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
社會生活里的智慧資源總在與百余年前的很多事情發生聯系,向一種變化中自在自存的獨立精神,向那變化中堅持的智識群體的生命歷程,投注目光。
距離許知遠的作品《青年變革者:梁啟超(1873-1898)》在去年5月20日正式發書,已一年余了。這是一部關于中國近現代史上著名人物梁啟超青年時代的傳記。某種程度上,或亦可能是許知遠的一種精神自畫像。
我曾在不同的時候,讀了許知遠的大部分書,尤其對《那些憂傷的年輕人》注意多多。那本書,似是一種處于苦悶、彷徨、自我變革中的青年知識人的自畫像。后來,讀過《時代的稻草人》,讀單讀APP上的文章。但印象里,他的文章對晚清民國的注目不是特別多,雖然也曾提到徐志摩的歐洲行旅。
參與編輯《青年變革者:梁啟超(1873-1898)》,亦曾多次見到作者,在我看來,許知遠在《那些憂傷的年輕人》里的精神底色依然存在,彼時在大學里不斷接觸各種理論學說,與友人談論新知和見解,對新生事物有著好奇與敏感,這位熱情的帶有理想主義底色的作者,我依然可見。他的思維是青年人的,樣貌或亦是,即使年歲漸長,我想他依然是青年人。青年人,有著青年的理智與情感,青年的思考,以及青年的行為方式。青年人,有青年人的精神。
許知遠實地追尋過青年梁啟超的生活途經之地。彼時,思想言論多樣,先進與落后的觀念并存,戰爭在許多地方不斷發生,普通人的生活也可能面臨危機。眾多人物在那歷史變化的廣場上或踟躕或迅疾地走過,梁啟超很多時候匆忙著,思考、寫作、言說。他在這本書里擁有充盈的存在感,是足以被識別與“看見”的。
許知遠的歷史寫作與以其以往的許多寫作不同,或亦與很多人的歷史寫作并不相同。他的敘事有著較強的內里邏輯,對歷史人物與事件的發生、演進,和可能的隱秘的規律性的事情,有他自己的情感與思考,他以一位青年知識人的眼光,回望歷史。卻并不囿于此。
我在念書時,讀過很多胡適、徐志摩等新月社同仁的文章著作,后來的碩士畢業論文以“新月書店的文學出版研究”為題,出于閱讀與學習興趣,我也曾向民國發端以前的地方看去,那時即意識到,梁啟超到底是不同于康有為的,亦獨異于許多他的友伴,他的思考,他經受的焦灼與掙扎,及在變局時代里遇到的種種挫折與可能性,大抵對于時代是一種實在的解讀,是鏡像般的映現。
書稿起筆部分,許知遠寫了他與照片里的梁啟超的對視,這個或許讓人感到有些許神奇的交集的發生,牽連出一個寫作計劃——我想,大約還是有其緣由——對視引發的“化學反應”,應是以其更多的大量的閱讀儲備為基礎。我看稿時,曾買入《梁任公先生年譜長編》,找到先前買過的多本茅海建先生對戊戌變法的研究著作,于孔夫子舊書網上購入多本相關圖書,細節的數據和注文查檢則更多地運用數據庫解決。
也有一些時刻,我想到作者寫作的辛勞。我看著書中紛繁浮沉的人與事,它們在這般敘事里被選擇,被連接與架構,我會聯想到此間的時代行至此處,社會生活里的智慧資源總在與百余年前的很多事情發生聯系,人們日常的生活與閱讀也時刻暗示著,似乎,要向那里看。向那里看,向哪里?向一種變化中自在自存的獨立精神,向那變化中堅持的智識群體的生命歷程,投注目光。在位于美國西海岸的城市之光書店,許知遠得到一種啟示。在光里,梁啟超的眼睛向他“說話”,在說什么呢?
景觀固然是重要的。一種相遇,仿佛使得梁啟超的形象在那一刻及以后的時間里持續停駐。梁先生仿佛在告訴,“你來”。
這本書的開始已給人故事性與畫面感,歷史伴隨著有節奏感的敘事撲面而來,可讀見的青年之間砥礪精進,對時局與未來有著期許與迷茫,可知他們的“腳步”時快時又慢,仿佛在與時間競賽,或,亦是與其自身的固有命途的抗爭。書中敘事亦展現出一次次的“在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