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書包的人

蘇水梅

中國式父母大多難逃此情節。

那天，我去站臺接女兒。她前一天晚上給我打電話，說眼鏡壞了，不能用了，這個周末回家要先去配眼鏡。周五下午，我掐著時間，趕到市區去等她。我到站臺時接到女兒的電話說，人太多了，第一班車沒坐上，所以要比預計的時間晚二十分鐘才能到。于是我就把附近的幾家眼鏡店都逛了一遍，并了解了哪幾家店能夠“立等可取”以及價格等等細節。

很順利地接到女兒，也很順利地配完了眼鏡。我們穿過馬路，又走了幾十米遠，很快就搭到回家的那趟公交車。

我和女兒坐在倒數第三排的椅子上。剛一落座，手機里就收到一條微信，她爸爸說快到家了，先做好飯菜等我們。回復完消息，我發現我們上車時堵在車門口的中年婦女，仍然在和司機說話。車子在紅綠燈前面停了下來，司機說：“你記得車牌號嗎？我也不知道那輛車是哪個人開的。你和我說沒有用，我現在也不能打電話。”司機后面的座位上坐著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原來這對母子剛才是坐的前面一趟車要回家，下車時，母親擰著手里的包，拉著兒子的手，沒再觀望一番就下車了。下完車才發現，小男孩的書包落在了最后一排的座椅上。兒子以為母親拿了書包，母親以為書包一直背在兒子的身上，等發現不對的時候，公交車已經開出去很遠了。他們只好坐了后面這趟車來“追書包”。

公共汽車過了紅綠燈，走了不到二百米，就慢騰騰地如蝸牛一般，很久才往前挪動一站路。前面在修路，雙向四車道的路被擋板擋去了一半，一輛輛汽車在馬路上排起了長龍。“你查一下掌上公交，看一下前面那輛車走到哪里了？車牌號碼是多少？”一位中年婦女說。“查了，不知道為什么查不到剛才那輛車。”帶孩子的女人說。司機聽了她的話，建議道：“你打公司的電話，調度才知道那輛車走到哪里了，等一會那輛車是不是要返回市區，如果要返回市區的停車場，你就下車，走到對面站臺去等就可以了。”

女人顯得很猶豫。她慢騰騰地從前門挪到后門，看了看公交公司的電話，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說：“不是我不想打電話，打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說呀！”從她說話的口音，聽得出不是本地人。

“你打通了，我幫你說。”一向急脾氣的我，聽完她的話，就坐不住了。我把公交公司的電話念給她。她撥通了電話，然后把手機遞給了我。

“你好，我們現在在25路公交車上，正在前往吉馬家居廣場的方向，車上有一位小朋友的書包遺忘在前面一趟公交車上了，現在他們正搭乘后面一趟公交車，要去找書包。”我像爆豆子一樣一口氣說了很多句子。

接電話的公交調度員是個女的，態度很好。她問：“你們的車現在走到哪里了？”聽到我的回答后，她又說：“那輛車離你們前面不遠，今天是周五，路上都很堵。”“麻煩你給司機打個電話，告訴他孩子的母親正在趕往終點站，一會兒去終點站拿書包。”我繼續說。“好的，不過我要等看到司機到終點站了，才能給他打電話。”調度員說。

掛完電話，車廂里恢復了短暫的安靜。

公共汽車仍然像蝸牛一樣緩慢前行。“查到了！前面那輛25路車現在可以查到了！也才走到清華園那一站。”一位戴眼鏡的中年男人一邊刷手機一邊說，“過了這個紅綠燈，就不堵了，你們趕緊下車，然后打個的士，很快就能追上前面那輛25公交車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車廂里再次熱鬧起來：

“你要先確認書包是不是在前面那輛車上。如果已經被人拿走了，你追也沒有用呀。”

“書包一般不會丟的，如果是手提包或者什么包就很難說了。”

“車子過了永大星城站，速度就會快起來，你打的士也是追不上的，那還不如就坐這個車到終點站去拿。”我插了一句嘴。

司機說：“如果那個人是下班了，不用再把車開回市區，你去了也沒有用。你還是再打一個電話，給調度，問清楚那輛車有沒有要往回開。我是擔心你兒子書包丟了，晚上作業沒寫，等會明天老師就在群里點名，誰誰誰作業沒寫。我是好心告訴你，你要怎么樣你自己看著辦。”

一位中年婦女說：“你們怎么能不接電話，遇到特別的情況，接一下電話也是可以的嘛，要不然像這樣，到底要怎么辦？”然后她轉過頭對帶孩子的婦女說：“沒關系，你就找調度，叫她把那司機的電話號碼告訴你，哪有這樣的？反正書包總是要找回來的嘛，書包找不回來，你就投訴他。”

“投訴？人家好心幫你找東西好不好，還投訴人家。什么道理？”中年婦女下車后，司機嘟囔了一句。

女兒瞟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在看我的反應。我低頭對她說：“你看，責任心太重要了。這小男孩看起來也不小了，一個學生竟然能把書包都弄丟，害我們一車的人都跟著著急。”“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要把書包弄丟的呢？”女兒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我不吱聲了，心想：如今的孩子學習壓力到底有多大呢？怎么就能這樣呢？

追書包的女人看起來還是六神無主的樣子。她的兒子哼哼唧唧地說，肚子好餓。女人只好耐心地安慰說：“餓了也沒辦法呀，誰讓你不把書包背好，不然我們早就到家了。后天就要月考了，書包沒找回來，我們怎么回家？”我一邊搖頭一邊往書包里摸，平時包里都會放一兩樣吃食，以備不時之需。掏了很久，沒找到可以吃的東西。女兒瞪了我一眼，“別瞎費功夫了。你不知道不能隨便給陌生人東西吃嗎？”

“我都想打電話給你老爸，讓他在公交站臺等，把那輛25路攔下來，把書包拿下來。真是的，怎么就能這樣呢？”

“你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關你什么事？”女兒想都沒想，迅速地懟了我一句。

我吐了吐舌頭，只好作罷。

公共汽車再次在紅綠燈路口停了下來，巨大的秒表顯示左轉等待的時間是99秒。正好后面追上來那趟25車也并排停在了左轉車道上。兩位司機做了短暫的交流，我們乘坐的這趟公交車的司機終于得知前面那趟車的司機的名字。他取出手機一邊找號碼一邊說，“那我就破例幫你打一個吧。現在的孩子作業要是沒按時完成，老師會不高興的。一會兒又到群里‘直播誰誰誰作業沒完成了，我孩子他們班就這樣。”

電話接通了，書包安然躺在前一輛公交車的最后一排座椅上。那位司機剛剛到達終點站，正要返回市區，準備收車下班。

我們乘坐的公交車左拐彎后，在前面的站臺停了下來。那對母子下車時，中年婦女忙不迭地說：“謝謝！謝謝！”

“記得是走到對面站臺去等。”我突然有點不放心，朝著下車門又喊了一聲。

追書包的日子已經遠去。可我幾次回想起那天的場景：那個丟了書包的男孩，似乎不是特別著急他的書包能不能很快地找回來。我在幫她的母親在電話里陳述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順便也對他說了一句：“這個小朋友要批評哦，以后可不能再這么粗心大意了，你看這么多人為你的書包著急。”面對好為人師的我的詰問，小男孩沒有做任何回答。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很復雜，讓我心里久久難以釋懷。

那些曾經走過的路，那些萍水相逢的人，那些閃亮鮮活的記憶，那些很少與人言及的感動或者無奈，都是生活。而生活需要沉淀，“慢慢等吧。”我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