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煒 高璐

鐘揚(1964—2017),復旦大學教授、博導,在植物學、生物信息學領域取得了一系列重要創新成果。他曾率領團隊在青藏高原為國家種質庫收集數千萬顆植物種子;他艱苦援藏16年,足跡遍布西藏最偏遠、最艱苦的地區,為西部少數民族地區的人才培養、學科建設和科學研究作出了重要貢獻。2017年9月25日,鐘揚在赴內蒙古為民族干部授課途中遭遇車禍,不幸逝世。2018年,他被中宣部追授“時代楷模”稱號。
初到研究所
鐘揚學的是無線電電子學專業,來到武漢植物研究所工作讓他覺得和自己的專業有些“不對口”。當時,中國科學院下屬研究生物學方面的十幾個研究所都配備了計算機,而全國上下,懂計算機的人才又很稀缺。鐘揚這一批和計算機專業掛鉤的大學畢業生就被引進到各個研究所,以發揮他們的作用。
這讓少年就已“成名”的鐘揚有些心意難平。從兒時的天才盡顯到考上中國科學大學少年班,事事都很精通的鐘揚眼光不止于此,他的才能仿佛受到了壓制。和鐘揚有著同樣想法的不止一人。鐘揚的夫人張曉艷回憶說:“當年我們有三個人到武漢植物所報到,當時是先住在招待所。在去招待所的路上,第一次碰到鐘揚和另外一個已經分配過來的人,那人是學日語的。后來,因為大家的家都不在武漢,基本上吃啊住啊玩啊,都在單位里頭。我們住的地方,也在植物所的園子里,所以,很快也就都彼此熟悉了。我覺得當時其實大家都想離開武漢植物所,至少我是特別不安心的,離家特別遠。他剛分到武漢植物所,說是維護植物所的電腦系統,其實系統根本就談不上,只有一臺很土的電腦。說老實話,那個時候我們都不穩定,我家在西安,我因為畢業以后沒有分到西安,就老打算著回西安。他肯定也不甘心只是維護電腦,不甘于在植物所就做那事,在找機會,就會有很多思考。那時,所里陸續分配來的外地大學生比較多,大家都不穩定,植物所的條件也不好,交通又不便,一個小時一班車,下午5點鐘就沒車了,等于跟在農村沒太大差別。”
張曉艷畢業于北京林業大學園林植物專業。由于張曉艷的家在陜西西安,所以在還未畢業時,她的工作方向就已經確定——回家鄉到父母身邊。張曉艷的系主任得知這個想法,很是為她惋惜。西安能給張曉艷提供工作的,是一個基層的幾乎無科研條件的單位,而張曉艷自身的科研能力又很強,去這樣一個單位,國家不僅會少一名科研人員,對張曉艷來說,也很難施展身手。系主任就將武漢植物研究所——中國植物研究的重鎮,推薦給張曉艷。張曉艷雖然還是有些動搖,但為了不辜負學校的器重之情,最后還是選擇去了武漢植物研究所。
鐘揚并不甘心只掌握一些電子學方面的知識,于他而言,這在植物研究所里并無太大用武之地。而同時來植物所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來自北京林業大學的張曉艷,負責植物研究;還有一個是日語學專業的同學,在圖書情報室。這三人中,專業最對口的莫過于張曉艷了。冥冥之中,鐘揚接觸植物學,便有了一個現成的人選,這也是他們緣分的開始。
張曉艷來到植物研究所后,分到主要研究荷花的課題組,組長是黃國振。而素有“千湖之省”的湖北,荷花種植條件得天獨厚,這給張曉艷研究荷花提供了很大的便利。每天,張曉艷的工作就是研究荷花的品種,以及荷花的這一品種是由哪兩個品種雜交的,區分差異性,記錄數據,并把它們進行分類。
不僅如此,植物所還交代給張曉艷一個任務——帶領鐘揚進入植物學的大門。自此,鐘揚就跟著張曉艷學習一些植物學方面的知識。鐘揚看到張曉艷總是翻一些植物學的書,他自己又對植物學生出了許多的興趣,就提出了將信息學與植物學進行交叉研究的建議。
鐘揚看到張曉艷在進行荷花分類時工作比較煩瑣:傳統的分類,就像檢索表,是按某一個特征定類別,先分成兩類,然后再往下分。如果一開始就錯了,那后面的正確率就打折扣了。
