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 法（組詩）

孫曉杰

理 由

我刷牙是為了討好黎明

即使是隱匿的黑夜也不喜歡

齲齒和口臭

我每天吃藥是為了保命

越來越多的人明白此理：活著

并不只是一個人的事情

周一至周五擠地鐵上班

為了一把牛奶和面包的椅子

木紋如花的體溫

被覬覦的寒意窺視了很久

我游山是為了扔掉心里的石頭

玩水是放生夢境之魚

我刻意低聲說話

以便掩飾致命的口誤

時常彎腰低頭

在生存的門楣面前，沒有必要

逞狂妄之勇

寫詩也沒有什么崇高的目的

只是想嚇唬一下死神

“難道上蒼還在創造這樣的人類？”

遇見一個從珠峰上下來的人

他的步率明顯快于攀登珠峰時的情景

身體也明顯變輕

但脫去鋼釘之鞋的足音，仍讓我

有驚心之痛

這個曾經高于珠峰的人

回到零海拔，仍高于我

稀疏的發頂，有一小圈飛著

星光的奇幻之藍

我與他握手，就像觸摸珠峰上

一棵并不存在的樹

他的笑容，擴張著被陽光灼烙的黑

打開臉頰上皺紋掩埋的刀鋒之白

我關注他每一句話

這從世界極頂飄落的雪

有些氧氣稀薄，有些如雪崩，有些

如萬丈冰川……

他曾經在珠峰上下望的雄鷹之影

不停地在我眼前晃動

我悄悄后退了半步，仿佛

出于禮貌。其實是覺得

已被他輕微凍傷

唯有他的女友如妖冶的火焰

偎依著他，稱自己是他的“大本營”

阿什河與阿什貝利

仿佛是寒冷，產生了某種錯覺

一條北中國的河流

一個冰霧籠罩的切冰人

被我想象成一個詭異的美利堅詩人

這狂奔的烈馬之河，終于

被他用季節的韁繩

緊緊牽住。他開始梳理阿什河

以直率的鋸齒，穿過直線的縫隙

他知道阿什河是一座寶藏

里面有刮著風的玻璃

飄著雨的水晶，鑲嵌花鰍的琥珀

童話世界的冰城……

阿什貝利也是一塊冰

一次在寒風里，靜止的表達

他好像閉住了眼睛。四周

飛濺的冰花，像薄霧制成的螺旋樓梯

他上升。他感到冰的菱形圖案

否認他的睡眠。他知道

阿什河的第二個想法——

“第一年結冰，然后蛋糕出現”

河床空曠之后，只有他，像一塊

懷揣火焰的冰，等待春水

被再次建造出來。但它已被改變

與阿什貝利混淆著進入弧線的河道

拉開了一個陌生的長度……

非物理課

你們容易被這些積水上的彩色花紋所吸引

是的，它們令人著迷。在風的

吹動下，它們游移，漾動，不斷組成

新的花紋。看起來，像一幅

杰出的畫作。但實際上，那只不過是幾滴

滲漏的廢而無用的浮油，幾滴

借助陽光，花里胡哨的表象

它們離火焰很遠并且背棄了火焰……

鍋爐工再次與我說起鍋爐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一臺鍋爐

一生都在燃燒

通紅的爐膛猶如我們的內心

自尊和欲望的火焰

直到死亡，從未停息

喂養火焰的燃料

是在黑色的時間里凝成的，我們焦灼的生命

天氣越是寒冷，我們

越不甘于被凍僵

越像是一個發熱的病人

那些在清晨為黎明吸引的人

不過是一臺立式鍋爐

那些在夜晚被夢魘驚擾的人

不過是一臺臥式鍋爐

那些被欲望早早毀滅的人

猶如一臺突破了額定壓力的鍋爐

被自身的爆炸撕裂和粉碎

每個人都是一臺為欲望而燃燒的鍋爐

冒出怪味的濃煙

撒落死寂的黑灰

鍋爐工只是一個替身

隨后是旁觀者：每個人都加劇了別人的燃燒

我不喜歡那些熄滅了烈焰的鍋爐

雖然它有冷卻之美

我不能熄滅

我要生存

我是一臺價值低微因而更需要燃燒的鍋爐

貓頭鷹

有人玩貓，有人玩鷹，除了

巫師、智慧女神和魔法小說，無人玩

貓頭鷹——

雅典娜的象征

生物鐘的反動

獅身人面像的變種

一個高貴，一個忤逆，一個神秘，都不好玩

清潔工牛二想玩

但上了一個禮拜的夜班

熬不住，病倒了，又換成了白班

貓頭鷹賣給了別人

J.K.羅琳的貓頭鷹

為保護哈利·波特，一個孤兒，被人殺死了

為害甚烈的老鼠

搖身一變

成了可愛的米奇和杰瑞

除了古希臘的貓頭鷹銀幣

捕食老鼠的貓頭鷹

已經失去了品牌價值和市場效應——

無人吃過貓頭鷹奶糖

用過貓頭鷹

眼霜，或別的

鷹擊長空的鷹，不包括貓頭鷹

如同天高任鳥飛的鳥，不包括鴕鳥

據說它是星星的朋友

但它猛一出現，常常把星星嚇一跳

(星星就是這樣閃爍的吧？)

在偉大的格林筆下

貓頭鷹

是一個長著鷹鉤鼻子、會把少女變成小鳥的女巫

魔 法

她拿著一根竹木筷子

在我面前畫了一圈。我擔心

一種利器可能造成的傷害

她卻笑著阻止我：這是我的魔法棒棒！

一個夢幻般的意念

突然讓她有了統御萬物的氣概

她用筷子指著我

——我要把你變成一條小狗

變！我順從地“汪——”了一聲

一股飄搖的風，從我身后升了起來

——我要把你變成一只小貓

變！我諂媚地“喵——”了一聲

墻角的兩塊黑斑，仿若已經被定制成晚餐的老鼠……

我懇求她：把我變成一只老虎吧

她斷然拒絕了我

不！那樣你會吃掉我的

我和顏悅色地解釋說：我會變成一只

不吃人的老虎

她似乎就要妥協了

目光里出現了柵欄的暗影

但魔法棒突然指向了未知的遠方

——她把我變成了一塊石頭！

我佯裝憤怒：人怎么會變成石頭呢

她用不可辯駁的口氣說

這就是魔法呀！

所有的石頭都是想變成老虎的人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