。
現代漢語時期,“進……來”沒有大的發展。
(3)孫八隨著老張走進教室來。(老舍《老張的哲學》)
(4)這時,房間門開了,喬喬探進頭來“喲”了一聲又連忙縮了回去。 (王朔《玩的就是心跳》)
值得注意的是,如果“進……來”的賓語是一般名詞,則是該結構的受事賓語;如果是處所名詞,則是立足點所在的位置。
“進……去”產生的時間與“進……來”相似,表示空間位移意義。
(1)沙僧措手不及,被怪一把抓住,捉進洞去,小妖將沙僧四馬攢蹄捆住。 (《西游記》第二十九回)
現代漢語時期,“進……去” 意義上也沒有大的發展。
(2)孫八把其余的學生全叫進教室去。(老舍《老張的哲學》)
(3)她知道沿著一條路走進山去,就會找到我。(王小波《黃金時代》)
補語“進……去”表示空間位移,立足點在外面。
“出”用在動詞后表示向外、顯露或完成:看得出/做出成績。
“出”作補語的時間較早,大概在漢代就可以作補語了。
(1)有一人從橋下走出。 (《史記·張釋之傳》)
(2)其舍人臨者,晉人也逐出之。(《史記·秦始皇本紀》)
以上兩例“出”都表示空間位移。
魏晉南北朝時期,補語“出”意義也沒有大的變化。
(3)石便徑入,自牽出,同車而去。 (《世說新語·仇隙》)
到了唐代,“出”作補語有了大的發展,產生了主觀位移意義。
如我等□能□信心,如來引接令教出。(《敦煌變文集·維摩詰經講經文》)
這例的“出”不表示空間位移,而是表示主觀位移,因為受事賓語并沒有發生真正位置上的變化,而只是觀察者主觀感覺其移動了而已。
宋朝以來,補語“出”意義上沒有新的變化了,可以表示空間位移和主觀位移兩種。 “出”作為補語的頻率很高,在我們收集的文獻中有大量發現。例子從略。
“出來”作補語可以表示三方面的意義:一是表示動作由里到外面來: 拿出來/從屋里走出一個人來。二是表示動作完成或實現:開出很多荒地來。三是表示由隱蔽到顯露:我認出他來了/天黑了,字都看不出來了。
“出來”作補語的時間大概在唐末,我們在《敦煌變文集》中發現1 例。
(1)問遠公曰:“是你,寺中有甚錢帛衣物,速須搬運出來? ”(《敦煌變文集·廬山遠公話》)
在宋代,補語“出來”無論是意義上還是形式上都有了新發展。意義上產生了表示主觀位移意義,形式上產生了“V+O+出來”句式。
(2)師曰:“那個是禪床,指出來看。 “(《五燈會元·仰山慧寂禪師》)
(3)處州報恩契從禪師,開堂升座,乃曰:“烈士鋒前,還有俊鷹俊鷂么? 放一個出來看。 ”(《五燈會元·報恩契從禪師》)
其中例(25)“出來”表示主觀位移,無立足點。因為“禪床”是客觀存在的,“指或不指”它都在某處,并不會因為“指”這個動作而發生空間位移,記為[+主觀位移][-立足點];例(26)“出來”表示空間位移,有立足點,記為[+空間位移][+立足點]。
《西廂記》時期,補語“出來”意義上多表示空間位移,形式上存在“V+O+出來”句式。
(4)寺里人聽者:限你每三日內將鶯鶯獻出來與俺將軍成親,萬事干休。 (《西廂記》第二本)
(5)我道張生不是這般人, 則喚小姐出來自問他。 (《西廂記》第五本)
《西游記》時期,補語“出來”較前代沒有大的發展。
(6)那行者睜睛看處,真個的背在身上,卻才把金箍棒伸下井底,那呆子著了惱的人,張開口,咬著鐵棒,被行者輕輕的提將出來。(《西游記》第三十八回)
此例“出來”表示空間位移,立足點在外面。
現代漢語時期,補語“出來”意義和形式上都有了新的發展。 意義上在前代補語“出來”具有空間位移和主觀位移的基礎上,發展出表示結果的意義;形式上產生了“V +出來+O”句式。
(7)虎妞說得出來,就行得出來;(老舍《駱駝祥子》)
(8)她到這時候,才摸出來一毛錢。 (老舍《駱駝祥子》)
