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嶺地名的民俗語言學研究

周向東

地名研究源遠流長，地名學成立后，地名研究迅猛發(fā)展，語言學借鑒地名學鮮活的地名語料，從文化語言學角度、社會語言學角度等深入發(fā)掘地名這一語言現(xiàn)象。但民俗語言學對地名的民俗性研究還很不夠。本文試圖運用田野調查、文獻參考的方法搜集大量語料，統(tǒng)計分析，對鐵嶺地區(qū)下轄五縣市自然村地名進行民俗性考察，透視鐵嶺地名中蘊藏的民俗文化和民俗心理。

一、鐵嶺地名與民俗文化

鐵嶺市下轄五縣市鄉(xiāng)村地名具有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有著別具一格的地域特點，鄉(xiāng)村地名的命制與鐵嶺地區(qū)百姓日常生活息息相關，透過鐵嶺鄉(xiāng)村地名現(xiàn)象能窺視鐵嶺地區(qū)的民俗文化。

（一）鐵嶺鄉(xiāng)村地名與地理風貌

鄉(xiāng)村地名的命名往往是依據(jù)影響度，地理風貌當然是首選的標識。鐵嶺地名大多形成于明、清時期，當時百姓聚居成村，所取村名首先來源于自然環(huán)境中具有區(qū)別度的地理事物的本質屬性，于是占較大比例的地名形式就是以自然實體命制的地名，如某某溝，某某泡子，某某河，在通名溝、泡子、河之前，通常加上姓氏、數(shù)字、方位或是其他特征等專名。

姓氏+溝：韓家溝、展家溝、趙家溝、孟家溝、柳家溝、石旺溝、郭家溝、金家溝、謝家溝、尹家溝、聶家溝（開原市）等，安家溝、鮑家溝、那家溝、郎家溝、杜家溝（鐵嶺縣）。

數(shù)字+溝：頭道溝、二道溝、三道溝、四道溝等（開原市），八家溝，鐵嶺縣、昌圖縣也有此類地名。

方位+溝：大東溝、大西溝、大南溝、北大溝、西南溝、西溝、后溝等（開原市），東溝、南溝、東南溝等（鐵嶺縣）。

其他特點+溝：肥地溝、木魚溝、放牛溝、龍砬溝、馬虎溝、石柱溝、石人溝等（開原市），鐘樓溝、林家墳溝、樟木溝、紅帶子溝、厥菜溝、碾子溝、泉眼溝（鐵嶺縣）。

鐵嶺縣有雞冠山鄉(xiāng)雞冠山村，因該鄉(xiāng)有一山，遠望主峰如雞冠狀，故名。豬頭臉子、牛心山、馬耳山、月牙泡、前崴子、后崴子、孤山砬子、雙龍背等。

鐵法市鎖龍溝村，清中葉時成村，村后有山溝，形似喇叭，故名嗩吶溝，后諧音為鎖龍溝。

昌圖縣有牤牛哨鄉(xiāng)，成村于清咸豐年間，因村側有河，每年汛期水勢猛漲，傾瀉之聲猶如牛吼，故名牤牛哨。

民以食為天，土地是百姓賴以仰仗的根本，地理風貌當然是村民最關注的，每道山梁、每道溝谷、哪塊地貧瘠、哪塊地肥沃百姓都牽掛在心，因此，地名中有關地理風貌的地名正是百姓這種心理的遺跡。鐵嶺的百姓也以自己的聰明才智淋漓盡致地描繪了家鄉(xiāng)的地理風貌，給地名注入了鮮活的民俗文化血液。

（二）鐵嶺鄉(xiāng)村地名與移民情況

鐵嶺歷史上屬于邊疆地區(qū)，曾是高句麗、蒙古、滿與漢雜居之地，明朝時曾大舉移民，用漢人充實邊境。明末清初，由于戰(zhàn)亂、饑荒，山東、山西、河北的百姓不顧禁令自發(fā)遷徙到鐵嶺，之后清時政府解禁，實行屯墾實邊政策，還有一部分謫戍被發(fā)配到鐵嶺的。鐵嶺地名實際上就是一部移民的歷史。鐵嶺自然村地名中有很多以“某某窩棚”“某某窩堡”“某某馬架”“某某家子”“某某堡子”為名的，移民初到新地，四周一片荒涼，荒無人煙之處并無明顯地貌特征，新矗立起來的窩棚、馬架等移民們臨時住所成了最惹人注意的標志物，姓氏+窩棚/窩堡、數(shù)字+窩棚/窩堡的名形式就成了整個村落的地名。反映了明、清時代移民遷徙異處生活凄苦之狀。