鐘揚覺得可以用數量分類的方法,以避免一些人為因素的差錯。有的是數量性狀,比如,花的直徑大小,它是一個數量性的;有的是定性的,就用1和0來表示。
一開始鐘揚認為這是可以用計算機做的。張曉艷就把人工測量的數據送到鐘揚所在的計算機室進行比較分析。開始做的時候,他們感覺并不是很好,做出來的結果也不太對,后來張曉艷發現,鐘揚用計算機運算所出現的問題是因為鐘揚對植物的理解不夠。張曉艷提醒鐘揚,每一個數據背后,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而不是一個冷冰冰的數字。后來張曉燕要求鐘揚清晨和她一起去采集荷花的各項數據,就這樣,鐘揚逐步對數據背后的意義有了深入的理解,再做出來的模型就會好很多。
有了心儀的對象
鐘揚在和植物的親密接觸中,漸漸愛上了這一專業。自此,鐘揚的生物學研究開始走向正軌,同時,他與張曉艷的感情也在慢慢升溫。當時,北京的中科院植物研究所有一個基金課題項目,需要進行合作研究,武漢植物研究所就派張曉艷前去參加。而上海也需要張曉艷前去參與工作,自此,張曉艷就奔波于北京植物研究所和上海植生所,在武漢的時間很短。
張曉艷屬于古典型美女,當時植物所里追求張曉艷的人不在少數。鐘揚意識到要與張曉艷暫別一段時間,就經常跟張曉艷書信往來。也是在這時,他開始展開了對張曉艷的追求。
據張曉艷回憶: “那時候,我和他差不多兩三天就通一封信,當時我在上海植生所,來信都放在門衛室,門衛室有個玻璃窗戶,所以那些來信放在那里,一目了然。因為鐘揚寫給我的信特別多,那個門衛就知道了我。有一次,我原來大學的系主任陳俊宇老師——他也是第一個工程院院士,他一直很關心我的成長,當年分配的時候,也是他把我分到武漢植物所的。他大概到上海來寫書什么的,不知道他從哪兒聽說我在上海,但不知道我具體在哪個單位,只知道在中科院系統——但中科院在上海有很多研究所。他當時都70歲了,和他夫人挨個到研究所去找,去問。他前面已經問過好幾個所了,如細胞所、生化所、有機所等,結果問到我所在的單位時,門衛馬上說他知道這個人,說她就在我們這里。陳老師就是這樣找到我的,就因為鐘揚寫給我的信特別多,給門衛留下了深刻印象。”
鐘揚在上學期間沒有談過戀愛,也是因為年紀比較小。當時喜歡鐘揚的也大有人在。有一次,一個女同學托鐘揚的好友黃梵幫她跟鐘揚牽個線。黃梵不知如何做戀愛的思想工作,只得給鐘揚寫信,告知了這一情況。但鐘揚立馬回絕了那個女同學的好意。之后,女同學還想確定一下鐘揚的心意,去武漢植物研究所找鐘揚,但看到鐘揚身邊已經有張曉艷的陪伴了,也就斷了這個念頭。
或許是吃了鐘揚的“閉門羹”,女同學打算出國。得知這個消息以后,鐘揚還是約好友黃梵一起,給這個女同學餞行。后來張曉艷還收到了這位女同學的來信,信中說:
首先為你祝福,祝福你遇到了能給你帶來幸福和愛的真誠朋友、知音。同時,你對他的愛也能被他所接受,這就足夠了。你們會很幸福。當然,你碰到了一些矛盾,比如不能和父母在一起共享天倫之樂,雖然我沒碰到過這些問題,但我認為你的選擇是對的,真正的愛能戰勝一切。
這也讓張曉艷下定了和鐘揚結婚的決心。
黃梵問鐘揚為何鐘情于張曉艷,鐘揚認為,張曉艷不僅漂亮,而且熱愛科研、事業心重,心思又很單純,這樣的女孩兒,對他來說,有著強烈的吸引力。
家庭事業兩不誤
鐘揚的戀愛結出了碩果,他的學術研究也是蒸蒸日上。
由于科研工作的杰出成就,1986年底,鐘揚在中國武漢植物研究所破格獲批助理研究員的職稱。同時,鐘揚帶領研究所的工作人員成立了水生植物室,把計算機技術應用到植物學的分類研究中,張曉艷也到了水生植物室,協同鐘揚一起做研究。
