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斌
長城過客千千萬,
誰是英雄誰好漢?
古去今至后人趕,
一縷清風付笑談。
書法家鄧國帥先生把楊增武的《長城遠望》寫成龍飛鳳舞的書法,在其第三本詩集《空蒙》座談會上贈送給詩人,現場聲情并茂的朗誦贏得在座專家學者對這首詩的一致好評。
陳子昂“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是寫一個先行者的孤獨,這首詩寫的是“千千萬”過客的喧囂。喧囂過后必然是寂靜,就是英雄好漢也在所難免。詩人巧妙地把“不到長城非好漢”拆解,用反問賦予了嶄新的含義。在浩瀚無垠的時空中,詩人頓悟到每個人都是匆匆的過客,才有了“一縷清風付笑談”的超然和自信。
我第一眼看到《空蒙》這本詩集,就想到“山色空蒙雨亦奇”的名句,憶起蘇東坡風云變幻的一生。《空蒙》書名起得好,有詩意,令人懷想。集中絕大多數詩寫得空靈,準確地說是靈而不空,有靈氣但不空洞,與那些無中生有的文字游戲迥然不同。每一首詩都有來歷,并融入自己的獨特體驗和真知灼見,正應了杜甫“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詩歌路徑。離開現實這個源頭,就不會有藝術的活水,就不可能寫出如此有人間煙火味的作品。
《空蒙》以格律詩為主,輔以新詩。寫格律詩的人,一般不寫新詩。寫新詩的人,也很少寫格律詩。對一些詩人而言,格律詩與新詩水火難容。楊增武卻能二者兼顧,并都寫得風聲水起。他碩士研究的專業方向就是現代漢語,自謙寫格律詩不敢講平仄,不冠絕句律詩之類的標簽。著名學者劉毓慶先生認為:有一些格律詩人,因嚴守格律,詩寫得刻板拘謹,反而一些不太講究格律的人,寫得鮮活生動。楊增武的格律詩多數符合規范,但其格律不僅僅是語言形式上的,而是心靈起伏自然形成的,是一種內在的格律,這是一種有難度的寫作。他那些不太講究格律的詩,今人稱之為新古體詩,更是不拘一格,揮灑自如。
這本詩集中寫得最空蒙最具代表性的一首詩是《朝臺悟秋》:
十月臺山風景殊,雨灑雪飄艷陽照。
臺戴銀冠講佛法,懷抱金頂說正道。
勁松早覺披蓑衣,山楊未黃落樹梢。
一日短暫融冬夏,人生多彩化虹橋。
這首詩抓住了五臺山氣候多變景色奇異的典型特征。首聯寫十月里既有雨灑又有雪飄還有艷陽的奇景,突出一個“殊”字。頷聯用銀冠寫雪,生動逼真,連山都好像在講佛法,不愧為我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比喻加擬人,詩意無縫對接。“懷抱金頂”,賦予客觀的景以主觀的情,“說正道”回到現實,正道是什么,留給讀者去想象。佛法與現實有距離,有關聯。佛是覺悟的人,人是沒有覺悟的佛,這本身就造就了詩意的空蒙。頸聯非常傳神,妙不可言。松本身并不能感覺到天氣的寒冷,在這里有了知覺。把松葉比為蓑衣,形象逼真,比喻和擬人又融為一體。山楊樹葉未黃就開始從樹梢飄落,其景令人嘆惋。沒有藝術的敏銳,沒有細致入微的觀察,沒有對生活刻骨銘心的感悟,沒有深厚的學養和功力,難以寫出如此玲瓏剔透、意蘊豐富的詩句。這兩句詩可以說是點石成金之筆,不僅把景寫活了,而且一語雙關,隱含著人世的滄桑變化。尾聯先是對五臺山氣候景色進行高度概括,一日雖短暫,但融入冬夏兩季的特征,與首聯的“殊”字相呼應。進而由一日跳躍到一生,“人生多彩化虹橋”,表現出詩人的樂觀和信心。這首詩具有佛性禪理,聽之余音不絕,讀之余味無窮。起承轉合自然別致,就拿層次來說,時間由十月寫到一天,景由宏觀的山寫到具體的樹木,精神由滄桑寫到昂揚,形成一種由遠及近、點面結合、錯落有致的結構。看似無技巧,處處是技巧,修辭新奇,想象豐富,結構嚴謹,意蘊空蒙,情感深沉,跌宕起伏,有唐詩之味道,有經典之風范。
