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月鳳
出租車上搬下來三個大紙箱、一個旅行袋擺在院門口,院門開著,郝仁看見母親和媳婦在低頭收拾地上一堆紅薯。煎紅薯丸子,做紅薯干,都是鄉下過年的綠色零嘴兒。婆媳倆有說有笑,看得郝仁鼻子一酸,于是輕輕咳嗽了一聲。
“回來了?這么早?也不先打個電話!”媳婦抬頭看到他,忙丟下手里的紅薯,邊問邊起身小跑過來,又麻利地要抱地上的箱子。
郝仁攔住她:“重,我來。”
“買的啥?這么多。”媳婦問。
“廠里的口罩,一萬多個。今年效益不好,抵兩個月工資。”郝仁低聲說。
媳婦愣了愣,皺著眉頭沒有說話。對面卻傳來王大嬸的聲音:“呦,剛進臘月就回來啦,這大包小包的,小郝發財啦!”
“是呢,就知道瞎買。”媳婦綻開笑臉回應著。
郝仁瞪了媳婦一眼。媳婦嘴一撇,丟他個白眼,說:“難道告訴她,你沒發財,箱子里是抵工資的口罩?”說完,把紙箱子、旅行袋抱進院子,關上了院門。
“口罩能當錢花還是當飯吃?你老板真是黃世仁。”接下來的日子,媳婦嘴里時不時吐出這句嘮叨。口罩廠原本工資不高,郝仁一年到頭在外打工,家里家外都是媳婦張羅,媳婦有點怨言,郝仁理解。廠里口罩堆著,每月拉口罩的車卻沒有幾臺,老板用口罩抵工資,郝仁也沒辦法。郝仁尋思著,年后發動一下親戚朋友,能便宜點賣掉也行。
離過年不到一個月,家里的事兒越發多起來。妻子是個勤快的女人,五畝地種上大蒜、胡蘿卜、芹菜……年前都能賣個好價錢。郝仁早點回家,倒幫了她的大忙。郝仁心疼媳婦,地里澆菜家里修燈,重活累活臟活都擔著,媳婦舒服地閑下來,嘴也跟著閑了下來。
“二十五,打豆腐。”地里忙得很,菜要趕個好價錢,倆人商量著上城里賣菜,順便買豆腐和其它年貨。把拉菜的三輪車擺好,他們發現,幾天沒上城里,城里多了許多戴口罩的人。
“城里人真是瞎講究,上街買菜還戴個口罩,就他們講衛生。”媳婦有些不屑,但隨即,她想起家里的口罩,下次賣菜,可要帶來賣掉。
郝仁也不懂為什么,印象中,城里除了醫生,也沒有別的人有戴口罩的習慣。他向一個戴口罩來買菜的婦女打聽起來。
“你不知道?我孩子在湖北讀書,回來說武漢那邊蠻多人得了怪病,還會傳染,他讓我買了不少口罩放在家里,聽我的,你們也趕快買點,現在口罩都不好買了。”婦女說。
郝仁一愣。媳婦卻興奮地對他說:“太好啦,咱家的口罩不用愁啦。”
第二天,媳婦裝滿一旅行袋口罩到城里賣,一包二十個,賣十五元,這是媳婦打聽來的藥店里的價格。口罩有出廠廠家有生產日期,一看就是正規出廠,一袋口罩很快就被搶光,連菜也比平時賣得快。媳婦看著挎在胸前皮包里的一疊錢,再看郝仁時,眼里滿是溫柔。她怕別人說自己不講衛生,和郝仁也各戴了一個。
回到家,郝仁打開家里當擺設的電視機,才知道湖北的形勢非常嚴峻。晚上,郝仁家有口罩的消息不脛而走,他的手機響個不停。
“口罩不能賣了!蠻多地方要。”接完電話,郝仁對妻子說。
“好,聽你的,誰價錢高就賣給誰。”妻子喜滋滋地點頭。
“不是,咱縣里也查出有人得病。”郝仁的神情很嚴肅,“鄉長說馬上要派人挨家挨戶摸查武漢返鄉人員,需要大量口罩,他到處買不到口罩。”
媳婦點頭:“都賣給他們也好,我們更省事。”
郝仁說:“不是賣……我想免費送給他們。”
媳婦不樂意:“這可是你兩個月的工錢,我們又不賣高價。”
郝仁說:“沒事,我明天就去廣東賺錢。”
“咋又要出去?離過年就幾天了。”
“廠里也來電話了,要馬上復工生產口罩,現在多產口罩就是救人性命呢。”郝仁一邊說,一邊飛快地整理紙箱里剩余在口罩。
在工廠加班加點生產口罩的郝仁,某天收到媳婦發來的兩條微信鏈接,點開來,一條是縣里對他捐贈口罩的報道,另一條,是媳婦將地里剩下的五千多斤蔬菜,無償送往湖北的報道。
郝仁看著看著,咧嘴一笑,嘀咕了一句,這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