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 健
(文山州廣播電視局,云南 文山 663099)
人生大事莫過于三件,即出生、結婚、死亡。這三件大事是人類文化形態的具體表現。在西部苗族的整個人生禮儀中最大莫過于葬禮,葬禮過程最重要的步驟當屬指路。苗族認為,人死靈魂不死。任何一位死者,不論是正常死亡,還是非正常死亡;不論是在家里死的,還是在外死的,都必須經過祭司為其指路,吟唱《指路經》。只有這樣,死者的靈魂才能去找到列祖列宗,才能真正融入到本家族的祖宗行列之中。否則,死者找不到尋祖歸宗的路,將變成孤魂野鬼,難于投胎做人。同時,在整個喪葬儀式過程中,如果沒有給死者念唱《指路經》,葬禮的其他程序也將無法進行。可見《指路經》在苗族的葬禮過程中的重要性。葬禮的其他程序可以忽略,但不給死者吟唱《指路經》是絕對不行的。
《指路經》,在西部方言苗語中為“ngoux khuab ged”或“ngoux deut ged”,意為“訓路的歌謠”或“指路的歌謠”。《指路經》隨著苗族的不斷遷徙而遍布世界各地,可謂是世界苗族的一首遷徙史詩。《指路經》陪伴著苗族經歷歷史與時代的風雨或變遷,成為苗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喪葬文化是每一個苗族人生的最后一個禮儀,可以斷言,如果沒有了《指路經》,那么苗族的喪葬文化習俗將永遠消失。
苗族祭司在給死者吟唱《指路經》前,首先要砍下一棵金竹,從中挑選出一節帶竹節的,砍去兩頭,從中間劈成兩半,制成竹卦;然后將竹卦丟到地上,如果一半仰翻,一半臥在地上,說明死者認可,否則將重新挑選竹節制作竹卦。竹卦得到死者的認可后,才能為死者進行指路。苗族認為,祭司是唯一能和死者靈魂溝通的人,而竹卦就是祭司與死者靈魂進行交流的傳聲器械。
眾多《指路經》版本中,有簡單,有繁瑣,有復雜的。苗族《指路經》涵蓋著整個操西部方言苗語的苗族,從國內的四川省宜賓、瀘州,重慶市綦江,貴州省遵義、安順、畢節、黔西南,云南省昭通、曲靖、文山、紅河及云南西部,廣西百色等,到國外的越南北部,老撾中北部、泰國北部以及美國、法國等歐美國家。這些《指路經》,其脈絡和內容大致相同或相近。吟唱時間長短不一,最短一小時左右,最長的有三個多小時。
《指路經》主要講述,吉朵(Jil Dox)和朵坡(Dob nblos)兄弟倆在宇宙混沌的年代,固定天地,派出蟾蜍去丈量天地,蟾蜍丈量天地后說天地很小,人們居住不下,吉朵和朵坡一巴掌將蟾蜍打死,后又派老鷹去丈量天地,老鷹回來說天地很大,所有人都能居住。隨著人類的不斷繁衍,只生不會死,天地間人口爆滿。天神放出病魔,人類才有生死。但因天地干旱七年,所有植物被曬死,吉朵和朵坡又派小鳥去天神那里找種子來栽種,有了竹子,用來做竹卦;有了大樹,用來做棺木。在吟唱過程中,要向死者一一交代要感謝和拜祭家里的所有神靈,得到神靈的準許后,死者的靈魂才能出門;同時要交代死者一定要到自己的出生地拿走自己的“衣服”(即胎盤),才能去見到自己的祖宗。苗族小孩出生時,若是男孩,其胎盤則埋于柱子下,意為男孩長大后要成為整個家庭的頂梁柱;若是女孩,其胎盤則埋于床腳,意為女孩長大出嫁后,要勤儉持家。死后,祭司必須叫死者的靈魂到柱子腳或床腳拿走自己的胎盤,才能投胎做人。在吟唱《指路經》的過程中,還要交代死者什么時候打傘,什么時候拿出自己的草鞋穿,什么時候拿出弓箭,什么時候吃午飯,過河的時候怎么過,到寒冷的山埡口怎么越過,什么時候用麻團堵住龍虎的嘴,什么時候回來看家等。這一切,祭司都一一交代清楚,不然就會走錯而見不到祖宗,投不了胎。同時祭司吟唱最后一段《指路經》時,必須將自己送死者上路的足跡封住,不能讓死者的靈魂跟著祭司又返回陽間。從筆者所收集到的《指路經》看,其主線內容是基本一致的,由于地域、環境的不同,副線內容有所不同。下面,就筆者收集到的國內的《指路經》和國外的《指路經》內容作比較。
