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語料庫研究《豐乳肥臀》及其英譯的態度資源

劉桂金

引言

系統功能語言學認為，語言能夠同時表達三方面意義：概念意義、人際意義及語篇意義（程琪龍1994）。文章的理論基礎——評價理論重點研究語言人際意義。所謂人際意義，指的是語言能夠用來表達人們的態度，并能建立或維持他們的社會地位（Halliday 2000）。通過查閱相關文獻，發現對于人際意義的研究大多以語言學中的情態系統和語態系統為理論基礎，屬于語法研究范疇，對語義層面的研究相對較少。評價理論基于詞匯進行語篇分析，彌補了這一不足。為使研究更客觀，借助UAM Corpus Tool對文本進行定量分析，使研究結果更有說服力。

一、理論基礎

基于馬丁（Martin）提出的評價理論，分析系統功能語言學框架下人際意義的發展。評價系統包括三個系統：態度系統、介入系統和級差系統。每個系統又分為若干個子系統。根據研究需要，重點闡釋態度系統。

態度系統按照不同的標準可以分為情感（affect）、判斷（judgment）和鑒賞（appreciation）；直接態度（explicit）和間接態度（implicit）；肯定態度（positive）和否定態度（negative）。情感是有關人的情感和心理的表達，具體可用四組對照來說明，即“高興/不高興”“安全/不安全”“滿意/不滿意”“愿意/不愿意”。判斷是表達對人或其行為的態度資源，具體包括社會評判（social esteem）和社會制裁（social sanction）。社會評判包括行為規范（normality）、做事才干 （capacity） 與堅韌性（tenacity）。社會制裁包括可靠性（veracity）和正當性（propriety）。鑒賞是對事物的評價，包括反應（reaction）、組成（composition）和價值（valuation）。人們在表達態度時有強弱之分，即存在一定分級。級差系統可以分為語勢和聚焦兩個方面。語勢根據對態度強弱的描述可分為強勢（raise）和弱勢（lower）。聚焦分為明顯（sharpen）和模糊（soften）。

二、研究設計

（一）研究問題

重點研究以下問題：

1.小說《豐乳肥臀》中的態度資源如何分布？

2.譯者如何重構這些態度資源？有哪些異同？

3.這些差異存在的原因可能有哪些？

（二）數據收集

以莫言小說《豐乳肥臀》為研究語料。小說共7卷，大約包含50萬字。考慮到工作量，只節選了第4、5卷（大約7萬字）進行研究。英譯版是美國漢學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所譯。

（三）研究方法

將定性與定量方法相結合。定性方法主要用于識別原文及譯文中的態度資源，并依據評價理論將其歸類。定量方法借助UAM Corpus Tool對原文、譯文中的態度資源進行標注，并統計數量。

三、研究結果及分析

原文與譯文態度資源對比結果

（一）原文與譯文態度資源的相似性

從上表可以看出，原文中共1 672個態度資源，其中情感資源620個，占37.08%；判斷資源660個，占39.47%；鑒賞資源392個，占23.44%。就譯文而言，態度資源共1 564個，情感資源608個，占38.87%；判斷資源596個，占38.11%；鑒賞資源360個，占23.02%。

對于情感子系統，高興/不高興在原文情感系統中占比最大，50.32%。譯文情況一樣，高興/不高興占49.18%。對于判斷子系統，無論原文還是譯文，正當性占比最大，分別為45.76%和47.48%。對于鑒賞子系統，原文、譯文情況也類似，反應占的比重最大，分別為58.16%和59.44%。

就表達方式而言，原文作者更傾向于使用否定態度，共988個，肯定態度只有684個。在這些態度中，95.45%是通過顯性方式表達的。譯文作者忠實于原文作者，否定態度有942個，肯定態度有622個，且92.58%是通過直接方式表達的。

基于以上分析得出：譯文態度資源的分布與原文大體一致，可以說譯者忠實地再現了原文。

（二）原文與譯文態度資源的差異性

通過定量方法看到原文、譯文數量方面差距不大，但不能反映數字背后具體而細微的變化，接下來將依據定性方法對主要差異進行闡釋。

1.譯文語勢增強

（1）ST：“你給我閉嘴!”她拍著桌子說，“想死，實在是太容易了，待會我教給你幾種死法。”

TT：“Shut up!”she said，smacking the table.“If you’re really that eager to die，there’s nothing to it...”

