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俊 麗
(1.運城學院 政法系,山西 運城 044000;2.陜西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西安 710119)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要動員全黨全國全社會力量“確保到二〇二〇年我國現行標準下農村貧困人口實現脫貧,貧困縣全部摘帽”。[1]貧困人口脫貧,并不意味著貧困問題根除,“防止返貧和繼續攻堅同樣重要,已經摘帽的貧困縣、貧困村、貧困戶,要繼續鞏固,增強‘造血’功能”。[2]2019年11月,中國共產黨第十九屆四中全會公報明確指出,我國要“建立解決相對貧困的長效機制”[3],為我國進入全面小康時代反貧困工作提供了根本遵循。
新中國成立70年來,我國的反貧困工作成就斐然。目前,在農村,貧困人口規模和貧困發生率都大幅下降[4],但卻存在一些農民群眾謀求致富的內生動力不足[5]、主體性缺失[6],出現了“扶則立,不扶則廢”的現象,嚴重影響穩定脫貧長效機制的建立。因此,農民在反貧困中主體性研究日益成為學界關注的焦點。學者們圍繞反貧困主體形成了四種代表性觀點:第一類,角色定位視角。該觀點從“公民權利—國家義務”的分析框架出發,提出國家是農村貧困治理的義務與責任主體,貧困農民是權利主體,構建穩定脫貧長效機制,就要建構好政府與農民的互動關系。[7]第二類,精神貧困視角。該觀點認為貧困農民主體性缺失原因復雜,但主要原因是精神貧困,提出通過精神扶貧提升農民主體性,達到推動脫貧的目的。[6]第三類,發展空間視角。該觀點針對我國農民在扶貧中主體地位喪失,運用列斐伏爾空間理論,認為空間供給和空間需求錯位是其主因,提出通過多元化政策拓展農民發展空間。[8]第四類,可行能力視角。該觀點提出可行能力不足造成農民對自我發展失去信心,不相信自己可以改變自己命運,不愿發揮主體性作用。[9]
綜上,學界對反貧困中農民主體性問題已進行了初步研究,但對其缺失因由的解釋多為現代性場域所限,并僅從單一維度研究,未把歷史變遷、社會結構和貧困農民價值取向等因素綜合考察。須知我國農民反貧困實踐中主體性缺失是多維度,全景式造成的,僅從單方面考察無疑會遮蔽我們對此問題的認知。因此,本文擬在前人研究基礎上,運用馬克思主義主體性思想,建立“三維透視”解釋性框架,對我國農民反貧困中主體性不足進行現實研判,系統揭示其發生邏輯,旨在推動穩定脫貧長效機制的建立,提升“全面小康時代”反貧困的效果。
對于“主體性”問題的研究始于哲學領域,隨后被應用到政治學、社會學等多領域。馬克思主義哲學始終關注主體性問題,并為主體性研究提供了理論基礎。馬克思和恩格斯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神圣家族》等諸多著作中以其獨特視角論述了人的主體性和社會實踐的關系,認為作為認識和改造世界的主體,是現實的人和人類群體,“歷史的活動和思想就是群眾的思想和活動”[10]286。因此,要尊重人民群眾主體地位。對于農民群眾,馬克思和恩格斯把其看作是歷史進程中無產階級必須依靠的實踐主體,明確指出農民群眾的強大力量,“在革命進程把站在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之間的國民大眾即農民和小資產者發動起來反對資產階級制度”[11]89。毛澤東在中國革命中認識到農民群眾的重要作用,指出“農民問題乃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農民不起來參加并擁護國民革命,國民革命不會成功”[12]37。鄧小平主張要調動農民群眾參與現代化建設的熱情,“農民沒有積極性,國家就發展不起來”[13]213。當前,我國反貧困的主要戰場在農村,農民群眾自然成為反貧困的主體。因此,我們“要尊重扶貧對象主體地位”[14]50,“要調動群眾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14]37-38,就要尊重農民群眾在反貧困中的主體地位,不能把其放到客體地位,成為被動接受者。
