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寫比較體悟深情

孫彪 楊帆

教材中有這樣一類散文，它們語言樸實平淡，看起來說的都是毫無深意的大白話，細細咀嚼卻飽含深情，別有意蘊。這類散文由于內容和情感都是師生“一望而知”的，很多老師苦惱：如何挖掘出此類文本之中師生看似“一望而知”其實卻“一無所知”的教學內容？到底選取怎樣的教學方法帶領學生快速進入這類文本，領悟情感和意蘊？在長期的教學實踐中，我覺得對此類文本進行改寫、比較、品味鑒賞，不失為解決這一困惑的有效路徑。下面以《昆明的雨》為例談談具體操作方法。

例1：最多，也最便宜的是牛肝菌。牛肝菌下來的時候，家家飯館賣炒牛肝菌，連西南聯大食堂的桌子上都可以有一碗（改為：西南聯大食堂的桌子上也會有一碗）。

如果就寫“西南聯大食堂的桌子上也會有一碗”，只是說明雨季的牛肝菌很普遍，很多地方都可以吃到。但是“連西南聯大食堂的桌上都可以有一碗”，采用“連……都”這個句式，意蘊便立即變了。仔細品味，“連……都”寫出了能在西南聯大食堂吃到牛肝菌的驚喜，也含蓄地暗示了當年西南聯大學生生活是多么的清貧。據資料記載，當時，國難深重，半壁河山淪入敵手，西南聯大的辦學經費及物資極端困難，只能依靠極少的學生貸學金維持。為了堅持學習，許多學生在校外兼差，半工半讀。教師們的生活也很清苦，連朱自清、聞一多等名教授也在中學兼課，或靠掛牌刻章，或由教授夫人設攤小賣，養家糊口。所以，一個“連……都”飽含了對當時那段艱苦時光的懷念，寫出了在物質極為匱乏的年代吃到美味的欣慰，也從側面寫出了對昆明的雨帶給大自然饋贈的感激。

例2：牛肝菌色如牛肝，滑，嫩，鮮，香（改為：滑、嫩、鮮、香），很好吃。

“滑，嫩，鮮，香”，四個字采用逗號，各成句子，雖然語言非常簡潔，但從觸覺、味覺、嗅覺等多個方面寫出了牛肝菌的鮮美，讀起來給人的感覺是每一個字都是一個品嘗的過程，都在慢慢咀嚼、享受這個美味。如果改成“滑、嫩、鮮、香”，那就是一個快速吞咽的過程，豐富的品嘗感覺都瞬間一閃而過，這就使得對美味的品嘗不太珍惜，無法表現出牛肝菌帶給作者的朵頤大快，也不能照應后面獨立成句的“很好吃”。

例3：炒牛肝菌須多放蒜，否則容易使人暈倒。青頭菌比牛肝菌略貴。這種菌子炒熟了也還是淺綠色的，格調比牛肝菌高（改為：顏色比牛肝菌好看）。

如果改為“顏色比牛肝菌好看”，雖然意思沒有任何變化，但是缺少了對青頭菌的調侃和喜愛。“格調”本來意為“人的風格和品格”，這里用擬人的手法，來形容一個非常普通的食物——青頭菌，寫出了青頭菌即使在炒熟的情況下仍然“威武不屈、不改本色”，就像忠義之士大義凜然、從容赴難一樣。詼諧的描寫背后，展現出的是清苦生活狀態下心情的樂觀，以及對青頭菌色味俱佳的贊美和喜愛。

例4：雨季的果子，是楊梅（改為：有一種叫楊梅）。賣楊梅的都是苗族女孩子，戴一頂小花帽子（改為：戴一頂帽子），穿著扳尖的繡了滿幫花的鞋（改為：穿著布鞋），坐在人家階石的一角（改為：站在街道上），不時吆喝一聲（改為：大聲叫賣）：“賣楊梅——”（改為：賣楊梅——，又大又紅的火炭梅——），聲音嬌嬌的。她們的聲音使得昆明雨季的空氣更加柔和了。昆明的楊梅很大，有一個乒乓球那樣大，顏色黑紅黑紅的，叫做“火炭梅”。

先看第一處，“雨季的果子”，定然不僅僅是“楊梅”一種，按理說，改為“雨季的果子，有一種叫楊梅”更符合實際情況。但是“雨季的果子，是楊梅”，短短的一個句子，分成兩句表述，突出的是在整個昆明的雨季，給作者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楊梅，其他的果子似乎都已經忽略不計，想不起來。看似矛盾的表述，其實突出了“楊梅”在作者心中的分量之重。

再看第二處和第三處，“戴一頂小花帽子”和“穿著扳尖的繡了滿幫花的鞋”，寫出了少女的愛美，同時也照應了上面的“苗族女孩子”的身份，暗示不管是帽子和鞋子，都帶有少數民族鮮艷服飾的特點。

再看第四、五、六處，少女賣果子，不是站在街道上，而是“坐在人家階石上”，甚至不是坐在階石的中間，而是坐在階石的一個角邊;不是連續地、大聲地叫賣，而是“不時吆喝一聲”，就這樣寥寥數筆，一個愛美的、靦腆的、內向的、膽怯的、害羞的少女形象栩栩如生地呈現出來。正因為這是一個如此美麗、如此嬌柔、如此讓人憐惜的少女，所以她們的叫賣，才能使得“昆明雨季的空氣更加柔和了”，當然，“柔和的”不僅僅是雨季的天空，更有作者的內心——這是一幅多么讓人喜歡、愜意的畫面！如果少女是大聲叫賣：“賣楊梅——，又大又紅的火炭梅——”，嘈雜的氛圍、精明的生意人形象都與作者筆下的昆明雨季意境不相和諧，文本意蘊頓失。