這句話是音樂老師看到她的學生下課后在教室里將自己吊起來并且快死了時說的。從老師的話中可以看出她非常生氣。“想”字與人們的內在情感相關。具體來說，它反映了人們的意愿。根據態度系統，屬于愿意/不愿意范疇。譯文將“想”翻譯成eager。eager與“想”屬于同一態度系統，但強度卻比“想”大。此外，譯文還增加了really來修飾eager。根據級差系統，really屬于force（語勢）范疇，情感強度大。因此，譯文比原文語勢增強。將老師當時的氣憤心情凸顯出來，使人物形象更鮮明。

（2）ST：她臉色發黃、神色沮喪，原先美麗而活潑的大眼睛里布滿陰云。

TT：Her face was a waxy yellow，her spirit obviously broken.Her once radiant eyes were now cold and lifeless.

這段話是對音樂老師因為懲罰學生而受到處分后的描述。原文用“神色沮喪”描述她的情感狀態：心情低落。根據態度系統，屬于情感系統中高興/不高興子系統。譯文將其譯成broken，屬于同一范疇。但是譯文中增加了obviously來修飾broken。obviously屬于級差系統中的聚焦，使語義范疇更明晰。因此，譯文增強了語氣。

（3）ST：第二個希望是要你們交代破壞階級教育展覽館、書寫反標的罪行，盡管我們知道這些事是誰干的，但只要坦白，還是可以從寬處理的。

TT：Second，we want you...We expect complete honesty，and for that you can expect leniency.

“坦白”是指如實說出自己的錯誤或罪行，屬于判斷系統中可靠性子系統。譯文中honesty與之對應。但除此之外，譯文增加了complete對其修飾。依據態度系統，complete的意思是“完全的”，屬于級差系統中的聚焦，使語義范圍更明晰。

2.譯文語勢降低

（1）ST：這個最陰毒、最狡詐的家伙，把兩個屈起的胳膊肘子往外搗去——正搗在母親的雙乳上。

TT：Known for being sinister and cunning，he drove his elbows back into her，catching her on both breasts.

原文用“最陰毒、最狡詐”描述上官金童與同班同學打架后的憤恨心情。依據態度系統，屬于判斷子系統中的正當性。原文語氣比較強烈，運用了“最”字來修飾，體現出作者極其憤怒。而在譯文中，分別用sinister和cunning與之對應，沒有將“最”字翻譯出來，因此語氣比原文弱。

（2）ST：我們期盼著他能遠走高飛，可他仍在高密東北鄉瞎折騰，給我們帶來麻煩。

TT：We’d wanted him to fly high and far，but he’d stayed close to Northeast Gaomi，raising chaos and bringing us nothing but trouble.

原文用“期盼”一詞描述上官一家人的心情。當時，司馬庫正被民兵追捕，處境十分危險，但司馬庫仍然在附近，家人對他十分擔心。“期盼”一詞語氣比較強烈，能反映家人當時的心情。譯文用want與之對應。want屬于中性詞，感情比“期盼”弱。因此，譯文比原文語氣弱。

（3）ST：“游完了街去找我。”他聽到老金說。他心中紛亂如麻，對老金的不合時宜的撩撥感到深深的厭惡。

TT：“Come see me when this is over，”he heard her say，throwing him into confusion.Her inappropriate teasing disgusted him.

原文用“厭惡”一詞描述上官金童對老金撩撥的反感。依據態度系統，該詞屬于情感系統中高興/不高興子系統。譯文將其翻譯成disgust，與原文情感程度相當。但原文還用“深深的”修飾“厭惡”，加強了語氣，凸顯了上官金童的厭惡之情。而在譯文中沒有修飾語，語氣比原文要弱。

3.譯文省略態度資源

（1）ST：那個女公安干部，參加過捉獲司馬庫的行動，她猶豫了一下，果斷地對看守說：“給他開銬子。”

TT：The officer，who had participated in Si Maku’s capture，hesitated momentarily before turning to one of the guards and saying，“Take them off.”