馬克思主義認為人或群體只有當其自覺地認識和改造客體時才成為所謂的主體,才賦予主體性。[15]人的主體性具體表現為“自主性、能動性、創造性、目的性”[16]4的有機統一,集中體現在具體實踐中。貧困農民主體性是指在反貧困實踐中,農民群眾表現出來的“自主性、能動性、創造性、目的性”,具體而言有四層意蘊:第一層是指農民群眾可以按照自己意愿行事,對于扶貧項目可自由選擇參與或不參與及參與到何種程度,而不是被動地接受某些精心設計(自主性);第二層是指農民群眾進行脫貧實踐活動時能客觀認識周圍環境,并自覺尊重和利用客觀規律,把握政策動向,利用市場規律等進行反貧困實踐(能動性);第三層是指農民群眾在精神層面上要有強烈脫貧意愿,由“要我富”向“我要富”轉變后所彰顯出來的創新精神、創造能力(創造性);第四層是指農民群眾明確自己在反貧困中的根本目的,不是目前要增收多少,而是要獲得一種持續增收能力(目的性)。
馬克思主義主體性思想不僅有助于我們廓清農民主體性概念,還有助于我們深化對反貧困中農民主體性生成機制的認識。在馬克思那里,人首先是“現實的人”,這是其研究問題的邏輯起點。“現實的人”不同于費爾巴哈那里的抽象人。馬克思認為對“現實的人”及人的主體性理解應當放置于社會歷史生活中去,必須與其實踐的周圍環境及其生活過程相聯系。據此,結合農民主體性自身獨特的問題域,本文構建了考察反貧困中農民主體性的“三維透視”分析框架(見圖1)。根據此框架,反貧困中農民主體性受制于三重維度,三重維度疊加決定其主體性發揮程度。

圖1 “三維透視”分析框架
1. 歷史之維
馬克思認為“人的存在是有機生命所經歷的前一個過程的結果。只是在這個過程的一定階段上,人才成為人,但是一旦人已經存在,人,作為人類歷史的經常前提,也是人類歷史的經常的產物和結果,而人只有作為自己本身的產物和結果才成為前提”[17]350。那么,相應的,人的主體性不是“天賦之物”,而是在人類長期的實踐中生成的。隨著實踐的發展,人的主體性不斷發展和提高,并通過文化歷史傳承得到世代延續和創新。“一切已死的先輩們的傳統,像夢魘一樣糾纏著活人的頭腦。”[18]471所以,人的主體性都或多或少留有上一代人的印記。這就要求我們考察反貧困中農民主體性問題時,必須將其放置經濟社會發展的歷史進程中。離開中國數千年的封建統治和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歷史沿革談論農民主體性問題,“要么囤于理念、意識的抽象思辨,要么陷入機械、動物式的純粹直觀”[19]。
2. 現實之維
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提綱》中論述人的本質“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0]501。這表明人作為主體存在是時刻要與其他社會成員發生直接或間接關系的。人的實踐環境和社會關系直接影響著人主體性的“自主性、能動性、創造性、目的性”的實現。人的主動性會隨著歷史條件的變遷產生強弱不同的影響。因此,社會歷史在不同階段的特殊性造就了不同歷史階段中人的主體性差異。那么,考察反貧困中農民主體性問題時,我們還需把其放置當前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大環境中,從中國的社會結構、鄉村環境、扶貧政策等多面透視其形成。
3. 價值之維
馬克思認為,人總是通過對自身價值、生存意義的追問、反思和再建構中不斷邁向自己的自由王國。從價值維度看,人的主體性是人的本性及其實現的一種狀態,即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狀態。基于這種能力,人才具有主動選擇的可能性。每個獨立的個體會因其天賦因素、受教育程度等不同,在既定的社會歷史條件下,表現出主體性差異。因此,對于反貧困中農民主體性問題的考察,不僅要考察其作為“類”的一面,還要明確個體的價值判斷。故而,要考察反貧困中農民主體性問題還需從個體價值追求中尋求答案。
人理應是自己的主人。但是,在歷史中很多時段,人發現自己并不屬于自己,主體自身被異化了,正如馬克思所說“他的活動由此而表現為苦難,他個人的創造物表現為異己的力量”[20]25。自古以來,我國農民是中國社會最大群體,也是最貧困群體,還是最缺少話語權的群體。通過回歸歷史長時段,剖析我國農民作為群體的主體性發揮歷史底色,使我們看到我國農民群眾意愿長期得不到實現,個性和多樣性被抑制,主體性被異化。這種群體主體性地位缺失現象通過文化的歷史傳承得到世代延續。
1.長期的封建統治
