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怪物

申婷婷

怪物下山了。他并不像其他的怪物，被山下的繁華喧囂吸引，或者巧取人的友情，偷偷地順走點吃的東西。

怪物只在村子里四處游走，長長見識，他像一陣風沒有固定的形態，又如被人的嘴巴用力一吹，離開吹管的泡泡隨風在低空悠閑地跳躍，開心地飛奔，緊急繞開殘留著花生米碎沫油香味的老石磨，一個大跨步便毫不費勁地跳過羊圈和雞鴨鵝的棚子。機警的鵝以為主人喂食的時間到了，從棚子內伸出腦袋聒噪地叫起來，幾只鴨子也忠誠地跟在左右附和著。

怪物拉了拉耳朵，捏了一個貓耳朵尖，就當已經有了耳朵，什么都沒有的怪物什么都得自己動手做。他慢悠悠地飄到一個高低不平的石頭墻，石頭墻有一段已經塌了，讓剩下的石頭墻也變得七扭八拐，石頭墻里的野生薔薇爬滿斑駁的竹架，紅的粉紅，藍的天藍，紫的很淡。

一座石頭壘的只有三個木窗兩扇木門的老房子閃閃發光，黑漆漆的兩間小屋被一層柔軟的光包圍著，陽光散發的顏色遍布老房子的各個角落，紫的很淡，藍的天藍，紅的粉紅。

兩間屋的擺設比外面更寬敞。一間臥室，一間廚房，五把椅子歪歪扭扭地摞在一塊兒。一家人圍著桌子說話：

“我是餐桌。”

“我是板凳。”

“我是筷子。”

“我是花邊碗。”

“我是雙耳烤盤。”

可是房間里的人影也看不清楚。難道也是怪物？“你才是怪物呢！一段記憶你不認識嗎？”光踢踢腳，拍拍怪物的耳朵，問：“怪物是什么？”

“怪物就是會變的吧？”怪物自答自問。光嘆了口氣說：“這個回答太抽象了，天底下哪有不變的，那都是怪物了。”光擦亮玻璃，細看了一會兒怪物，沒看出門道，不耐煩地說：“我看你就是一團沒頭腦的煙，對自己長什么樣都沒影兒。不跟你耽誤工夫了，去看跳皮繩的小孩都比你有意思。”

光混進了很多束光里，一眨眼就不見了。

“我是什么樣？”怪物坐在花架上喃喃自語，把耳朵又捏長一點，他還給自己梳了個男孩的發型，短短的，像小刺猬一樣。他在花架上坐了很久，花架忍不住“嗯嗯”兩聲，清清嗓子說道：“我是這樣的。”

花架上的藤蔓舉起手臂，任性地搖擺，一陣小風正在繞著村莊參觀，聞聲跑過來詢問：“要我幫忙嗎？”

“借用一下。”花架伸出蔓須，小風拉著它大力地轉圈。怪物緊緊地抓著花架，在風中凌亂的怪物一臉驚訝地沒忘記保護花蕾。

“我們是這樣的。”小風高興極了，每天鍛煉的風運動一會兒，臉不紅氣不喘，仍然在院子里好奇地活蹦亂跳。花架藤蔓倒是氣喘吁吁，一口氣開了幾朵鮮艷的花。

“我想，我是可以這樣的。籬笆兄弟告訴我，揮舞雙手能讓心情變好，減輕壓力。”花架跳舞的陣勢跟平常看到的恬靜模樣簡直大相徑庭。看怪物傻愣愣的，花架不耐煩地邊走邊說：“你想什么樣，你就去做什么樣。好好想想吧，我去獼猴桃林聽場音樂會，到時候你別坐在這里喋喋不休。”

花架說出實情，下了逐客令，怪物連忙跳到石磨上。“我想什么樣？”新問題讓怪物想了半天，早已經心靜如水的老石磨突然抖了一下肩膀，怪物嚇得跳起來，老石磨摸摸自己光滑的耳朵，“吵呀！”它笨重地也走出去了。

