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和門

□ 逄春階

黎 青/ 圖

又到金秋收獲季，我跟幾個同事去安丘市大盛鎮采風。《農村大眾》記者劉秀平發現，為民服務大廳和鎮黨委、政府直通，沒有傳達室，更不見門衛。50余位鄉鎮干部的照片、手機號、在崗狀態全部上墻公開。她還試著隨機撥打該鎮干部電話，都能接通。

劉秀平回到編輯部，馬上寫出《不設門崗，安丘大盛鎮為民服務大廳直通政府，黨委書記鎮長手機上墻公開》的新聞，《農村大眾》頭版頭條發表。隨之新華網、人民網、學習強國等媒體轉載，引發熱議。

我越琢磨，越覺得劉秀平的稿子有價值。這樣的辦公場所設計，不僅節約了成本，方便了群眾，更進一步地說，體現了人民至上的執政理念，是破除官本位的具體行動，是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的有益探索，是人民政府應有的姿態。

毛澤東同志常用這樣一個比喻：“水里可以沒有魚，但魚兒卻永遠離不開水?！边@句話道出了依靠人民是我們黨永遠立于不敗之地的力量所在這個秘訣。為了誰？依靠誰？我是誰？為了人民，依靠人民，我是人民公仆。有了這樣的清醒，才能擺正位置，找準位置，才有合格的答卷。

千萬別小看服務大廳和鎮政府直通的設置，這體現出我們黨和政府對老百姓的態度。與百姓直通，說明我們的干部是清醒的，知道自己是誰，是人民公仆，而不是其他。時代在變遷，崗位有不同。只要明白“我是誰”，黨員的為民情懷就不會變，老百姓就跟定了黨。

把大門敞開，這顯示出政府的自信。不設防，怕不怕上訪？“上訪是老百姓的權利。來上訪，說明老百姓信任政府。接待上訪群眾，是政府工作的一部分?！贝笫㈡傸h委副書記王磊說，“群眾不來，我們也要去村里，每個鎮干部都幫包社區和村?！边@樣，新型干群關系的形成，就會影響社會風氣。老百姓為啥痛恨官僚主義？因為官僚主義是橫亙在干部和百姓之間的一道玻璃門。

由《農村大眾》這篇頭條稿，我想到了已經去世的《大眾日報》老站長劉玉普。他嫉惡如仇，尤其是對漠視百姓的干部的行徑，更是深惡痛絕。有一次，在某市委門口，來了上訪的，有個挺著啤酒肚的小干部說：“這群刁民！”劉玉普站長恰恰走到這里，狠狠地剜了那個小干部一眼：“你有什么證據說他們是刁民！你有什么資格說他們是刁民！”嚇得那個小干部低頭走了。

劉玉普說，共產黨的政府不是封建衙門，落后時代流傳著順口溜：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我們共產黨領導的是人民政府。有什么可以怕百姓的呢？

一日，我們接到舉報，某市交管部門，亂罰私營運輸車的款。劉玉普性子非常急，叫上我，提上包就走。他開著車，越說越氣，我坐在副駕駛座上，很害怕出事故。好在他的駕駛技術不錯。

但是調查的時候，他卻無比冷靜，一點點地摳事實，寫出的內參很扎實，無半點情緒化語言?！皩憙葏?，不能摻雜個人情感。少用‘惡狠狠’‘令人發指’‘罄竹難書’之類的話。要平實?！苯Y果，內參還沒發出，交管部門聞聽“劉玉普在調查”，部門一把手親自來我們記者站說明情況，不久，停止了亂收費。

部門的“門”主動找上門，這讓我們很欣慰。劉玉普有個感慨，老百姓對政府的大門，本身就打怵，什么時候政府的大門打開了，和諧的政風就慢慢刮起來了。遺憾的是，劉玉普沒看到政府大門直通服務中心的細節。