文山市苗族《指路經》有五個部分,即序辭、找種子、取新衣、上路、尾聲;
馬關縣苗族《指路經》有七個部分,即序辭、人類溯源、種子、引路雞、告別眾神、指路、尾聲;
麻栗坡縣苗族《指路經》有四個部分,即序辭、人為什么死、指路、投胎;
廣南縣苗族《指路經》有十個部分,即序辭、洗臉、做竹卦、膳食、引路雞、草鞋、棺木、告別眾神、跋山涉水、尾聲;
越南老街省北河、新馬街縣苗族《指路經》有六個部分,即序辭、人與鬼、種子、引路雞、告別眾神、指路;
老撾北部苗族《指路經》有七個部分,即找種子、人類與生死、感恩家園眾神、拿投胎憑證、拿綢緞新衣、還祖歸宗、尾聲。
以上這幾部《指路經》的內容,都有人類溯源、與眾神告別和指路等三大塊內容,但從容量上來看,最短的應該是文山市的苗族《指路經》,馬關、廣南、麻栗坡等縣的《指路經》篇幅都不算很長,一些細節被刪減或已被遺忘,除此之外,貴州仁懷、織金的《指路經》也很短。
在《指路經》中還隱藏著忠孝和道德的故事,同時也道出喪葬禮儀中一些程序的由來,而且這些程序是必須要遵循的。如麻栗坡苗族《指路經》:
話說遙遠的過去/有位婦人叫波施貢娜/一死就是十三天/待她活來時/叫大兒子去燒水解渴/大兒子卻不理睬/再叫二兒子去生火/二兒子也不生/這時啊/這呼聲被生吃冷喝鬼聽到了/給波施貢娜婦人手心粘上白泥/手背粘上黃土/讓生吃冷喝鬼追上/由此波施貢娜婦人痛罵道/這凡間人心可不善/叫大兒子去燒水/他卻不理睬/叫二兒子去生火/他不去生/而我被生吃冷喝鬼追上/將永遠地死去/從此后/這凡間人死了十三天/將不能再復活/只能影子回頭看[1]65。
也就是說在很久以前,波施貢娜死后十三天還魂復活,復活后由于兩個兒子不孝,不給她吃熱飯熱水,就永遠地死了,死前,她就詛咒人們死后不再還魂復活。所以現在西部苗族群體中,還保留著人死后第十三天接死者靈魂回家祭奠的習俗,也就是苗族的“燒靈”(buas sit)習俗。
目前,最長和最為完整的應該是老撾的苗族《指路經》。除了七個大的部分外,還分二十二個小節,敘述到竹卦、棺木、洗臉水、酒水、飯盆、膳食等,涉及的面很廣。越南的《指路經》中所涉及到的一些細節,比如“人與鬼的關系”這一章節,中國國內的《指路經》也未涉及。就目前了解的情況看,中國國內苗族的《指路經》的不完整,其緣由除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政治原因外,更有傳承不完整、節省時間、輕描淡寫、偷工減料、一筆帶過等諸多個人因素,以及現在大多數年輕人對自己民族傳統文化的輕視而導致了《指路經》的欠缺。而越南、老撾等東南亞國家苗族的《指路經》至今還傳承的相對完整。據筆者了解,20世紀80年代初,從文山州馬關縣搬遷到西雙版納州景洪市普文一帶的部分苗族,由于沒有人能吟唱《指路經》,人死時則采取用錄音機播放的方法來為死者指路,成了許多苗族人茶余飯后議論的笑話。因為在為死者吟唱《指路經》時,必須指名道姓,播放錄音是達不到指路的目的的,且苗族認為,這是對亡靈的不尊重。
當然,許多《指路經》的吟唱,雖然其脈絡或者說故事線索相近或者相同,但吟唱時由于受到地域、時間、環境關系的影響,祭司也會增加或者刪減。例如正常死亡的,吟唱《指路經》則較為全面或完整;非正常死亡或者死得面目全非的,祭司就會刪去一些不必要的細節,只吟唱主要的那幾個部分,能說明問題就行。
