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甜小月

陳安卡

“你看！”海亮雙手環抱，兩腳往上蹬，“嗖”地一下上了樹。

咔嚓，樹枝斷裂。

“小心！”驚急中，舒小月脫口而出。

“沒事兒。”海亮干脆趴在樹干上，俯下身子，扮了一個鬼臉。

舒小月松了口氣，因為緊張，腦門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子。

海亮一會兒手抓樹枝，兩腳懸空，晃來蕩去;一會兒兩腳勾樹，整個人倒掛，猴子一樣靈活。

舒小月有點兒羨慕呢。在她學校里有一棵更大的樹，可誰要是斗膽爬上去，會被老師罰站的。

天氣火熱，海亮渾身滋滋冒汗，枝枝葉葉又撓得人直發癢，沒多久，他從樹上下來了。

舒小月高興地迎上前去，雖然她和海亮剛認識半天，但已經把他當朋友了。

“給！”海亮從褲兜里摸出一個梨子。

“哪兒來的？”舒小月甜甜一笑，露出小酒窩。

“樹上摘的。”海亮很得意，整棵樹只剩下這么一個梨子，就他發現了。

小小的，青里帶黃，皮上滿是日曬雨淋的小傷疤，這是一個小丑梨，舒小月卻寶貝一樣捧在手里。

“小月，小月，回家吃飯……”舒奶奶催人來了。

“謝謝你！”舒小月笑著，一路小跑回家。

其實，兩年前舒小月第一次回家鄉，海亮就留意她了，那時她膽子很小，幾乎和奶奶寸步不離，還時不時哭鼻子，天天嚷著要回去，所以沒待多久，爸爸媽媽便把她接走了。

沒想到這次回來，舒小月整個人變了，沒有哭哭啼啼，不再躲躲閃閃，還主動和村里的孩子交起了朋友。

匆匆吃過午飯，海亮急急忙忙出門了。

舒奶奶家的大門敞開，門前攔著一道小鐵門，屋里面舒小月和新認識的伙伴兒在玩兒游戲。察覺外面有人探頭探腦的，她跑了出來，一看是海亮，馬上推開小鐵門。

海亮有些猶豫，舒奶奶是個壞脾氣老太太，她的家是不輕易讓人進的。

舒小月二話不說，把海亮拉進了屋里。

大廳里的兩個小伙伴兒，一個叫周奇奇，一個叫馬麗，是舒奶奶給舒小月找來的朋友，他們不僅學習好，還是公認的好孩子。

一見海亮，他們愣住了，露出失望的表情，平時他們不帶海亮玩兒的。

海亮從小跟著外婆，外婆成天忙著干農活兒，沒空管他，他就成了別人眼中的野孩子。

“你來疊這個。”舒小月把一組積木推給了海亮。

紅的、綠的、藍的、白的……這些塑料小塊散發出強大的魔力，牢牢把海亮吸引了。

“是誰呀？”舒奶奶從園子里進來，一眼瞅見多了一個孩子。

海亮抬起頭，抿著嘴，靦腆地笑了。

舒奶奶的目光瞬間變得凌厲，臉色灰沉沉的，嘴角下垂得更厲害了。

海亮默默低下了頭，不知所措地擺弄著手里的積木。

舒奶奶剛轉身離開，周奇奇便憋不住了，他沖舒小月說：“小月，不要跟他玩兒。”

舒小月聽了，眉頭皺了皺，不出聲。

“他爸爸被警察抓走了！”馬麗撇撇嘴。

海亮的臉，連帶耳根，“唰”地一下漲得通紅。爸爸，這個稱呼好陌生啊，他在腦海里搜尋，沒有一點兒隱約的印象。小時候別人提起爸爸，海亮沒所謂，好像那個人和自己無關緊要似的，漸漸長大了，不知怎的，他便覺得羞愧、難為情。