這一時期,鐘揚的研究成果不斷:他撰寫的《計算機輔助三維重建技術及其應用》(摘要)入編中國科學院武漢分院首屆青年生物學工作者學術討論會《論文摘要匯編》;和黃德世、馬建新合作撰寫的《研究所效益及若干環境因素的數量分析》在武漢中國科學院第7次科研管理學術討論會上交流,并編入討論會論文集;獨立撰寫的《相聚在武漢》發表于《中國科大校友通訊》年第4期第2版;和張曉艷合作撰寫的《荷花品種的數量分類研究》刊登于《武漢植物學研究》1987年第5卷第1期,該文還獲得了1988年湖北省優秀論文獎;1987年,鐘揚參加了湖北植物學會、中國植物學會;1988年2月,鐘揚撰寫的《縮短無成果的學習階段——介紹〈科學研究的藝術〉和〈發現的種子〉》發表于《書刊導報》1988年2月25日第2版。
同時,鐘揚也沒有耽誤自己的生物學課程的學習。他在武漢大學旁聽了陳家寬的《普通生態學》,一聽就是兩年。陳家寬是武漢大學的生物學、生態學教授,他對鐘揚這位“旁聽生”印象極深,而且兩人很談得來。并且,陳家寬的博士論文,就是和鐘揚一起合作的。
鐘揚學習十分認真,記性好,又愛鉆研,因此很快就掌握了植物學的相關知識,在認植物方面也超過了科班出身的張曉艷。
1988年3月,23歲的鐘揚與張曉艷在武漢登記結婚。
說起來,這里面還有一個小插曲。在開結婚證明的時候,鐘揚采取的是先斬后奏的方式。據張曉艷回憶: “我那時在從上海回到武漢植物所的時候,他這邊已經把結婚證明開了。我還在云里霧里,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已經辦完了。他說,‘辦完事了,我們好安心做科研。這種大事雙方應該都考慮下,但他不這樣理解,他想的是,我肯定會這樣的。我說,‘也不對呀,這證明應該是我自己開,你怎么幫我開了?他的理由是,他代我開完證明,我就不用牽掛此事了,我們結婚以后,就可以安心做事了。我當時確實顧慮比較多,是因為我在家也是獨生女,考慮到以后負擔比較重;再一個,當時我天天想著回家,因為我爸我媽當時在西安。他老是說我成熟得特別晚,說我也沒有那種雄心壯志,而是隨遇而安的,沒有特別多的想法,比較簡單。我當時也說,‘我們都是獨子,父母將來年齡大了,以后的負擔太重了。他說,‘你幸虧是嫁到我們家來了,看我爸媽對你多好,把你當女兒一樣。你要是到別的人家,還有好多妯娌,或者小姑子,你根本搞不定的。我說,‘我又不跟人家計較,又不跟人家生氣,還會有什么?他說,‘你不跟人家計較,人家要跟你計較,還不夠你麻煩的嗎?”
鐘揚和張曉艷一結婚,武漢植物所就分了一套房子給他們。鐘揚和張曉艷的喜糖,令武漢植物所的科研人員的印象很深。那個時代比較儉樸,喜糖一般都是裝在一個塑料袋內,用訂書機釘起來,每人送一包。而他們是用訂書機把兩袋釘在一起,每人送兩包喜糖。因為他們就是看重大家的交情,想讓每個人都感受到他們的喜悅之情。
鐘揚父親鐘美鳴,原來在黃岡地區教育局工作,由于工作變動,調到了武漢,自此,鐘揚父母就一直住在了武漢。鐘揚和張曉艷結婚后,能經常回去看望他們的父母。但張曉艷比鐘揚回去得更為頻繁,她和婆婆王彩燕的關系非常好,她說:“鐘揚還在武漢植物所的時候,就經常不回家,待在所里頭。他爸媽周末打電話,希望我們周末回去,他就讓我回去做個代表。他也不常回去,還是我回去得多一些。鐘揚父母跟我父母也沒有任何隔膜,這在很多家庭中比較少見,可能價值觀都比較一致,都比較好說話。我爸媽以前跟他爸媽也在一起待過,而且他爸媽特別希望我爸媽跟他們待在一起。這是很少見的。”
鐘揚對待科研非常認真。鐘揚從事的領域叫植物數量分類,他正是和張曉艷合作研究以后,通過查閱大量資料,才意識到這個領域可以成為他的一項事業。當時介入這項研究的人很少,是一個很新的領域。國內沒有人研究,是個空白。所以,他的第一本書《數量分類學》,就是填補這一空白的。
(摘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采集種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