過去大多是用擔架來停放尸體,苗族稱停放尸體擔架為“馬”,《指路經》中就有“上馬”的細節(據筆者調查了解,2018年云南文山州廣南縣黑支果地區的苗族還在繼續沿用此舊俗),后來因尸體在擔架上停放時間長了,容易腐臭而改用棺木裝尸,《指路經》的吟唱也隨之將“擔架制作”“上馬”改為“棺木制作”和“入殮”。云南南部地區苗族的喪葬習俗,一旦人死亡后,其程序有報喪、指路、立笙鼓、上祭、出場、出殯、下葬,下葬滿十三天后,要到死者墳頭迎接靈魂回家舉行回煞、燒靈儀式,人的一生才算畫上圓滿句號。而請祭司來指路,是不可缺少的環節,如果一個人死后,不請祭司指路,那么死者的靈魂是不能與祖宗相聚的,就會成為孤魂野鬼,即使后人給祖宗獻飯,也邀約不到未經指路的人的靈魂。過去,有些人死后,由于生活貧困或者其他特殊原因,未請祭司指路,也不能吹笙擊鼓,抬出門時,不能從大門抬出,必須從房籬笆開個口子將尸體送出再抬走,這種做法,苗族叫做“nzheuk khaod nzangt”(漢語譯音:皺考章)。因此,苗族的喪葬習俗程序,如果沒有了“指路”這一程序,喪葬習俗禮儀的所有的一切程序就都不能進行了,死者的靈魂就不能找到祖宗而變成到處游蕩的孤魂野鬼,更不能投胎做人。因此,苗族的喪葬禮儀,環環相扣,缺一不可,也是苗族對逝者的一種尊重或敬畏。
苗族的宇宙觀認為,人是有靈魂的,而靈魂是永恒的,祖先的靈魂是永遠光照后人的。在苗族的意識中,靈魂無處不在,因此,《指路經》在苗族的喪葬行為中是舉足輕重的,它是苗族的“生死書”,只有這部“生死書”,才能讓靈魂得以輪回,生命得到延續。苗族是一個崇拜神靈的古老民族,靈魂是貫穿人的一生的,不論前程命運的好與壞,都與祖先或逝去的人的靈魂庇佑緊密相連。當一個人病重久治不好或家庭遭遇什么不測,都與神靈有關,則請巫師下陰治療或占卦,其實,按照科學的解釋就是一種心理療法,或者說“精神療法”。這種心理療法在苗族群體中也有一些個案的存在,也就是“巫醫合一”。苗族認為,巫師是唯一能與逝去的人的靈魂溝通的人,可以觀察到那些亡魂在陰間的活動情況,逝去的人在陰間的喜怒哀樂,決定著活在世上的后人的旦夕禍福,因此需要巫師進行化解。這就是苗族傳統意識對靈魂存在的依賴和對靈魂的敬仰。
苗族的《指路經》首先告訴死者的是天地、人類、植物的起源,只有告訴死者從哪里來,他(她)才知道回哪里去。同時也對活著的人傳達出苗族的原始哲學思想、倫理道德和將來的歸宿,也是“死亡的時刻有它的莊嚴、肅穆和結局”[2],這是死者應享有的權利,給死者指路,也才能繼續葬禮的每一道程序直至抬上山下葬。離開了《指路經》,死者的亡魂將成為游蕩在陰陽之間的孤魂野鬼而禍害人間,這是苗族的意識里不愿意看到的。因此,《指路經》的后半部分唱到:“天昏地暗陰的日子/現在來到了啊/走到竺妞岔路口/大路有三條/上面一條你不走/上面那條是彝漢人做牛生意路/下面那條你也不去/下面那條是彝漢人做豬生意路/你走路要走中間這一條/路上留下麻鞋足跡/你走路要走中間這一道/才找得到你的父親和母親啊”[1]34。意思就是上下兩條路都是要投胎當牛做馬的,唯有中間一條才是投胎做人的。
西部方言苗族,不論四川南部,重慶西南部,貴州西部、北部,云南東北部、南部、西部,廣西西部以及越南、老撾、泰國、緬甸、美國、加拿大、法國、澳大利亞等國家和地區,只要還在奉信自己祖宗的,人死了以后,《指路經》的吟唱,都是整個葬禮程序的第一個步驟,這是無可非議的。比如國外或國內有部分苗族改信仰天主教、基督教,那么他們就再也不信仰祖宗了,其葬禮儀式大多按照天主教和基督教的教規進行。因此,西部苗族不論正常死亡或者非正常死亡,都必須指路。即使在外死亡而找不到尸骨,多年后,后人為他祭靈時都要重新為其指路,讓漂泊在外的死者的靈魂得到安慰和找到列祖列宗。這是苗族對死者的尊重,也是苗族的尊嚴,同時也是苗族的一種精神寄托。一個族群,只要有了自己的精神寄托,或者說是精神信仰,那么,這種精神信仰就會形成這個族群的凝聚力和向心力,這種凝聚力和向心力就是苗族對亡魂或者說祖先靈魂的敬仰,并認為只有祖先的靈魂才能護佑其子孫后代得以繁衍和發展。這就是有的學者所說的苗族信仰鬼神的來由。《指路經》的吟唱,其唱腔是以哭腔的形式來表現,而苗族婦女的哭喪也就從這種哭腔中分離出來。在西部苗族群體中,民間歌謠腔調或者唱腔大多根據地域或環境的不同而形成多元形式,唯獨哭喪的腔調是一致的,都以“喉”(hōu)音作為冠詞先出現,這就與這支苗族的文化認同有很大關系了。
