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沒說（組詩）

文 古 陶

礦工

露珠半圓

朝著土地努力

被一個礦工偶然看見

在汾陽

他們要乘車到達山頂

我們選擇細路

兩個老年女人挽著手臂走在前方

方言好聽，皺紋疏朗。

嗬，從沒見過這么多核桃樹

連綿的葉子驚呼著

緊緊抱在一起。

山野如此壯觀

我對你說，它們應該錄入史記

后來大風漸漸停息

石磐山的葉子們不再摩擦，響動

互相隔著微弱的縫隙

毛梾樹

山另一邊

那些被大風吹起來的人咧著嘴

看見毛梾樹全體

向左傾斜

委屈而沒有主意

嘿，我正坐在拖拉機上

穿行樹木中間

開車老漢大聲吶喊

“抓緊扶手……”

風太大了

他的話斷斷續續飛散

總不能完整到達耳邊

我一直沒說

夕光盛大

滑下山峰另一側

山這邊，樹黃金的最高處

光線依然散發余溫

喜鵲猶未歸巢

美妙的弧線一跳一跳

樹葉響起，瞬間又恢復原樣

你仰起臉

沉溺其中，令人神迷

這時楊樹林的空白部分

即將被暮色添滿

我一直沒說我愛你

夏天安靜極了

我們蓬勃著遼闊的悲傷

拍照的人

那是正午

滅頂之藍在斜坡上方

一壟鳶尾花近點

隔不遠是一壟薰衣草

涌動著沒有盡頭

我俯下身子

它們的花蕊恍惚，而幽寂

看不真切

伴隨她肯定的呼喚

這時，我遇見拍照的人坐在高處

他吊兒郎當

三腳架上鏡頭蓋

還未打開

老年

成為一棵孤單大樹

托起颶風與彩虹

這少年時不切實際的想法

我早已摒棄了它。現在

只想成為樹中之樹

一棵森林中的樹

蔭涼連成山脈。

瞧，彈風琴的老人

手指依然專注

紋絲不亂。

我希望他在我身邊坐下來

停泊在樹蔭里

播種

一塊并不大的地

兒子手按筒式播種機

父親站在地另一邊望著他。

大巴車太快了

這對父子只是我的猜測

也許他們是別的關系，比如鄉鄰。

匆匆一瞬間

地旁墓碑列隊整齊

它們閃閃發亮

正陪著自己的兒孫播種

少女

世界剎那寂靜

只有微風鼓舞薄衫

她喚醒了某個中年人

然后是茫茫一大片

幸好她沒看見街上人們驚呼著

又暗自驚悚

啊，秋天的光線是張舊照片

少女多么非凡

緊緊的腰身，黑發明凈

她不知道他們早已被生活挫敗

牙齒松動，雙肩低垂

再也不能如少女般純潔

其中有一人

頭埋得最深

小說家

熬白了頭

他至少拉開一千個序幕

不，是一千個句子

或僅僅是詞

僅僅在意念中

有時抑制不住激動

夢中喊出了它

有時沉淪著熄滅

無法預料啊，它或

他平淡無奇的命運

被橡皮擦去

我是說

我們杜撰了一個小說家

暮春時節街頭走過

他裝作沒看見

身后無數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