(9)王德說不出道理來,尤其這是頭一次和小山辯論,心中不能坦然的細想,就是想起來的,口中也傳達不出來。 (《老張的哲學》第三十一章)
(10)我沒認出她,她一直走到我身邊我也沒認出來。 (王朔《空中小姐》)
例(7)(8)(9)“出來”不表示位置的變化,而是表示結果,沒有立足點,記為[+結果][-立足點];例(10)“出來”表示空間位移,立足點在外面,記為[+空間位移][+立足點]。
“出去”用在動詞后,表示動作由里向外離開說話的人:走得出去/送出大門去。
在我們掌握的唐代語料中,沒有發現“出去”作補語的例子,但是根據王國栓(2005),“出去”在晚唐五代時期就可以作補語了。
(1)師姑云:“元來是鴨上座。”被師喝出去。(《巖頭和尚》)
(2)報慈拈問僧:“汝是惡人。 ”僧曰:“何必! ”師便打出去。 (《保福和尚》)
這時的“出去”作補語還是初始階段,表示空間位移意義,立足點在里面,記為[+空間位移][+立足點]。
到了宋代,“出去”作補語的例子還是很少。
(3)師曰:“早朝騎出去,晚后復騎歸。”(《五燈會元·今滔首座)
(4)又云:“這僧當初但持錫出去,恰好。”(《五燈會元·章敬懷暉禪師》)
(5)吏大聲訶之曰:“但受脊杖出去,何用多言!”(《夢溪筆談》)
上二例中“持錫出去”“ 受脊杖出去”似乎是“V+O+出去”句式,但也可重新分析為連動式。 如果引用王國栓(2005)在《朱子語類》中找到的一個例子,似乎更可以確定宋代出現的“V+O+出去”句式。
(6)且如有一人牽你出去街上行,不成不管后,只聽他牽去。 (《朱子語類? 獨其所謂格物致知者一段》)
宋以后,補語“出去”意義和形式上都有所發展,但是變化與其他復合趨向補語相比較緩慢, 我們找到的例句也不多。
(7)賊兵退了也,三日后不送出去,便都是死的,……(《西廂記》第二本)
(8)滿洞群妖,遵依旨令,齊齊整整,擺將出去。(《西游記》第四十二回)
(9)他鐵打的人也逃不出去咱們這個天羅地網。連哭都哭不出聲來! 車,車,車是自己的飯碗。 (老舍《駱駝祥子》)
(10)“你說,亞紅會不會把咱們抵出去?”路燈一盞盞閃過,方方問我。 (王朔《空中小姐》)
例(7)、(8)、(9)的“出去”表示空間位移意義,立足點在里面,記為[+空間位移][+立足點],其中例(10)可以分析為“V+出去+O”句式;例(43)中的“出去” 表示主觀位移, 立足點是說話者主觀上的“里面”,記為[+主觀位移][+主觀立足點]
我們找到“出……來”作補語的例子最早是在南宋時期的話本中。
(1)當下吃了午飯,丈人取出十五貫錢來,付與劉官人道:“姐夫,且將這些錢去收拾起店面。 ……”(《錯斬崔寧》)
(2)待詔說出女孩兒一件本事來,有詞寄《眼兒媚》為證:……(《碾玉觀音》)
上例(1)“出……來”表示空間位移,有立足點,記為[+空間位移][+立足點];例(2)“出……來”表示抽象位移,記為[+抽象位移][+抽象立足點]。
明朝以來,補語“出……來”發展出表示結果的意義。
(1)八戒見了道:“沙和尚,不好了,師兄是尋不著師父,惱出氣心風來了。 ”(《西游記》第四十回)
(2)有一天,拉到了西城,他看出點棱縫來。 (老舍《駱駝祥子》)
(3)這么打下去咱可就打不出個結果來了,不帶這樣的。 (王朔《千萬別把我當人》)
“出……去”
“出……去”的補語用法大概產生于宋代,我們在《五燈會元》中找到例句。
(4)上堂:“文殊、普賢昨夜三更相打,每人與二十棒,趁出院去也! ”(《五燈會元·南泉普原禪師)此例的“出……去”表示空間位移意義,有立足點。
明朝以來,補語“出……去”在意義上表示空間位移和抽象位移, 并沒有發展出表示時間和結果的用法。
(5)這婆子一頭叉,一頭大栗暴,直打出街上去,把雪梨籃兒也丟出去。 (《金瓶梅》第四回)
