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村筆記（三首）

◎鐘 鐘

[金光村筆記]

一

你那時還有理想。居住的地方

放滿了書和朋友們的臨別贈言

你對未來做了短期和長期的規劃

它們被你貼在了醒目的地方

你堅持每天閱讀、看時政新聞

偶爾會在本子上寫下兩三句晦澀的詩句

“蝴蝶的遠方是一次花朵邂逅

幸福死在路上，要怎么抵達？”

應該有第三句詩出現過

只是你的筆記本在一次搬家中丟失

二

廚房里的冬天，有文火熬煮的酒

你在等待一個朋友和傍晚的雪

已經微醺，酣睡隨之而來

中唐時期永遠的傍晚隨之而來

那只翻過屋檐的貓咪在尋找什么

夢被驚醒后，詩意和失意完成互置

冬日漸生的疑慮終于如濃云般

遮住了光，你的人生開始明暗交替

“如果我是一只蝴蝶

我不會去相信鮮花的芳香！”

三

桉樹林里稀疏的夕陽沉入平原的腹部

你能夠看見的世界就是這樣

“還有什么可以期待？”

周而復始的世界像你曾經畫過的圓

初中時代的舊人曾用破舊的圓規

給你畫下了更大的圓，你開始懷念

試圖找到真的世界，因為你相信

這是暫時的迷茫，世界不應該是這樣

“毛毛蟲眼中的世界末日是蝴蝶

那蝴蝶眼中的世界末日是什么？”

四

你以為沿著河流可以走到平原的內部

你以為太陽下山時可以走到河流的盡頭

……

最后呢？你還會以為什么

你站在窗戶前沉默

風從桉樹林吹過來，炎熱的夏天

你的理想還剩下什么

不知何時，你的書籍上落滿灰塵

……

“一只蝴蝶飛過來，另一只蝴蝶

也飛過來，花園里開滿了鮮花”

五

你在夏天離開這里

想起丟失了什么在這里，想不起是什么

你在夏天離開這里

想起曾經目送朋友離去，想不起他怎樣離去

……

你在夏天離開這里

想起身后應該有人相送，想不起是誰

[林間小徑]

我喜歡午后散步

在林間小徑

給不認識的植物拍照、取名

在小溪里輕蕩出水花

有時，小徑兩邊長滿高大樹木

它們相互橫生的枝葉會搭建出

一條通往童話世界的道路

我會在這里變成一只鳥，唱出動聽的音樂

我在這里遇見古木衰柳、昔人空悲*

這些古代的詩意讓我憂愁

也讓我改變對山水的詩意：

童年的陰影在此小徑中被治愈

有時，我會尋找一處地方坐下

假裝自己已經融入這林間萬物

我是花，我是樹，我是草，我是……

但起身的瞬間我還是我

日落之前，我必須從這片山林走出來

去面對一個庸俗的世界

使得這分離像是一支挽歌

每個傍晚，風都會吹拂著歌聲找到我

注：化自王維《輞川集·孟家坳》。

[黃昏的散步]

我在黃昏陷入一種無意義的思考

開始漫無目的地散步

沿著河流我找到另一條河流

沿著村莊我找到另一個村莊

……

我看到群鳥在樹枝頭歡跳

它們剛剛從遠處飛回

我看見黑壓壓的人群從工廠涌出

又涌向附近的村莊，黑壓壓的一片

像我掏過的螞蟻窩里逃難的螞蟻

卑微、忍耐，接近麻木

我總是在黃昏想寫一首悲傷的詩

填平落日留下的巨大的天際線

它曾經占有我的楊家河、斜江河、后河、州河

占有我的小尖山、靜惠山、將軍山、鳳凰山

現在它占有我的過溪樓

我想給往日的朋友寫一封信

告訴他落日才是我一生想要寫出的詩歌

它現在驅趕著我和我的工友們

從一個村莊到另一個，從一條河流到另一條

我還要告訴他，我這一生只能寫出一首詩

像無數次驅趕中，只有最后一次

我們才能找到真正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