毛家窩棚、周家窩棚、潘家窩棚、沈家窩棚、張家窩棚、胡家窩棚、高家窩棚、田家窩棚等（開原），夏家窩棚、華家窩棚、桂家窩棚、任家窩棚、畢家窩棚、大馮家窩棚、小馮家窩棚、劉家窩棚、梁家窩棚、陳家窩棚、邊家窩棚、李家窩棚、范家窩棚、高家窩棚、傅家堡子、上費家堡子、下費家堡子、常家堡子等（鐵嶺縣）。

景荒地村、宋荒地村、劉荒地村、項荒地村、汪荒地村等（鐵法市）。

昌圖縣有兩家子、大六家子、七家子、八家子、十家子、十八家子、二十家子、三馬架等。

（三）鐵嶺鄉(xiāng)村地名與民族接觸

鐵嶺古代屬于邊地，高句麗族、蒙古族、滿族曾跟漢族一道在這里繁衍生息，留下很多古城遺址，一些蒙語、滿語音譯地名就是多民族雜居鐵嶺的歷史見證。各民族在這里共同勞動，開發(fā)鐵嶺，各民族相互接觸、不斷融合，有些蒙語、滿語地名已經漢化，已經看不出是少數(shù)民族地名了，還有一些地名是漢族人根據(jù)高麗、蒙、滿等族人們生活習慣或其他特征而起的村名。

用滿語命名的村名有：汪哆羅束、撓貝、貨郎屯、媽媽貨郎、小寨子蘇伙落、小摩里紅山、螞螂屯、巴爾虎營子等（開原）。

因八旗建制而命名的村名有：紅旗營子、黃旗寨、藍旗寨等（開原），白旗寨鄉(xiāng)白旗寨村等（鐵嶺縣）。

與高句麗族有關的地名有：友誼、鮮屯（開原），高麗坎子、高麗營子（鐵嶺），高力溝村中有高句麗古城遺址。

鐵嶺縣有滿語地名溫池伙洛（河岔溝）、阿達伙洛、通州伙洛、上媽媽伙洛、下媽媽伙洛、昂邦河（大城）、哈爾邊（鳊魚）、業(yè)爾興（三岔河）、毛溫（園丘）等。

鐵嶺縣的阿吉堡子、蔡牛堡子原稱阿吉牛錄堡子、蔡牛牛錄堡子，“牛錄”是滿族建國初期的基本戶口軍事編制單位，1601 年努爾哈赤定300 人為一牛錄（大箭之意），也是清代基層官職名稱。“阿吉”滿語，義為小，即小牛錄堡子。“蔡牛”，清初有位叫蔡牛的人在此任牛錄官職，故名蔡牛牛錄堡子。現(xiàn)存清嘉慶元年所鑄古鐘記載有“蔡牛牛錄堡子”之稱。

紅帶子溝，清代嘉慶年間，愛新覺羅氏從盛京十里碼頭遷此山溝內居住，因屬清顯祖叔伯兄弟的旁支子孫以紅帶子為標志，得名紅帶子溝。

昌圖縣在元朝至清朝屬蒙古族的科爾沁游牧地，為蒙古族博多勒噶臺親王旗地，昌圖系蒙語“常突額勒克”（意即綠色草原）前二字之音轉。因此昌圖縣境內自然村地名多蒙語地名。寶力鎮(zhèn)一名源于蒙語“薄落屯”居民稀少之意，嘉慶年間形成村落時，村民以其譯音稱之為玻璃屯，后諧音寶力至今。此外還有嘎轄（屯）、查罕、嘎甲、坤都、那思、那不是海等蒙語地名。