在苗族的一生中,從出生到死亡,所經歷的或所創造的都展示出自己的文化價值,積極融入到苗族的歷史進程和文化體系中,這個文化體系中積極的、消極的、進步的、糟粕的都相互依賴地存在著,并推動著整個苗族社會的進步與發展。《指路經》在苗族文化中僅僅是大海里的一滴水,而這一滴水是任何文化表現形式不可替代的,從它的誕生、形成和發展就與苗族本身的宗教信仰息息相關,體現它存在的根本意義和作用。
《指路經》是苗族與鬼神之間相互溝通、相互作用的橋梁。苗族認為萬物有靈,不論人與動物、樹木與花草、大地與巖石都有靈魂,對靈魂的敬畏作用于苗族群體的行為和規范,左右苗族群體的生存發展,苗族對靈魂的敬畏也就產生了宗教文化、鬼神文化、巫文化,而且在苗族群體中作用于苗族文化的發展與興衰,支配著苗族的文化行為和文化創造。苗族對靈魂的敬畏主要表現在祖先的靈魂是永恒的,砍作花山節花桿的樹木是有靈的,巖石是有魂的而多病的小孩需要拜為干爹等。正是如此,2008年7月,貴州省仁懷市后山苗族布依族鄉舉行隆重的祭祀蚩尤儀式,為上古時期的苗族人文始祖蚩尤進行招魂,殺豬宰牛祭奠蚩尤。這種祭祀活動,苗族稱“uat blis”(阿比)①。云南省南部地區一年一度的“踩花山”,也都是與祭奠蚩尤有著很大的關聯。這一切都以苗族的《指路經》的傳承和苗族社會文化的發展與進步有著密切的聯系。
凡是人們認為是神秘而不可認知的文化現象,就會引發出許多被人們為之敬仰和懼怕的禁忌。人們害怕和恐懼死亡使《指路經》這首長詩蒙上神秘的面紗,它的傳承方式也就帶有諸多神秘色彩,這也就導致了傳承過程中的許多禁忌。如師傅傳授《指路經》給徒弟時,禁止在家里傳授,而只能在野外或者山林;有人睡覺時,禁止吟唱《指路經》,否則會讓睡者靈魂出竅而死亡等。筆者認為,靈魂僅是人們的一種精神想象,當人死亡后,腦細胞也就隨之死亡,大腦也就停止了思維和意識。沒有了思維,就沒有了靈魂,猶如一根枯木,再也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因此,所謂靈魂能投胎轉世,也就是人們的精神寄托罷了。
《指路經》是一部歷史史詩,它記錄了天地、人類和物種的起源,所描述的是苗族先民在與大自然做斗爭的過程中對自然和宇宙的原始認知,這是一個民族從愚昧到文明所要歷經的過程,它隨著苗族歷史上的遷徙而不斷地更新和充實著《指路經》的內容。在文山地區、越南北部和老撾的《指路經》中,可以隱約看到貴州喀斯特地貌的影子。如云南馬關的《指路經》:
現在來到了啊/要走到祝妞的山坡/拿出你的咸水/灑向祝妞的石門/苦水變淡水/灑向祝妞的石巖嘴/用咸水來洗死者身/用淡水來幫死者洗臉/把死者的手指腳趾洗得白/蟲蛹變化蟲蛹死/你變化完后要投胎到人間啊[1]29
越南老街省北河、新馬街的《指路經》:
天昏昏地暗暗啊/昏暗得讓人喘不過氣/你穿著新衣離去/走到祝妞的山梁/龍虎兩旁張牙又舞爪/張開大口要吃你/看見別人抓起麻團堵住龍虎嘴/你也拿起麻團堵住龍虎口/龍虎方可不咬你/才能去找到你的列祖列宗啊[1]108
老撾北部的《指路經》:
現在啊/鄒嘎拿你行囊讓你背/拿你行李叫你提/拿你的傘讓你打/你要走到石林坡/猛虎惡龍咆哮攔你道/你不用害怕/是你的兄弟吹笙擊鼓送你行/你走到石林山/惡龍猛虎咆哮攔你路/你不用害怕/是你的姐妹哭喊著送你走/你走到炎炎烈日坡/人家個個打起傘/你要打開自己打傘來遮陽/你才能翻山去見到列祖列宗[1]165
但我們從貴州仁懷、織金的《指路經》看,缺少了對喀斯特地貌的描述,多了雪山、冰山的情景。
如貴州仁懷《指路經》:
別人爬雪山/你要爬雪山/別人爬冰山/你要爬冰山/有個老爺爺來喊你/他耳大如扇/眼大如杯/他要給你帶路/給你做伴/他就是尤首②
貴州織金《指路經》:
過了戛扭河/去到戛扭雪山/嬰兒幼女在那里搓雪團/嬰兒幼女纏你/你說你老你去/嬰兒幼女幼小/嬰兒幼女不能去/你甩嬰兒幼女在后面/你才去[3]