“我走了。”海亮誰也沒看一眼，徑直離開了。

此后兩天，海亮沒有找舒小月，經過舒奶奶家時，他加緊腳步，別過臉去。

可到了第三天，海亮在路上走著，發現有人跟在身后，一回頭，原來是舒小月。

舒小月甜甜一笑，海亮忍不住笑了。

難得陰天，海亮到田野里瞎逛，他走在前，舒小月在后，是個小跟班。海亮從來沒有過小跟班呢，這是第一次。

小河邊的蘆葦長得比他們還高，蘆花隨風搖曳，流蘇似的花穗像溫柔的手。海亮跳起來抓住葦稈，蘆葦彎了腰，他順勢折下蘆花，交給舒小月。

一邊走，一邊摘，蘆花太多了，舒小月快要捧不下，臉蛋兒被扎得怪癢癢的。

海亮很快有了新目標，他跑去抓蝴蝶。

地里全是野花，白的、黃的、紫的，蝴蝶落在花上，攏起翅膀，貪婪地吸取花蜜，海亮躡手躡腳，輕輕伸手一捏，蝴蝶便到手了。

“放了它吧。”舒小月仔細瞧了瞧，蝴蝶真漂亮。

海亮一松手，蝴蝶跌跌撞撞，飛走了。

海亮不斷地捉螞蚱、蜻蜓、甲蟲，舒小月不停地說：“放了吧。”

對村里的孩子來說，昆蟲一到他們手上，通常會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所以，海亮覺得舒小月很不一樣。

海亮故意把一條肥蟲藏在手心，一攤開手，嚇得舒小月大叫。

海亮要把它踩在地上，舒小月連忙說：“放了吧。它能變成蝴蝶呢。”

毛毛蟲變蝴蝶，書里都這樣說，可他們沒親眼見過。

“找找看。”海亮翻來找去，草叢里除了蟲子還是蟲子，大大小小的蟲子。

“再找找。”舒小月鼓起勇氣，跟著找起來。

“哎呀！這是什么？”海亮大喊。

一顆黏在葉背的蛹，碧綠如玉，像墜子，仔細看，上面還有金色的星點。

“就是它！就是它！”

連著葉子，海亮輕輕把蛹摘下，小心端在手里。

蝴蝶的蛹要幾天才能孵化呢？舒小月和海亮天天盼著，可蛹依然是綠的，那片葉子早枯了。

十天后，蝴蝶破蛹而出，舒小月卻回城里去了。這是一只美麗的蝴蝶，海亮真希望舒小月能看到。

每天經過舒奶奶家，海亮總是忍不住朝屋里張望，萬一舒小月回來了呢？假期過去了，舒小月也上學了吧？

一天，外婆把粥盛在保溫盒里，讓海亮送給舒奶奶。

“啊？”海亮一臉疑惑。

外婆說：“舒奶奶昨天冒雨找她家的大母雞，病倒了，只能喝點兒粥，你給她送過去吧。”

海亮心里各種滋味交雜，舒奶奶反對他和舒小月玩兒在一起呢，整天兇巴巴的，他一邊想，一邊慢慢走，還是到了。

推開小鐵門，走進大廳，人不在，房間里有聲音，海亮進去了。

“舒奶奶……您喝粥。”海亮結結巴巴，把粥放在桌面上。

舒奶奶吃力地從床上坐起，緩緩走到桌子前，打開保溫盒，慢慢地往嘴里一口一口喂粥。

海亮站在一旁，默默等她吃完，再把盒子帶走。

一連幾天，海亮天天給舒奶奶送吃的，舒奶奶漸漸好了。

外婆說：“舒奶奶一個人住，生病了，又不想讓孩子知道，怕他們擔心，很不容易。”

過了一段日子，有一天，海亮去上學，舒奶奶站在門口，沖他說：“過幾天中秋節，小月會回來哦。”

啊！又到了中秋節，每年這個時候，海亮盼月亮，盼月餅，盼媽媽。今年似乎和往年一樣，舅公送來一盒月餅，照舊是海亮討厭的五仁餡，媽媽很忙，還是不能回來。不過，今年又很不一樣，因為舒小月啊。

中秋節，天上蒙著一層云霧，等舒小月一家回來，月亮才揭開了面紗。

“堵了一天的車。”舒小月爸爸忙著從車廂里往外搬東西。

舒小月終于發現了站在一旁的海亮，甜甜地笑了。

沒多久，院子里吃的東西擺好了，大家圍坐在一起賞月。

“這是豆沙、蓮蓉，”舒小月指著月餅，一一給海亮介紹，“還有哈密瓜，都是我做的。”

舒奶奶笑呵呵地把月餅切開，遞給了海亮和他外婆。

月亮升起來了，掛在了樹梢上。

“我記得啊，小時候，你爸爸挺聰明的。”舒小月爸爸摸了摸海亮的頭，“你要認真學習呀。”

海亮點點頭，月餅真甜，他止不住笑呢。

（責任編輯 王天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