例5：緬桂盛開的時候，房東就和她的一個養女，搭了梯子上去摘（改為：刪去這句），每天要摘下來好些，拿到花市上去賣。她大概是怕房客們亂摘她的花，時常給各家送去一些（改為：會給各家送去一些）。有時送來一個七寸盤子（改為：有時送來一個盤子），里面擺得滿滿的緬桂花（改為：里面擺著很多緬桂花）！帶著雨珠的緬桂花使我的心軟軟的，不是懷人，不是思鄉。

來看這幾處，“她大概是怕房客們亂摘她的花，時常給各家送去一些”，如果說送花僅僅是為了防止房客們亂摘，她大可在樹下立一個牌子：嚴禁摘花！或者挨家挨戶去告誡一下，這些效果都可能更好。但是她不是采用這些方法，而是“時常給各家送去一些”;而且送的時候是用“七寸盤子”，盤子不可謂不大;里面“擺得滿滿的”，顯然誠意十足。須知花對于房主來說，是生存的來源;而且母女相依為命，每次都要“搭梯子上去摘”，采摘非常不易，在這種情況下，她的送花就顯得特別難得了，主人的善良、熱心、誠懇可見一斑。也正因此，“帶著雨珠的緬桂花”才能“使我的心軟軟的”，生活在異鄉的作者內心的感動、溫暖不言自明。

例6：雨，有時是會引起人一點淡淡的鄉愁的（改為：刪去“有時”）。李商隱的《夜雨寄北》是為許多久客的游子而寫的。我有一天在積雨少住（改為：刪去“積雨少住”）的早晨和德熙從聯大新校舍到蓮花池去。看了池里的滿池清水，看了著比丘尼裝的陳圓圓的石像，雨又下起來了（改為：刪去“雨又下起來了”）。

先看第一處，這里的“有時”用得非常準確，很有必要。因為如果去掉“有時”，則意為一下雨就會引起人的鄉愁，而昆明又經常下雨，如此豈不天天有愁？這樣寫也與上文對雨季的昆明里多處人、景、物的贊美和喜愛不相照應。

再看第二處，“積雨少住”語義豐富。積雨是連綿多天的雨，暗示在這幾天中，心情是帶有淡淡的鄉愁的，現在好不容易盼到積雨“稍停”，于是趕緊約上同鄉（汪曾祺和朱德熙都是江蘇人）外出散心。平淡的敘述中，暗含了作者急切希望排遣鄉愁的心情。

再看第三處，“雨又下起來了”，本來此景就是一個簡單的寫實，但是如果聯系上文就另有意蘊了。作者在積雨中升起了鄉愁，于是在積雨稍停之際邀上同鄉一起外出消愁，他們“看了蓮花池里的滿池清水”“看了著比丘尼裝的陳圓圓的石像”，陳圓圓也是江蘇人，一代紅顏，流落他鄉，皈依佛門，最終又不得已投水而死，蓮花池的“滿池清水”清幽而冷清，好像在默默訴說著一代紅顏的悲慘命運;作為老鄉，目睹石像，遙想往事，內心將更加郁悶沉重。因此“雨又下起來了”，看似簡單寫景，其實以景寫情，寫出了作者本為消愁而來結果內心的更加沉重。

例7：我們走不了，就這樣一直坐到午后。四十年后，我還忘不了那天的情味，寫了一首詩：“蓮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濁酒一杯天過午，木香花濕雨沉沉。”（改為：蓮花池外少行人，酒店未掃有苔痕。美酒千杯人欲醉，木香花開雨無聲。）

文本最后這首詩的意境和上文酒店環境的描寫是水乳交融的。通過改寫，更能引導學生抓住主要意象，理解當時的情境和作者的心情，領會文本寫作情景交融的表達藝術。“野店苔痕一寸深”，“野店”，荒涼、偏僻之感撲面而來，照應了上文的“小街”和“少行人”;“苔痕一寸深”，則進一步直觀而具體地展現了野店的偏僻和冷清。“濁酒”，帶有感慨、蒼涼的意味，就像“濁酒一杯家萬里”（范仲淹《漁家傲·秋思》）“潦倒新停濁酒杯”（杜甫《登高》）一樣，而用“美酒”，則是享受這種情境，這明顯不合;“一杯天過午”，似乎時間過去很快，喝著喝著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很久，既寫出了心情的寥落，同時也寫出了一種安靜和閑適，照應了“酒店有幾只雞，都把腦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只腳著地，一動也不動地在檐下站著”的描寫。“木香花濕雨沉沉”，寫出了一種沉重、壓抑，如果換成“木香花開雨無聲”，則寫出了靜靜賞花、無聲陶醉的情景，這與上文情境不太融合。而且前文寫“一棵木香，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嚴嚴的”，“嚴嚴的”就給畫面蒙上了一層封閉感和沉悶感;前文又寫“數不清的半開的白花和飽漲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濕透了”，同樣“淋得濕透了”也使得花朵失去了本該有的生機和艷麗。所以此處用“木香花濕雨沉沉”非常準確，前后文情景描寫交融照應，而用“雨無聲”則并不諧調。

[作者通聯：孫 彪，江蘇淮安市盱眙縣馬壩高級中學;楊 帆，江蘇連云港市灌南縣灌南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