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元寶教授上半年就幾次向我推薦郭垚,因為本欄目剛好介紹過他的學生劉新林,我就建議將郭垚專欄文章稍微延后,這就到了歲末的第6 期??戳僳淌诘耐扑]文,我也才對郭垚多了一點感性認識,此前并沒見過,也沒讀過她的文章。特別是知道了她的博士學位論文題目,我是有點兒忐忑的——假如我是她的指導教師,應該不會鼓勵她做“下崗工人”的題目。嗯,好像總有點冒險吧。這個題目不好掌控。當然這是現在的想法,早幾年或也未必。
關于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我近來有個大體的想法,也是一個宏觀面的想法,就是須抓住同時代的“變局常態”特征。近代中國的歷史,包括文學史,都是在一個社會、國家的劇烈變局中流變,文學自身很少有自主性。我們的文學史研究其實是在缺少自主性的文學史中,歸納概括出一種文學史的線索邏輯,有點像是在事后諸葛亮強做聰明學問,也就很少有理論和思想的發明。而且,近代以來中國的變局還是一種常態,并不是什么偶然現象,也就是文學史本身受到制約影響而不能不表現出“隨機應變”的特點,很難說有什么自身規律——文學史家要在其中找規律,那是按照學術常態說的,變局之中就很難說了。甚至,文學史里其實并無什么規律吧。常態化的隨機被動,成為中國現當代文學流變現象而已。一個“亂”字吧,這是我說的“變局常態”之意。有點偏見,說來草草記下而已,本文并非學術討論。
因此,按我的理解,下崗工人現象的文學動因,當然也不在文學之中。這一類文學作品或者更像是社會學、當代史研究的素材。而且,從所謂文學史上看,對于如此緊密聯系社會現實的重大題材,創作者和研究者的立場不能不說是非常要緊的,是第一位的。這也就有了郜教授文章里說的“新左”之類的政治站位問題了。所以這類研究的政治先驗性幾乎是確定的。換言之,革命或反革命,一開始就有了結果。這既難為了研究者,也或方便了研究者。那么一般人又能討論什么呢? 只能是文學生產的具體機制和功能之類吧。對于現象的說明和解釋多過理論與思想的論述及升華,意義和價值畢竟都很有限。
這會使我們對相關的文學研究很難有充分的期待。這是我對郭垚文章的一點不安。那么現在她給我的意外是什么呢? 她的文章雖然無法掙脫文學常態的枷鎖,但足以讓我明白文學審美對于當代社會的一種獨特介入方式的原由,文學如何在社會政治的結構中產生歷史性的作用,特別是一代年輕人如何投身于當代社會的現實和歷史之中。也許,后者是最能感動到我的;前二者顯得更像是一種文學學術的體現吧。說到“下崗”的時代結束了嗎?你從廣義面上看“下崗”,它已超出了職業性下崗的現象范疇。
我個人對郭垚的期待是在郜教授說的網絡文學研究方面。紙媒文學研究的歷史正在趨近于終結,這是我的看法。未來的文學只能屬于網絡新媒體的世界。而且,這是一個技術產生并引領的文學現象,意識形態只是它的結果之一。我們需要調整文學研究的站位,一方面創新新媒體研究的方法與范式,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必須重建我們的文學觀念——文學和文學性的問題,難道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嗎? 或者,在政治化、商業化和娛樂化等傾向的纏繞之間,文學還有什么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