西豐縣清初時封禁為清王室的圍場，在圍場名稱基本上都是滿語，更刻（明亮）、嵌石嶺（邊）、依馬呼（魚）、札克丹哈達（松峰）、那力琿（細流）、拉呼達（灣溝）、烏里（歐李子）、達啟達（頭道嶺）、達啟（頭圍）、登嘎拉巴克欽（對翼）、查庫蘭達（桑嶺）、妞河（狼）、哈束力罕色欽（山桃）、烏魯里（軟棗）、依馬呼拉達（魚峰）等，現(xiàn)已更名，只保留更刻鄉(xiāng)。

（四）鐵嶺鄉(xiāng)村地名與軍事活動

歷代的軍事戰(zhàn)爭給鐵嶺地名留下了痕跡，明代中央政府為抵御蒙古的瓦剌部、韃靼及兀良哈的襲擊，在遼東、遼西的遼河一帶修筑土邊墻，清朝則沿著明代遼河流域土邊墻修建柳條邊，以保衛(wèi)清皇室的“龍興重地”。并且五里一墩，十里一臺，修炮臺，筑城堡，軍事重鎮(zhèn)鐵嶺是兵家必爭之地，這在地名中足能得到求證。戰(zhàn)爭在百姓眼中是大事，地名當然是記載大事的活化石。于是鐵嶺地名中多了幾分硝煙味。

因城堡、柳條邊及邊門命名的村：付家堡、古城堡、古城子、一面城、雙城子、威遠堡、老邊、新邊、馬千總臺、西老邊等（開原），老邊臺、臺西、大臺子、東二臺子、西二臺子、三臺子、邊西等（鐵嶺縣）。

鐵法市有兀術街村，源于金代金兀術曾率兵駐此之傳說，故名兀術街。調兵山鎮(zhèn)之得名，因鎮(zhèn)西有山古稱“刁蹕山”，后因金兀術曾在此調兵布陣，而諧音改名。

鐵嶺縣有明邊鎮(zhèn)鎮(zhèn)西堡，有明代古城堡遺址，至今城基尚存。明遼東總兵李成梁曾率兵鎮(zhèn)守于此，古戰(zhàn)場遺跡永安門石額和邊墻、邊壕、古墩臺仍依稀可辨。鎮(zhèn)西堡鄉(xiāng)境內的養(yǎng)馬堡、永安堡、東營盤、西營盤皆當年李總兵屯兵養(yǎng)馬處。新墳村有總兵李成梁的墓址，墓前有石碑、石人、石馬。

鐵嶺縣催陣堡鄉(xiāng)原名崔公堡，明末有崔姓居此，形成村落，故名崔公堡。清代中期，根據(jù)唐代薛仁貴征東在此督軍攻打高麗城的傳說改名為催陣堡。

鐵嶺縣的演武比試是遼代中軍的教軍場，清代形成村落，以教軍場命名為演武比試。

昌圖縣的亮中橋鄉(xiāng)得名于傳說，據(jù)傳北宋年間，宋徽宗（趙佶）和宋欽宗（趙桓）二帝，被金國完顏兀術擄往五國城路經此橋，或云路過此河搭橋而過，后人稱此橋為“兩宗橋”，清嘉慶年間形成村落，諧音為亮中橋。

昌圖縣馬仲河鄉(xiāng)得名于傳說，乾隆年間，一將領騎馬經過此地，被很寬的小河所阻，將軍揚鞭策馬一縱而過，故名馬縱河，后河東聚集成村，借名馬縱河，習稱馬仲河。馬仲河鄉(xiāng)還有東大營、西大營等地名。

古鐵嶺邊地上的金戈鐵馬、土邊柳條邊、古城墩臺以物質遺跡的形式證明了鐵嶺的邊境戰(zhàn)事，而鄉(xiāng)村地名則是鐵嶺軍事活動的活見證。

（五）鐵嶺地名與宗教信仰

古代先民們在生產力不發(fā)達，自然力肆意施虐的惡劣條件下，產生了對自然的崇拜，在崇拜自然與意欲征服自然的矛盾心理驅使下，人們紛紛轉而信仰起佛、釋、道三教，后又有天主教和伊斯蘭教的影響，各地興建廟宇、道觀、教堂等，都能在地名中尋找到宗教信仰的蛛絲馬跡。