從苗族的遷徙路線和地形上看,文山苗族和越南苗族是從云貴高原經過,而老撾苗族除了有文山和越南苗族一樣的經歷外,還翻越了橫跨中國和越南邊境兩國的黃連山山脈而進入老撾的過程。根據從美國來云南文山尋根的苗族同胞講述,在美國、法國等一些歐美國家的苗族,在給死者吟唱《指路經》時,還將死者的靈魂指往中國云南文山。因此,《指路經》在苗族的心目中,不僅是一部將死者的靈魂指向苗族曾經居住過故土,而且是苗族一部口傳的歷史遷徙史詩。苗族老人死后,女兒們要繡上一塊精美的四方繡花枕巾給死者帶上,苗語稱“hnongb njongt”(譯音:弄囧)。據說這塊繡花枕巾就是苗族過去居住過的城市地圖(見圖1),必須給死者帶上,才能根據這張城市地圖找到自己的祖宗。

圖 1 傳說是古代苗族城市地圖的繡花枕巾
苗族從生到死,一路都有歌謠陪伴。出生三天招魂要唱《招魂歌》,結婚要吟唱《婚禮歌》,死后要唱《指路歌》,而《指路經》是苗族整個人生禮儀中的重中之重,也是最能體現苗族文化精華的歌謠,是苗族文化體系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主要表現在出生可以不招魂,只要營養充足,嬰兒照樣體質好;結婚可以不唱婚禮歌,拿到結婚證照樣可以結婚生子;但死后必須吟唱《指路經》,如果不唱《指路經》,死者的靈魂就會成為孤魂野鬼。誰會讓自己的親人死后成為孤魂野鬼呢?不會。這就是長期以來,苗族這個族群所經歷的磨難后而鑄就的文化系統。
《指路經》是西部苗族一部經典而優秀的民間口傳文學巨著,是苗族在長期的社會實踐活動和文化創造過程中形成的藝術瑰寶,是苗族歷史與文化發展的有效見證。通過《指路經》可以折射出苗族社會歷史發展的影子,其歷史價值、文學價值和藝術價值遠遠超出《指路經》本身的社會功能和作用。從表面上看,《指路經》是指引亡魂回到自己的祖先那里去,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塵歸塵,土歸土”,但從它的本質和內涵來分析,《指路經》表達了歷史和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期盼和向往。目前,隨著社會的發展與進步,高新科技不斷進入苗族的社會生活,苗族年輕人大多以能多說、會說漢語為榮,輕視自己的傳統文化,從而導致了苗族語言的漢化程度加劇,《指路經》這一語言藝術瑰寶有可能隨時消失。如果《指路經》一旦失傳,苗族的喪葬文化也就隨之消失。作為口頭非物質文化產物的《指路經》,應該得到苗族同胞及關注苗族文化的人士的高度重視和保護,并加以傳承。只要我們能夠擔負起民族文化保護的重任,提高保護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意識,積極配合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部門,加強培養民族民間傳統文化傳承人,大力挖掘和開發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讓《指路經》等一系列優秀的苗族文化瑰寶得以傳承和有效保護。
注釋:
① “uat blis”(阿比),是西部苗族喪葬習俗的最后一道禮儀。原來由于苗族長期遷徙或條件限制,人死后下葬十三天后,舉行“uat sit”(阿斯),也稱“buas sit”(把斯),即把死者的靈魂接回家祭奠,將“uat blis”儀式等到多年后才舉行。近年來,由于苗族的生活越來越好,云南文山州的苗族已將“uat sit”(阿斯)和“uat blis”(阿比)在人下葬后十三天合在一起進行了。
② 見楊明亮主編:《風情習俗.祭祀辭》第19頁,貴州省仁懷市民族宗教局、市苗學研究會編2002年8月內部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