(6)就是在這個情形下,祥子把車拉出城去。(老舍《駱駝祥子》)
(7)反正自己跳不出圈兒去,什么樣的娘們不可以要呢? (老舍《駱駝祥子》)
其中例(5)、例(6)的“出……去”表示空間位移意義,有具體立足點,記為[+空間位移][+立足點];例(7)表示抽象位移意義,有抽象立足點。因為“這個圈”并不是真實存在的,只是祥子自己主觀上依據某些原則給自己畫的圈,記為[+抽象位移][+抽象立足點]。
該文運用語義功能語法理論,并結合認知語法、語法化等功能主義的研究方法, 從歷時演變和共時分析等角度對趨向補語“進”“出”進行了全面具體的考察[8-9]。 通過考察趨向動詞“進”“出”在歷史上的演變,揭示了趨向動詞“進”“出”產生、發展的規律,構建出趨向動詞“進”“出”的語法化機制,進一步理清了趨向動詞“進、出”及其“動趨賓”結構3 種格式產生、發展的歷史脈絡。 經過歷時考察,趨向補語“進”“出”在其發展過程中表現出如下現象。
(1)作為補語的“進”“出”“進來”類詞和“進……來”類詞組各自產生的時間不同。 總的來說,“進來”類詞比它所對應的“進”類詞產生的時間要晚些,而“進……來”類詞組作補語產生的時間與它所對應的“進來”類詞比較同步或稍晚些。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進來”類詞是在“進”不斷發展的基礎上產生的,但是我們不敢確定“進……來”類詞組究竟是在“進”類詞還是在“進來”類詞的基礎上發展而來。 有意思的是,《現代漢語詞典》把“進……來”類詞組歸入“進來”類詞中進行意義詮釋。
(2)經考察,我們推測漢語“進”“出”構成的“動趨賓”結構的發展脈絡為“V+O+Q1Q2”→“V+Q1+O+Q2”→“V+Q1Q2+O”。 如表1 所示。

表1 “V+O+Q1Q2”→“V+Q1+O+Q2”→“V+Q1Q2+O”的發展脈絡
(3)無論是單趨向動詞還是復合趨向動詞,在歷史的發展過程中都呈現語義虛化的趨勢。 表示趨向意義的詞,在語法成分上,首先是作為謂語動詞出現的,然后產生動詞(或形容詞)后補語的用法;在語義上,首先是表示空間位置的移動,然后意義進一步虛化,發展出抽象移動、結果和狀態的意義[10]。 需要說明的是,通過考察趨向動詞的語義虛化過程,我們發現其狀態意義、 結果意義和抽象位移意義在產生的過程中所處的地位是相等的, 它們都是在趨向動詞原有的空間位移意義的基礎上產生。 表示抽象意義和表示結果、 狀態意義的趨向動詞的動詞性都比較弱,有些甚至已經丟失了動詞性。這就是趨向動詞語法化(虛化)的具體過程。一般認為,古代語文學傳統中實詞和虛詞分屬兩個不同的系統。 實詞指代具體的事物,虛詞是指語法作用和聲氣作用的詞[11]。 其實這是一種誤解,在古人眼里,除了名物詞之外,沒有絕對的實詞。縱觀漢語詞匯史,漢語中許多詞匯在其歷史發展過程中都呈現出典型的語法化歷程。 古時詞匯主要承擔指稱實物的作用, 而后隨著社會歷史的進步發展, 許多原來僅表示具體實物指稱意義的詞匯逐漸出現詞義擴大的現象, 有了指稱虛化意義的作用。 從該文對趨向動詞“進”“出”的歷時考察就可以窺見一斑。 “萬物轉化”“萬物相生”是古代漢民族辯證思維的一種典型哲學形態, 漢民族樸素辯證思維深深影響了漢語發展[12]。
該文在對趨向動詞“進”“出”的語義考察中也發現,趨向動詞“進”“出”的意義由表示實在“空間位移”的意義逐漸虛化為表示“抽象位移”等虛化意義。意義的變化由此必然帶來形式的變化, 因此現代漢語中出現3 種“動趨賓”結構并存的現象,中國哲學“天地一體”“天人合一”“體用一源”的辯證思維在此體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