由劉秀平記者的稿子，我還想到了著名記者范敬宜寫的名篇《兩家子公社干部開始睡上安穩覺 夜無電話聲 早無堵門人》，這篇稿子刊發在1982年3月15日的《遼寧日報》上，后來被《人民日報》轉載。短小的稿子已經成為經典，上了大學新聞教材。稿子不長，全文如下：

三月三日、四日，記者夜宿遼寧康平縣兩家子公社秘書辦公室，發現從就寢到次日早晨，沒有來過一次電話，也沒有一個社員來報案、告狀或要錢要糧，公社干部睡得安安穩穩。

據當過六年秘書的公社干部趙富權說，前幾年情況大不一樣，經常剛剛睡下，電話鈴又響了，不是下達播種指示，就是追生產進度。冬天只好把電話機搬到枕頭旁邊。隨著領導作風的轉變，上面這種靠電話指揮工作和搞形式主義的現象大大減少了。

一年前，兩家子還是全縣最窮的公社之一，一年到頭，生產隊干部和社員來公社要農貸和救濟糧、救濟款的推不開門，往往天不亮就有人來堵公社黨委書記的被窩?，F在已經看不到這種情景了。去年他們實行了包干到戶的責任制，全社人均收入由歷年六七十元增加到一百六十五元。社員生活好轉了，不但不再向國家伸手，由于“窮泡、窮靠、窮打、窮鬧”造成的民事糾紛和家庭糾紛也越來越少。

四日深夜，記者步出敞開的公社大門，遙望沐浴在銀白色月光下的遠方村莊，顯得分外安謐，不禁遐想聯翩，成詩一首：劫后災痕何處尋？月光如水照新村。只因倉廩漸豐實，夜半不聞犬吠聲。

看著快40年的舊聞，讀著這鮮活的文字，讓人感慨。時代進步真快，快到大家都認不出來了。百姓安居樂業，沒有了堵門的，沒有了打電話的，“只因倉廩漸豐實”。

范敬宜跟劉秀平不能相提并論，范敬宜是大家，劉秀平是小字輩，但是他們都是報人，他們同時注意到了電話和門。范敬宜注意的是夜無電話聲，是沒有老百姓求告和上級指示的電話聲；而劉秀平呢，是主動撥打鄉鎮干部公開的電話，看看能不能接通，結果撥通了，說明，把電話公開不是擺設，是來真格的。范敬宜注意的是，早無敲門人。敲門的也是餓壞了的老百姓呀。而劉秀平注意的是，沒有門衛，沒有傳達室，不用敲門，無門可敲。新老兩代記者都注意到電話和門，耐人尋味。

我要說的是，不管是大記者還是小記者，都是記者，記者就得有記者的樣子，都要有記者的職業敏感，愛較真。范敬宜要住在公社辦公室，而劉秀平呢，就要打個電話問問。為的是寫起來放心。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提高“腳力、眼力、腦力、筆力”，講好中國故事，故事怎么講？腳沾泥土，肩擔使命?？梢詮拇筇?，更可以從小處，大處宏觀，小處微觀。對基層干群來說，小切口更接地氣，有人氣，易于為百姓接受。

電話是溝通工具，干部的電話關機，就關閉了溝通渠道，渠道不暢通，就影響干群關系，魚水關系就變成了油水關系。電話的暖聲，傳遞的是溫暖；電話的冷聲，傳遞的就是冰霜。

門，是建筑物的出入口。單位大門口，為了安全，多設有傳達室，也就有了門衛。一個機關，門衛是個窗口，如果門衛的態度蠻橫，老百姓就對這個單位沒有好感。而大盛鎮直接把傳達室取消，難進的“門”沒了，難看的臉自然也就沒了。

以人民為中心的服務理念，還要求我們的干部要真心實意為百姓，撲下身子為百姓，設身處地為百姓。有形的門拆除了，還要拆除無形的門，那就是堵在自己和百姓之間的那道門，官本位越重，這道無形的門，拆起來越難。

電話和門，司空見慣。記者有心、留心、虛心，捧著一顆真心，就看出了“門道”，聽出了“話音”。

上下同欲，干群同心。世界美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