原文在描述女公安干部下命令給司馬庫開手銬時，用了“果斷地”一詞修飾，體現了女公安干部對司馬庫的了解與信任。作者這里是在諷刺，了解司馬庫的竟然是女人。“果斷地”一詞屬于判斷系統中的堅韌性子系統。譯文中省略了此態度資源，無法傳達諷刺意味。

（2）ST：母親用毛巾擦著手，悲哀地望著枯槁的大姐，說：“閨女，這大概就是命啊！”

TT：Mother dried her hands and looked into First Sister’s haggard face.“I’m afraid it’s your fate，Daughter.”

當聽到啞巴孫回來的消息后，母親預感到壞事將會發生，因為女兒來弟已跟別人訂婚。作者用“悲哀地”描述母親的心情。“悲哀地”屬于情感系統中的高興/不高興子系統。在譯文中將其省略，需要讀者花更多精力去理解。

（3）ST：他有些欣慰地想到，上官家的又一桿獵獵作響的大旗，豎起來了。

TT：In his eyes，the Shangguan family had raised yet another glorious banner to flap in the wind.

盡管上官金童的侄女沙棗花成了賊，但她只偷壞人的東西來作為對他們的懲罰。上官金童漸漸接受了她這種行為并感到自豪，因為他也希望壞人能受到懲罰。作者用“欣慰地”描述上官金童內心的滿意。根據態度系統，該詞屬于情感系統中滿意/不滿意子系統。譯文中將該詞省略，沒有將上官金童的內在感受傳達出來。

4.譯文增加態度資源

（1）ST：場報主編規勸道：“小喬，聽馬隊長的吧……”

TT：The well-meaning newsletter editor spoke up：“Little Qiao，do as Commander Ma says...”

喬其莎拒絕執行馬隊長的命令并因此受到批評，于是新聞主編安慰她。作者在描述主編時沒有任何評價。而在譯文中卻用了修飾詞well-meaning。依據態度資源，該詞屬于判斷系統中正當性子系統。譯者看來，主編這一做法能體現出他善良的品質，更加突出馬瑞蓮的性格。

（2）ST：“閨女啊……你這一輩子可真是……”

TT：“My precious daughter，all your life，you...”

ST：“閨女啊，你把娘的心，揉碎了啊……”

TT：“My precious daughter，you’ve shredded my heart...”

ST：母親哭了幾聲，便擦著眼睛站起來，她說：“閨女，你的罪，總算遭到頭了。”

TT：Mother wept for a moment only，then she stood up and said，“My precious daughter，your suffering has come to an end.”

以上三個句子體現出母親對四女兒想弟的復雜感情，她對家庭奉獻很大并吃了很多苦，現在她因為疾病快要死去。雖然作者沒有用任何修飾詞，但很容易體會出母親的傷感之情。在翻譯過程中，譯者使用了三次precious修飾“閨女”。根據態度系統，該詞屬于鑒賞系統中價值子系統，體現出母親對孩子深深的愛及母親的傷痛。

（三）差異可能原因

基于大量文獻閱讀及前人經驗總結，從三方面對差異原因進行分析。

1.文化背景因素

東西方文化因受不同政治體制、經濟模式及文化傳統的影響而存在很大差異，會形成不同價值觀，有著不同思維模式。這些不同會在很多方面體現出來，尤其是人們使用的語言。就小說《豐乳肥臀》而言，作者莫言出生在山東省的一個農村家庭，譯者葛浩文出生在美國的一個工人家庭。不同出生背景會產生不同想法及觀念，體現在語言中就會有差異。

2.語言自身因素

每種語言都有其特點，包括表達習慣及使用場合。雖然原文意思能翻譯出來，但很難完全一致。漢語與英語屬于兩種不同的語系，必然在使用中會有很多差異。如漢語中存在大量成語及諺語等，英語很難將其中的內涵表達出來。

3.譯者因素

“忠實”和“對等”是每位譯者的追求。為了達到這一目標，譯者需要仔細研讀原文。不可忽視的是，譯者首先是一名讀者，有自己的品位和想法，這必然會影響對原文的理解。此外，譯者會靈活翻譯原文，所有的處理都涉及譯者的主體性。在翻譯小說《豐乳肥臀》時，因有很大空間處理原文，所以譯者即使知道如何忠實地再現原文，也會加入自己的創作而“故意”違背原文。

四、總結

基于馬丁的評價理論，運用定量及定性方法研究小說《豐乳肥臀》及其英譯中態度資源的異同，并對差異原因進行分析，既拓展了翻譯研究渠道，又為人際意義的翻譯提供了一些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