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手記

香 奴

懸念

那是我歡喜的，在夜里飛行

除了翅膀，我什么都不要

月亮是月亮，星星是星星

而我，傾盡所有力氣

成為最小的一枚

發光體

蜷縮在你的黑暗里

理順這束光芒的毛刺，像撫摸橘貓

我將繼續變小變弱，毫無懸念

被黑暗吞噬后

我，終于屬于你

驚蟄

一個不必準備稻谷種子的人

這一天，有點游手好閑

北方的冰雪融化不融化

都在情理當中

只是沒有人，再穿河而過

燕雀始終不離那一小片林子

鴻鵠一直沒有歸來

萬物一旦復蘇，就會跟人類一樣

抱怨沉寂，寒冷，冬日漫長

太陽亮出長鞭，責罰荒原

陽光的腳丫經過的土地，都將長出

城春草木深

誰不愿意呆在春光里呢 誰不愿意

坐在枝頭，招展小小的酒旗呢

誰不想快一點與蜜蜂對飲呢

春雨有鋒芒

痛而甜蜜

稻草人手記

秋風也沒說什么，莊稼就整齊地倒下了

五月的秧苗

是的，每一棵秧苗我都愛過

每一棵秧苗都有過我的盛夏

現在，她們匍匐滿地

秋天，是我的更年期

群鳥在我耳邊轟鳴。有沒有傷心事

清晨的眼睛卻掛滿露水

身體開始干枯靈魂開始健忘

身體和靈魂偶有對話，都會不歡而散

很多時候，靈魂不在此，天那么高那么藍

我追不上

每一片落葉都自投羅網

他們的罪行脈絡清晰，不容分說

草木都在逃命，來不及彼此搭救

跟他們比，一開始就心灰意冷的我

反而從容

我在腐朽深處面對腐朽

在死亡周遭等待死亡

對空無心肝的稻草人說多少愛才夠用呢

捶胸頓足也不疼。我站在原地過冬

我等雪來，清算給我白花花的銀兩

我愛的人啊，如果春天你還能經過我

別忘了，給我帶一件綠色的衣裳

突然停電

洗衣機里的衣物

回不到原來干爽的自我

也達不到預計中潔凈的目的

電飯煲里的結局

既不是生米

也不是熟飯

麻雀

我活得更像一只麻雀

生死都無關乎森林

都知道我比孔雀缺少的是

一件外衣而不是，五臟

在廣袤的秋野尋覓秕谷的時候

我從不聲張

那秋色！滿地金黃

失眠

這次失眠是物質的，很具體

一只蚊子，來歷不明

關了燈，它在黑暗里

開了燈，它還在黑暗里

我退讓出床布和竹席

退讓出枕頭和未完結的夢境

僅僅坐在沙發邊緣

與它對峙。或者共度良宵

帽子

先用來遮擋紫外線

再用來遮擋額頭上的皺紋

現在，用來推遲染發

麥草的帽子啊

你已經有了媽媽的頭上

老年的味道

榆樹錢

那些藏不住的成串的密集的

榆樹錢兒

全部都是我姥姥家的

只有我姥姥才有那手藝

把榆樹錢兒和在玉米面里蒸窩頭

我姥姥去世這么多年了

榆樹錢兒

就這樣被世人浪費著春天

直到她們落地，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