一部成熟的作品總是蘊含著很多個人信息,而現在很多詩與人風馬牛不相及,處于隔離狀態,缺乏應有的呼應。不是人有問題,就是詩有問題。楊增武可以說是一位行吟詩人,《空蒙》抒寫了對祖國大好河山和人文景觀的無限熱愛。詩中有景:自然的景,人文的景,生活的景,理想的景。景又不是孤立的景:景中有人,景中有情,景中有思想,景已經成為人性化的景。《三上華山》《武夷山悟道》《端午朝臺》《醉翁亭》《咸亨酒店》等大部分格律詩達到了人與境、情與境的交融貫通。生活的點點滴滴也能化為超凡脫俗的自由詩篇,比如《灰色春節》寫正月初一的夜晚與妻子從父親的病房出來后“在寥無人煙的大街上/漫無目的/轉了幾圈/找不著回家的路”,在燈光昏暗、沒有一個客人的咖啡館“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咖啡館要打烊了/我們也該回家了/但不知家有多遠”。這首詩雖然沒有寫父親住院的場景和病況,通過詩人紛亂的心緒寫出了對父親病情的擔憂,誰能不為人間這樣骨肉相連的真情而感動。在《滿天星》中寫到:“久違了/滿天的星星/看到你/又想起了爺爺的面容/教我認識北斗/做人做事做官/一生堂堂正正。”家學淵源,言傳身教,滋養出詩人正直坦蕩的品德。沒有一個詩人不受地域影響,楊增武出生于山陰,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他在詩中自然地流露出山陰人耿直豪放、古道熱腸、包容大度的地域性格,而且升華到較高的思想境界,閱讀時仿佛能看到他“一縷清風付笑談”的風姿和在字里行間種植梅蘭竹菊的身影,其人性之善和人格之美令人景仰。
劉毓慶先生認為,愛讀書和寫作的干部,注重修身養性,絕大多數都是好干部。現實中的楊增武不論身居何位,始終低調做人,與人為善,將人性的溫暖和人生的正能量源源不斷地傳遞給身邊的人。他的詩外慧內秀、大氣厚重,具有純正的審美趣味,又不乏徹骨的悲憫意識和暖心的人文關懷。在藝術上他善于從古典詩詞汲取營養,堅守傳統但又沒有固步自封,而是以海納百川的胸襟吸納一切先進的理念和文化。一個現代人的情感、思想、意識、精神在詩中不斷閃現。一個唯美主義詩人,把技巧看成詩歌的生命。我們不能否定詩歌的技巧,但寫到一定的時候,無技巧就是最高的技巧,就像“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一樣具有自然之美。現在有些詩歌書卷氣太濃,煙火味太淡,技痕太深,硬傷太多。《空蒙》技巧嫻熟,一些修辭達到爐火純青的化境,其藝術創造力令人驚嘆,但不是為技巧而技巧,一切技巧都是為內容服務的,不顯山不露水地完成了情感和思想的表達。總體來看,楊增武的格律詩和新詩互為補充,相得益彰,都寫得質樸流暢、形象生動、情真意切、思想深刻,有內涵,有情懷,有境界,有特色,彰顯了一個寫作者的社會責任感和藝術智慧。
作為一名長期從政的黨政干部,在八小時之外,能用文字描繪自然風光,記錄人生履痕,反應社會變革和時代風云,其意義和價值不言而喻。歷史上不乏一手從政、一手寫詩的官員,他們守土有責,憂國憂民,其情懷令人敬仰。中國知識分子向來重視精神修養,堅信積善成德、德行天下的理念。莊子的生命哲學,又不同程度地化解了他們內心的焦慮和憂患。面對復雜多變的現實環境,多少詩人能做到“一縷清風付笑談”的從容淡定?無疑這已成為楊增武詩歌精神特征的標志性符號,也是《空蒙》贏得專家學者和廣大讀者共鳴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