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贊東
筆者是興化市淮劇團的一名生角演員,師從著名淮劇表演藝術家、淮劇陳派藝術創設者陳德林先生,有幸在諸多方面得到過先生毫無保留的教誨與點撥,深感先生在“德”和“藝”兩個方面都足以算是我們青年演員的榜樣與楷模。泰州市陳德林淮劇流派藝術研究會創設以來,藝術圈內的專家學者從臺上臺下的諸多方面,對陳派藝術的內涵和外延進行了豐富的討論和研究。2018 年起,筆者有幸成為這一研究會的理事會成員和副秘書長,進而有了更多的機會和平臺聆聽到社會各界人士對于先生藝術與品德的探討,收益頗豐。
先生是世人皆知的“淮壇鐵漢”和“淮劇皇帝”,一生創設出了不勝枚舉的經典人物形象,在省內外有著廣泛的號召力與影響力。作為弟子,筆者只有發于內心的敬仰與尊重,自不敢對先生的藝術評頭論足。下面的文字,僅試從學生的身份出發,對先生藝術生涯里三次“賭博”式的抉擇進行一些介紹,姑且將其稱為先生的三次“驚為天人”。
伴隨著特定歷史事件的結束,從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開始,包括文藝行業在內的眾多行業都迎來了復蘇的春天。除了盡人皆知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在藝術屆也有了被稱作“分隊包干”的新做法,即國有院團劃分為不同的演出隊伍,深入到基層、農村去為百姓演出,是為名噪一時的“包干下基層”。最初,這種頗受“爭議”的舉措在安徽及北方的部分地區施行。在高層既不贊同但也不嚴禁的“默認”下,這種新型的演出方式以及與過往完全不同的曲風和劇目內容迅速獲得了基層觀眾的稱贊。
當時還是泰州淮劇團青年演員的先生看到了其中的“契機”,迅速采取了行動。與師母黃素萍老師商量后,他以當時罕見的市場思維運作出了全省第一支包干式的戲曲演出隊伍。這種演出模式,雖然不能算是從大鍋飯的體制中走出,也不能說是把泰州淮劇團變成名副其實的“陳家班”,但那種與安逸享樂作別、直面市場挑戰的果敢與魄力卻足以說明先生敏銳的藝術洞察力,弘揚和發展淮劇藝術的十足動力,以及對于淮劇藝術發于內心的深情厚誼。
幸運的是,得益于技高一籌的業務能力,先生和師母領銜的基層演出隊伍成功了,最多的時候曾創下一天演出五臺全本戲的壯舉。從藝術本身看,就是在日復一日的基層巡演中,先生和他的陳派藝術在實踐中得到了長足的發展,進而得到蘇中、蘇北各地觀眾的好評與稱贊。
用今天的觀點看,這種沒有地方政府支持,靠全團演出收入謀生的做法是極需魄力的,先生的戲曲演出隊也是如今活躍于城鄉各地的民營戲曲團體的最初雛形。對于一個出生于體制、也能坐享體制福利的人而言,在那樣一個特定的歷史時期內,這樣的做法其實也會受到爭議、甚至是指責的。當然,了解先生為人處世風格的人都知道,如果不具有這種“折騰”與“力排眾議”的果敢,或許他就不叫陳德林了。這樣的一種“驚為天人”,可稱作先生在藝術架構革新上的一次生動詮釋。
淮劇是一個地方戲曲,唱腔是衡量演員業務能力的重要標準之一。先生之所以能夠得到業內外的公認,極具特色的個人唱腔亦是最大的原因。與錫劇、揚劇等周邊兄弟劇種相比,舊時的淮劇同樣呈現著“重女輕男”的現象,即旦角演員容易出彩,而生角演員受種種因素的制約,除個別宗師級前輩之外,難以有更為登峰造極的歷史突破。