怪物決定到開闊的地方走一走，見識廣了，答案自然顯而易見。怪物走在城市的樓群中間。

“叔叔什么時候到？”男孩一遍一遍問媽媽。媽媽讓他有耐心。

“叔叔會帶什么東西？”男孩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媽媽讓他不能總想著叔叔帶什么，“什么不帶，叔叔就對你不好了嗎？”

男孩一時半會兒想不到叔叔帶什么：“叔叔經常來的話，更好。”怪物覺得“叔叔”是個好模樣。

怪物親手把自己打扮成“叔叔”的模樣，大叫著“叔叔到了”，興高采烈地跑進男孩迎接叔叔的大門。男孩的家人都驚訝地看著怪物。

“你是誰的叔叔？是怪物的叔叔才對！”

正當怪物哭笑不得時，“叔叔到了”，男孩的叔叔提著東西興高采烈地跑進門，怪物跟叔叔面對面看了看，怪物立刻打扮成和叔叔一模一樣的人。

“哈哈，我是你的叔叔了。”怪物洋洋得意地笑道。叔叔大吃一驚，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地從叔叔的驚訝飛出來，怪物瞪圓了眼睛，也大吃一驚。

“你不就是明目張膽的騙子嗎？大庭廣眾的，大家看得明白清楚，你和叔叔不是同一個人，自欺欺人，我看你也是個沒頭腦的怪物。”男孩遞給怪物一串叔叔帶來的荔枝，剝開清涼的果皮，又吐出棕亮亮的種子。怪物有樣學樣，他趕緊跑出去，一會兒工夫，抱回來一堆雜七雜八的水果。男孩不耐煩地說：“我佩服叔叔做出了很多貢獻，跟他帶什么沒關系，不跟你多說了。”男孩急匆匆地跑進電梯去上下午課。

男孩的叔叔看怪物笑起來：“怪物跟我走吧，我帶你學點別的。”叔叔指給怪物看路上的汽車，問：“變成它，行不行？”

怪物盯著汽車看了一會兒點點頭，“沒開過汽車也見過汽車跑？”他正了正身體，變成一輛八分像的汽車不在話下。

“像是像，沒方向盤，也沒有油門和剎車，怎么開？”叔叔摸了摸駕駛座，手和腳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適，怪物看到一輛變速自行車轉著圈飛過去，原來是那幾個長長的鐵棍控制車子的行駛，怪物馬上變出車把和車蹬。叔叔拍手叫好，不過怪物汽車也像自行車一樣需要平衡，叔叔的技術生疏，怪物汽車左搖右晃，怪物覺得叔叔帶著他去哪兒，他就往哪兒跑。

“車跑快點，快點！”叔叔興奮地叫怪物，怪物汽車奮力地奔跑，跑得叔叔連連尖叫。叔叔摘下頭盔，平靜了半天說：“怪物，回去吧，你不是人也不能當人圈養的寵物，你是有想法的怪物。”怪物汽車一下子散蓬蓬的，沒有固定的形態，豎著他的耳朵尖。

“我是有想法的怪物。可我到底想什么？”怪物羨慕一朵花的香氣，一只鳥的叫聲，一條魚的泡泡，突然，很多光跑到怪物的耳朵邊，怪物的耳朵猶如一只傳聲筒，傳遞怪物的想法。

“是你，記憶的片段。”

“你不認識我？我就是光！”陽光叫道，“不和你聊了，我要溜了！”然后用力敲了敲怪物背后的窗戶，怪物傻愣愣地看見男孩推開門，怪物被男孩的大鼻孔吸引過去。男孩張圓嘴巴，恍然大悟：“原來你是沒有污染的空氣。新鮮的，沒有過夜的空氣。”

“空氣”讓怪物覺得驚喜，粉蝴蝶從他的驚喜里飛出來，沒有樣子的怪物本來就是他原來的樣子，透明的怪物走過的街道干凈明朗。

“我就是空氣！”怪物豎著耳朵尖飛奔，他什么都沒有，卻閃閃發光，也不用擔心嚇人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