鐵嶺縣有藥王廟溝、古塔寺、廟嶺、白廟子等地名。鐵法市有娘娘廟村，昌圖縣有龍王廟屯，雙廟子鎮(zhèn)，廟溝、六家子廟，老母廟、黑臺廟、石廟子、龍廟等地名。

二、鐵嶺鄉(xiāng)村地名與民俗文化心理

（一）“天人合一”的心理

中國古代先民深受儒教影響，天、地、人三者和諧共生思想根深蒂固，老百姓尊天、尊地，與自然和諧相處，天、地、人完美融合在一起，這種“天人合一”的心理反映在地名當中，人們命制地名時，往往先把自然環(huán)境中最顯著的事物作為區(qū)別他地的本質屬性拿來作地名。如地理風貌類地名，某某山、河、溝、岔、泡等地名，植物、動物類地名，孤榆、兩棵樹、八棵樹、蓮花、獅子溝、老虎溝、后螞蟻嶺、喜鵲溝等。

（二）求安泰吉祥的心理

鐵嶺鄉(xiāng)村地名中出現(xiàn)很多龍鳳、興旺、發(fā)達之類的字眼，反映了百姓熱愛生活，表達了人們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

昌圖縣大興鄉(xiāng)名源于此，清嘉慶年間，河北保定移民來此墾荒定居，帶著五業(yè)俱興的美好祝愿，落戶成村，稱大興。類似的還有太平鄉(xiāng)、萬安鄉(xiāng)、長發(fā)鄉(xiāng)、平安堡鄉(xiāng)、興隆溝、幸福、豐收、如意、元寶、臥龍、鳳凰山等鄉(xiāng)名和村名。

西豐縣有吉祥、如意、安民、福壽、平安、守信、富強、振興等地名。

（三）從雅去俗的心理

鐵嶺地名在歷史沿革過程中有從雅去俗的趨勢，百姓文化素質日益提高，人們在求雅心理的支配下，地名由俗變雅是地名演變的必然趨勢。如西豐縣地名因求雅而改名在鐵嶺地名沿革中非常顯著。西豐縣初開辟之際，像其他縣一樣，多以窩棚、寨子為通名，前面冠以姓氏，民國時請老先生取文雅新名改易舊名。如付家窩棚現(xiàn)名英華、唐大窩棚現(xiàn)名文藝、朱大窩棚現(xiàn)名達民、賀家窩棚現(xiàn)名泰來、夏家窩棚現(xiàn)名新立、孫家窩棚現(xiàn)名會文、蘇媽媽寨子現(xiàn)名平原、王媽媽寨子現(xiàn)名祥和等。西豐縣舊時曾是貿易往來的孔道，陸路運輸較為繁盛，沿途開設旅店、商鋪的較多，于是地名中出現(xiàn)姓氏加店、街等通名的形式，但現(xiàn)已易名。如申家店現(xiàn)名吉祥、柳家店現(xiàn)名鳳鳴、王家店現(xiàn)名恩光、張家店現(xiàn)名新豐、于家街現(xiàn)名德勝、姜家街現(xiàn)名仁義、朱家街現(xiàn)名治平、王家街現(xiàn)名親賢等。

地名的趨新求雅跟其他語言現(xiàn)象一樣是不可避免的，但地名改名中也出現(xiàn)一些問題，諸如地名的標志性應該放在重要位置上，地名必須有區(qū)分度，否則多么文雅的地名也是不實用的。再者，地名是歷史、地理、社會生活的活化石，跟當?shù)刈匀画h(huán)境或人文環(huán)境毫無關系的文雅新地名就不如老地名。尤其鄉(xiāng)村老地名古樸、粗獷，更能保持鄉(xiāng)土氣息和民俗魅力。

結論：通過對鐵嶺地區(qū)自然村地名的梳理，我們發(fā)現(xiàn)鐵嶺鄉(xiāng)村地名與地理風貌、移民情況、民族接觸、軍事活動、宗教信仰等社會民俗文化的密切關系，從中透視出鐵嶺鄉(xiāng)村地名反映出來的百姓民俗心理，從鄉(xiāng)村地名這個角度去更好地理解民俗語言學，并把地名研究納入到民俗語言學的領域中來，以擴大民俗語言學的視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