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孩子的夢（節選）

董宏猷

他——十二歲，家住在深山密林中，未讀書。昨天，他最心愛的獵狗“黑虎”死了。他在捕殺最兇惡的野豬“魔王”而遭遇危險時，“黑虎”奮不顧身，拼死救他而被野豬逼上了懸崖……

他突然聽見了狗鈴聲！

丁零、丁零、丁零……鈴聲清脆而輕快，不停地回響在大山深處，被綠海過濾得那么純凈，幽幽地傳得好遠。

黑虎！是黑虎！

不知怎地就飄到陽坡的包谷地里了。溶溶的月光下，他看見用大青石壘起的圍墻被拱開了一個缺口，滿坡剛剛灌漿的包谷被踐踏得一塌糊涂，包谷稈幾乎全被咬斷了、拱倒了，踏進土里，嬰兒般的包谷有的被啃了一半，有的被嚼得稀爛，有的則完全被蹄子踩了。幾棵幸存的包谷，孤零零地在月光下垂著腦殼，好像在為伙伴們的命運哀傷……

野豬！千刀萬剮的野豬！

全家人辛辛苦苦勞作了大半年，就盼著包谷熟呢！可如今，一夜間，就被這野豬糟蹋個精光……

他的牙齒咬得咯咯響。兩手握拳，氣得渾身顫抖。他家幾代人都是打野豬的能手，據說這一片大山里的野豬見到他家里的人，都遠遠地繞開呢，更別說敢來糟蹋他家的包谷了。可今夜……

丁零、丁零、丁零……

狗鈴聲從密林深處傳來……

黑虎！我的黑虎啊……

他披著月色，迫不及待地向密林深處奔去……

翻過了一道坡，又一道坡。涉過了一條溪，又一條溪。他鉆進了林子里。腳下，是一走一顫的海綿般的樹葉。頭頂，是望不到樹梢的大樹樹冠密密織成的黑夜。不時有一兩道月光從頭頂的縫隙中灑落下來，那月光倒更像朦朧的星光。

黑虎啊黑虎！你在哪里？

林子里很涼。一股股冷氣嗖嗖地襲來，空氣中彌漫著潮濕、霉腐的氣味兒。不時有小動物“唰”的一下躥過。他凝神細聽，捕捉著狗鈴的響聲。

他家有二十幾只獵狗，每只獵狗都戴著狗鈴。外人聽這狗鈴聲，幾乎都是一樣的，丁零丁零響；而他，卻能從一片紛雜的狗鈴聲中，分辨出每一只獵狗的狗鈴聲。特別是頭狗黑虎，哪怕隔了幾座山，只要狗鈴聲一響，他馬上就能辨別出那是黑虎……

丁零、丁零、丁零……

狗鈴聲又響起來了。從那輕快、有節奏的鈴聲中，他似乎看見了黑虎在不慌不忙地跑著。那黑緞子一般光滑的皮毛，在月光下閃著油亮的光。

他大步朝前跑去。他覺得自己的身子騰空了，飛一般地追尋著清脆的狗鈴聲。

丁零、丁零、丁零……狗鈴聲似乎伴隨著他飛奔。

奇怪！狗鈴聲怎么就在自己的身邊響呢？

他正納悶兒著，那神秘的狗鈴聲突然消失了。

四周一片寂靜——一片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寂靜……

四周沒有一絲亮光，密密的大森林像一口黑黝黝的大陷阱，將他一口吞沒了……

他像獵狗一樣警覺地站住了。這時他才想起自己忘了帶獵槍，甚至忘了帶獵刀，而在平時，獵刀是睡覺也在身邊的呀……

突然，他嗅到了野豬的氣味兒！而且，幾乎是憑著直覺，他馬上就判斷出，那是號稱“魔王”的最兇惡的野豬的氣味兒！

他渾身的肌肉都因興奮、緊張、憤怒而繃得緊緊的，他覺得自己的耳朵警覺地豎了起來，他似乎又嗅到了黑虎的氣味兒，似乎聽到了黑虎遇到獵物時那興奮、急促的呼吸聲……

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獵狗！

他覺得自己就是黑虎！

突然間，黑沉沉的密林里閃出兩點綠瑩瑩的光……

他知道，那就是野豬“魔王”陰險兇惡的眼睛……他真想用手把那兩顆眼珠子摳出來……他知道，“魔王”一定也發現了他。此刻，野豬“魔王”一定做好了搏殺的準備——再一次從他手中逃出去，或者將他拱倒撕碎……

四周一片寂靜，這是一場惡戰之前的寂靜……

“嗷——”一聲震撼山林的號叫，“魔王”終于按捺不住了，它像一座黑沉沉的小山，呼的一下拔地而起，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他沖撞而來！

幾乎就在“魔王”躍起的同時，他也狂暴地躍起了！

躍起的“魔王”與躍起的“黑虎”在半空中驟然相撞……

他的雙手一下卡住了“魔王”的脖子，他狂怒地張開大嘴，一下咬住了“魔王”的嘴，然后將它按翻在地上。

“魔王”的長嘴竟然被他一口咬住了，而且像釘釘子一樣地咬死了。它瞪著兇惡的眼睛，拼命地掙扎著，它完全沒有想到這場惡戰竟會這樣迅速地分出了勝負。

他忘記了周圍的一切，他只覺得自己已經將“魔王”掀翻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還是狗。他覺得自己既是人，又是狗，還是被這“魔王”逼上懸崖跳崖而死的黑虎！他雙手死死地卡著“魔王”的脖子，張嘴死死地咬住它的嘴巴。

“魔王”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渾身癱軟了，張開四條腿，一動也不動了。

他呆呆地望著這只垂死的“魔王”。他想不到還沒打幾個回合它就這么完蛋了。

他用腳踢著“魔王”的肚子，狂吼道：“起來！起來！莫裝死！起來！再來呀！再來沖呀撞呀咬呀！”

可是“魔王”卻一動也不動。

他失望了。他徹底失望了。他原本想在這一場惡戰中，也將“魔王”逼上懸崖，然后看著“魔王”跳下去。可現在，這“魔王”卻這么輕巧地就死了……

“黑虎！黑虎！還我的黑虎啊！”他瘋狂地吼叫起來……

丁零、丁零、丁零……

清脆的狗鈴聲從幽幽的大山里傳來了，從深深的峽谷里傳來了，從溶溶的月色里傳來了，從蒙蒙的霧氣里傳來了，從青青的包谷地里傳來了，從彎彎的山道上傳來了。鈴聲輕快而悠遠，那是黑虎的狗鈴聲啊……

（他噙著淚花又睡著了。枕頭壓在他頭下，被他用牙撕咬得稀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