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誠
一下飛機,就深一腳,淺一腳,像微醉時暈暈乎乎。我知道,我又醉氧了。空氣里漂浮著水的微粒,伸手抓一把,似乎也能攥出水來。水讓這座城市顯得很靈動,杭州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塊水晶球,晶瑩剔透,流光溢彩。
因為參加一場文學交流活動,我從“世界屋脊”青藏高原來到“魚米之鄉”杭州,一下子從四千米直落到幾十米。海拔降低了,心里的崇敬卻越加深了。杭州,自古就是文人墨客輩出的毓秀之地,賀知章、張岱、梁實秋、郁達夫、戴望舒……一個個都閃現過我的腦海。“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這里的人們從骨子里就滲透著詩和雅,舉止和談吐謙恭禮讓、溫文爾雅。這里的西湖,似乎盛滿了詩情畫意,像一杯清香的龍井。
正是八月,從蕭山機場坐中巴車前行,扭頭看車窗外的蔥綠。南方的植物與北方的相比較,最大的不同之處是葉子普遍比較肥大,像梧桐、棕櫚、芭蕉、枇杷、荷花,這與充足飽滿的雨水有關,與多水的環境有關,每種植物都長得郁郁蔥蔥,鮮嫩欲滴。就連橋墩上,也爬滿了藤蔓,蔥綠一片。
住處是杭州城西的一所學校。晚飯之后,一個人轉了出去。食堂出去右拐是一個池塘,不大,卻很別致,似一彎月。池塘里荷葉遍布,荷花大大小小,雖不多,卻精致。有些已開罷,只留有葉柄,高舉著小拳頭,似乎炫耀自己的勝利;有些正在盛開,白色的,紅色的,淡紅的,粉紅色的,外紅內白的,開得很飽滿,想要把自己努力撐開一樣,非得把最惹人的色澤展示給人,把最動人的姿態顯露給人看;還未盛開的呢,就像一位嬌羞的女娃,微露唇齒,淡紅的,或者皓白的,朱唇輕啟,欲說還羞。她們外面,被一層碧綠鮮嫩的旗袍包裹著,讓你猜測她的膚色與質地。荷葉因為吸足了水分,爭相瘋長,居然有蒸籠那么大。有的平鋪在水面上,舒適的躺著,曬著太陽,也不用害怕被曬黑;有的像被風撐倒了的雨傘,本就從水中出來,還要用深深的傘窩盛一些雨水,難道浸泡的還不夠啊?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西洲曲》里的女子定是一位溫婉的江南女,她借口出門采蓮子,實際上是去看自己的郎是否從江北回來,蓮子采的肯定不多,仰頭望天的次數絕對不少,飛鴻已歸,郎歸無期。失望的心如水中浮萍,沒有根基。我常常將“西洲”想象成西湖,認為采蓮的女子定是西湖邊上一漁家女,也許就姓蘇,蘇小小的蘇,像西湖上的蓮花一樣純潔。又突然想起水邊浣洗的村姑,在一座石橋旁的溪水畔,一名女子邊搗衣邊哼著曲兒,應該是那種極柔的吳越地方戲。她搗一會兒衣,便會站起來漂洗,身子一伸一曲,我害怕她會從那塊一尺見方的石頭上滑到河里,很為她擔心,但她依然哼著曲兒,很悠閑。聲音在旁邊的荷葉中繞來繞去,裊裊娜娜。這種南方女子精巧的典型場景,又與北方女子大相徑庭,北方女子仿佛帶些天生的豪氣,就像北方的大山,唐古拉山或者祁連山。木蘭就是一個例子,“旦辭爺娘去,暮宿黃河邊”“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沒有男兒氣魄,是辦不到的。
池塘的一側,是一處小瀑布,一股大水瀉到塘里。瀑布不高,一人過一些,是一些石頭假山堆疊粘連形成的。石頭上,瀑布旁,是類似藤的植物,開著淡黃的喇叭一樣的花,但不是喇叭花。我懷疑它的特殊性,因為少見。近前細瞧,也不認識,卻散發出淡淡的香氣。用手機搜了搜,凌霄花。天吶,第一次見到,居然是舒婷筆下的凌霄花,“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一個堅挺的、獨立的、自強的女性就在我面前娉婷地立著,就在瀑布邊的石頭上,自顧自地開著炫目的花,淡雅的花,也超過假山旁的紫薇,甚至喜樹,高高地開著,一朵是一朵,絕不繁冗蕪雜,清清晰晰,明明白白。倘若舒婷生在北方,那又怎么樣呢?無法想象,不可猜測。
七點,天已經全黑了。返回經過一片樹叢,聽布谷鳥還在惺忪地叫,估計是入睡前的呢喃。蛐蛐兒是天生的音樂家,也是不知疲倦的裁判員,“啹啹啹啹”地吹著響亮的哨子,節奏時快時慢,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回到屋子,去關那扇帶來潮氣的窗戶,借著微光,看到原來那片林子就在屋后,蛐蛐兒們的歌唱似乎剛剛開始,聽得特別真切。杭州的清秀面容似乎也在娓娓唱詞中氤氳開來,顯得靈氣十足,愈發俊俏可人。正是歌舞讓杭州動了起來,活了起來,成為一座智慧的城市。
水和歌舞,兩種極柔和極曼妙的物體,集無形和有形為一體,構成了杭州的靈魂。作為在高原住慣了的我,看著群山巍峨的體魄,感受它強健的筋骨,覺得這又是別樣的特質,所謂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