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峰塔懷想

高永川

東山島以風動石聞名天下，自古多少文人墨客無不為之駐足，為之吟誦。然而，我更喜歡長年靜靜聳立于萬頃碧波之上的文峰塔。這可能因從小家住海邊，每天開門第一眼就望見它的緣故吧。

文峰塔位于銅山古城東面海上東門嶼的巔峰之上。因有了塔，東門嶼便有了塔嶼的俗稱。因有了塔，這座小小島嶼遂與臺灣的蘭嶼、溫州的江心嶼、廈門的鼓浪嶼并稱中國四大名嶼。塔嶼東北與漳浦古雷頭隔海相望，構成進入東山灣的門戶“大門”，西面距銅山古城約1500米，構成另一個海上門戶“小門”。文峰塔便成了東山灣門戶上的一座“華表”，也成為出入東山灣的重要航標。中國傳統文化重視風水學，善以塔來點綴山河，振興文運。文峰塔有如高聳入云的筆，似在蒼天上書寫著篇章，據說自從建成文峰塔，銅山古城便文運大振，科舉蟬聯。這不能不讓人為近五百年前（嘉靖五年，1526）建造者福建右參政巡海道蔡潮這一“神來之筆”所折服。

大概明代銅山文人認為他們的成才與文峰塔不無關系，因此，多喜歡游覽塔嶼，并為它留下許多贊頌的詩篇。如明代銅山進士文三俊曾詠詩《東嶼文峰》贊頌：突兀危峰聳，浮圖砥海東；草廬徵嘯詠，石艇自玲瓏。蜃飛百川外，龍騰萬壑中；云雷過日夜，不變摩蒼穹。短短一首詩，將人引入塔嶼龍吟鷺飛、山川錦繡的勝景。少年時代曾在這里苦讀經書的明代學者、書法家黃道周更喜歡這座文峰塔。據志書載：“崇禎十四年（1641），塔曾為臺風所毀。黃道周《獄中與兄書》云：‘墓前知大爺時時省視，諸墻屋無恙。聞銅山塔亦折，殊為懸心。……”千里之外牽掛家鄉石塔的安危，黃道周的鄉愁可見一斑。

文峰塔屬八角形密檐式七層實心建筑，為花崗巖砌成，中部鑲嵌四幅浮雕，塔頂置一石葫蘆，塔高16.68米，座圍28.60米，具有古建筑藝術特色，它屹立于東門嶼海拔91米主峰上，象征銅山城東方之木星，歷來為海上航行標志。

站在東山關帝廟龍門前，觀文峰塔，其塔尖與廟里關帝雕像的眉心、太子亭屋檐中心點和景區內的蓮花池同處一條中軸線。根據民間口口相傳，說關帝爺時時刻刻關注著家鄉的安危，由于銅山城東門薄弱，而東門嶼剛好處于城東，文峰塔是關帝有意安放在銅山出海口，拱衛海島，降魔鎮妖。為此，文峰塔還有“鎮妖塔”的別稱。民間還有另一傳說，說文峰塔是關帝爺的毛筆，蓮花池是墨硯，關帝廟右前方的筆架山是他的筆架，自從建造了文峰塔，東山文人武將輩出，鐘靈毓秀，自黃道周、唐文燦開始，繼而黃謨、陳瑸、陳士奇、文三俊，直至清朝的唐朝彝，城里頂街就涌現出七位進士，下街出現總兵、大內侍衛等眾多武官。

文峰塔同時集儒、釋、道三教于一身，其底座為八卦形，塔尖呈葫蘆狀；四幅浮雕分別雕刻著佛祖端坐蓮花上；而面向關帝廟的假門上方匾額書寫著“東嶼文峰”，滲透一方水土的靈光，展示海濱鄒魯的文運，對應著關帝廟里的“海門日出照精忠，山島霧收舒正氣”的楹聯。

當家鄉每一年遭遇臺風天，面對即將來臨的災難，文峰塔威風凜凜，展現給鄉人的正是不屈不撓的性格。多少個臺風天，海浪翻滾著層層白沫沖撞船舷，我從船艙穿越到甲板，企圖看看海上的景觀，遠遠的，只有看到一支石塔，雄踞在銅山出海口，悲壯、蒼茫。這就是文峰塔！聳立云端，永遠站在風口浪尖，不管是臺風肆意摧殘，還是霞光蔚然，災難和榮光，幾百年來都承載在肩上，獨立而堅強。

文峰塔孕育了一代先賢黃道周，陪伴他在云山石室苦讀圣賢書，明白忠孝禮義的道理，寫下千古名篇《榕頌》，使其進入孔廟成為中國有史以來七十七先儒，使其在明史輝煌的篇章中，留下銅山人驕傲的身影。沿著文峰塔下彎彎的青石小路，莫驚擾石室里靜靜讀書的先賢，莫驚擾他的閑思冥想，救國救民的理念，盡管已是過眼云煙，一卷描寫榕樹的行書，在故宮博物院、在東山圖書館永久收藏，在中華大地閃閃發光。是塔嶼的風水孕育了黃道周，還是島上人家成就了海的性格，問問塔身的基石，在歷史的長河，是怎樣威風凜凜。

沿著文峰塔下黃土及青石構筑的小路，周邊的勝景讓你心曠神怡，流連忘返。許是天地的造化，“生命之根”面向大海雄立半山腰，而“生命之源”女陰石則溫順地窩在塔的懷抱。你可否想垂釣，一位漁翁正頭戴斗笠臨海等著魚兒上鉤。而塔下的石頭，“神龜迎客”“壁虎戲象”“蛤蟆望天”，還有“鴛鴦耍猴”，它們或爭相斗艷或各展風采。而最讓我感慨是塔下的太陽紋巖畫，還有那礁巖與海水的千年廝磨，那千瘡百孔的礁巖竟然讓我想起愛情的印記，想起大自然的愛情也會海枯石爛。文峰塔天天看大海，那時，我來到它身旁，我與友人們淹入在一片藍。我看見海水放慢流浪的步伐，集結了藍色的浪花，咸咸濕潤這方滄海桑田，敘述那年海枯石爛，敘述那年在懸崖峭壁上畫畫的外星人。而白云開始舞動衣裳，開始將藍藍的眼擴散，用取之不盡的海水，釀造天之藍，夢之藍。

我又一次仰望塔身的浮雕，佛祖依舊坐在蓮花上，想起傳說建造文峰塔時佛光照天，天降祥云，凝望嶼上東明寺裊裊升騰的云煙，零海拔的寺廟在全國獨一無二。東明寺殿前階下白白的海沙，海浪如鐘鼓聲日夜歌唱，一陣又一陣的禪聲沁入心房，悠悠愛心流淌在一處處天涯海角。誠如大雄寶殿的石柱刻聯：東海滔滔當遺晨風傳塔語，明珠燦燦慣從暮靄悟禪機。清晨，當第一輪太陽從海上升起，鐘聲響起，寺廟中的僧侶誦經吟唱，祈禱島上黎民百姓幸福安康，祈禱討海人平安歸航；而伴著黃昏的鼓聲，殘陽掛在古剎的樹梢，成群的白鷺棲息在木麻黃樹旁相思樹上，聆聽波浪如母親般一聲聲召喚，任憑海風一陣陣呢喃。

時光流逝，滄海桑田，文峰塔以不變應萬變，永遠屹立在海門之上。當千帆點點馳聘在大海，一代代東山人的夢想，聚焦在沖向天邊的塔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