與同時代的其他藝人相比,先生的先天條件不能說遜色,但要論多么的優越倒也不妥當,所以先生的陳派唱腔是在長期的實踐和總結中、在眾多前輩的點撥和啟發下日臻走向成熟的。其中,1978年前后先生只身前往上海人民淮劇團(現上?;磩F)向一代淮劇宗師、淮劇自由調的鼻祖筱文艷先生學藝的經歷最為值得頌揚。眾所周知,筱文艷老師是一位出色的旦角名家,能夠破例收下先生這位男弟子,足以說明先生拜師學藝的虔誠與刻苦?;侍觳回撚行娜耍ㄟ^四年的言傳身教,及至從上海啟程回鄉時,先生已經將筱派自由調的精髓融會貫通,并以此為基礎成功改良了生角的自由調,同時在小悲調和老淮調等唱腔上同樣有著十足的造詣。在那個特定的年代里,淮劇的生角唱腔固然有何叫天老師那樣的豪爽與高聳,但更多基層的生角演員依然留給觀眾呆滯刻板、不具有藝術美感的印象。先生那種既有旦角女腔的柔美抒情,同時也有生角應具備的陽剛與大氣的行腔風格如“天降奇緣”般的出現,頓時使淮劇舞臺變得與眾不同起來。一時間,《牙痕跡》《劉貴成私訪》《趙五娘》《團員之后》等一大批膾炙人口的作品不斷呈現在觀眾面前。
歷史不能重演,我們不能假設沒有筱文艷老師及上海淮劇團其他前輩的悉心指導,先生能不能成功地改良淮劇聲腔。但有一點很明確:先生是一位勤奮刻苦的藝人,他總會如饑似渴般地學習新東西,更會為了藝術而虛心向任何人求教。所以,先生可稱作時代的寵兒,當這樣一位對淮劇有著與生俱來的興趣、同時又不斷發奮用功的學子,遇上了同樣求賢若渴的筱文艷老師,極具特色的陳派生腔、一位淮劇皇帝或許就這樣應運而生。從藝術本身而言,這些經典劇目、特別是其中的陳派名段,對于淮劇陳派藝術的最終形成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這樣的一種“驚為天人”,可稱作先生在業務本身范疇內為我們后人所進行的一次生動詮釋。
近年來,淮劇屆佳作不斷,諸多的作品不僅成功走出了江蘇,甚至在海外都能有一展身手的機會。從獎項的爭攬上看,在國家級和省市級的數次評比中,多家淮劇院團及個人都有了不勝枚舉的收獲。但是,最令筆者為之動容的依然還是先生牽頭,由一家兩代人共同拍攝的淮劇戲曲電影《臘月雷》。
淮劇電影《臘月雷》是一段梨園佳話,這是兩代人共同的結晶、是淮劇藝術在電影拍攝上的又一座里程碑,是老驥伏櫪的先生雄風不減、功力不減的又一次生動寫照。因為獲得的撥款預算有限,他不惜賭上自己一輩子積攢的家當;因為人手不夠,他就“命令式”的召喚起全家;因為對作品精益求精,他親自投入到作品的唱腔設計里......
這樣的一部《臘月雷》,不同的人或許會有不同的理解。有人會被它所講述的“孝文化”所感動,有人會為一家兩代淮劇藝術耕耘者的精神而折服,也有人會因它的高清畫面、優美旋律所陶醉。作為弟子,筆者更為感動的還是先生的這種為淮劇藝術不惜付出自己所有的堅守。在本該安度晚年的時候,先生依然在身體力行地踐行著一位當代淮劇藝術家的使命和擔當;在本該含飴弄孫的時候,先生依然似是“壯志未酬”般的繼續行進在創作和編排新作品的藝術征途里。其實,他根本不需要再證明什么,他也根本不需要再如同一個年輕人那樣為了前途去賭上自己日后的生活,但他依然還是在堅持著自己過往的那種藝術道路。其實,還是那樣一句話,如果不這樣做,他就不是陳德林了。只是作為弟子,我們會感到心酸和不舍。這樣的一種“驚為天人”,可稱作先生在藝術擔當方面給我們的一次生動詮釋。
以上,筆者從三個方面對先生的三次“驚為天人”進行了介紹。這三個方面,其實能夠說明先生在戲里戲外的諸多全情付出。概括的說,先生是一個有藝術魄力的藝術家,淮劇就是他的天、就是他的地,也可稱為是他活著的目的和意義。七十余年的時光里,先生就是這樣一個敢為人先的藝術工作者,他無愧于黨和人民多年的信任,更無愧于以筱文艷老師為代表的諸多前輩藝術家的照料。他為淮劇事業、特別是泰州地區淮劇事業的發展付出了自己的全部,是值得我們尊敬和學習的楷模。作為陳派弟子,我將時刻以先生為榜樣,力爭在能力范圍之內為陳派藝術在新時期的發展付出自己全部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