雖然我國農民自古就有勤勞、節儉的優秀品質,但是在封建統治時期,其自主性長期被壓制和禁錮。經濟上,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使得農民按照傳統、習慣、常識、經驗等進行生產實踐,活動主體具有自然性、封閉性等特征。政治上,“四種權利——政權、族權、神權、夫權,代表了全部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是束縛中國人民特別是農民的四條極大的繩索”[21]31,抑制了農民個體意識和民主能力。文化上,傳統儒家文化的某些思想,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在一定程度上消減了農民自我參與公共政治對話的意愿。久之,我國農民群體性形成了政治冷漠、安于現狀的狀態。
2.農村集體化經營方式
新中國成立后,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我國農民群眾經歷了“打土豪、分田地”的土地革命,主體性得到短暫發揮,爆發出巨大政治能量。但是,隨后而來的人民公社化運動,把農民群體的個體意識、勞動積極性又抑制住了。經營上,人民公社的集體化依靠“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統一經營模式和統購包銷流通制度確保了國家對農業生產超強控制力。農民群體在生產、管理中沒有自主權,不能發揮主體性。分配上,實行絕對平均主義。“是非功過不清,賞罰不明,干和不干一個樣。”[22]在這種分配體制下,抹殺了農民發揮主體性帶來的優秀業績,助長了懶惰思想。這期間的歷史環境限制了農民群體的個體自由發展,壓縮了其主體性發揮空間。
3.二元經濟體制
改革開放后,尤其是20世紀80年代初期的農村集體聯產承包責任制和新世紀實施的“新農村建設”“鄉村振興”等使農民群眾擺脫了制度上的束縛,為他們主體性發揮提供了巨大空間,農民群眾憑借自身努力不僅帶來了農村經濟的騰飛,也促進了群體主體意識發展。一部分農民群眾借此擺脫了貧困,率先完成了工業化進程。但是由于二元經濟體制長期存在,導致隨著城市改革的推進,城鄉差距依然巨大,要素市場人為扭曲,使得以勞動力生產要素為主參與分配的農民群體,長期處于低償犧牲中,農民群體缺乏獨立自主的市場地位。面對強大的二元經濟體制,農民作為弱勢群體無法抗爭,最終成為農民群體改變現狀,追求致富的無形屏障,不利于農民主體性的自覺形成。
馬克思曾說過人要“使自己成為衡量一切生活關系的尺度,按照自己的本質去評價這些關系,根據人的本性的要求,真正依照人的方式來安排世界”[23]521。但是,有時人的主體性難以發揮是因為客體對主體的制約導致人不能按照本性安排世界。我國農民群眾中一部分人脫貧主體性發揮就受制于客體環境。
1.封閉的村莊環境
馬克思認為人的主體性是在對象性活動中表現出來的,“對象如何對他來說成為他的對象,這取決于對象的性質以及與之相適應的本質力量的性質”[10]191。也就是說,人的主體性發揮程度取決于外部客觀世界。近年來,隨著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及市場經濟沖擊,我國農民群體致富意識顯著增強。但是,部分農民群眾生活在落后偏遠的山區,那里自然環境差,生產落后,資源有限,信息缺乏,農業商品化程度低,其封閉性、邊緣性阻礙了區外物質、能量和信息的輸入。他們可能有生產積極性,卻受制于外部環境,沒有發揮主體性空間。
2.錯位的扶貧政策
研究人主體性問題,應該考慮到人實踐環境的社會制度因素。制度是“社會人所遵循的行為規則”[24]。當前,在我國脫貧攻堅中存在錯位的扶貧政策,導致扶貧政策的正向激勵功能發揮不夠。一是部分基層政府和幫扶單位把貧困群眾看作是扶貧的純客體,自覺不自覺地替他們包辦脫貧方案的設計,出現了“貧困群眾需要的項目往往沒有扶持政策,而明眼人都知道不行的項目卻被當作任務必須完成”[14]50,造成幫扶措施與貧困群眾脫貧需求脫節,挫傷了貧困農民通過扶貧政策脫貧積極性。二是一些地方還存在扶貧就是送錢送物的輸血式扶貧模式,只起到營養液的作用,不能消除病根,不僅影響扶貧的效果,而且阻礙貧困群眾造血功能的形成。所以,這種錯位的幫扶措施導致貧困群眾內心并不真正支持扶貧項目,被動脫貧。有些項目雖然暫時可以提高貧困群眾的收入,但無法培養其可持續致富能力。
3.“虛構化”的集體組織
馬克思主義認為,人在社會中實現自由的組織形式是“集體”,但必須是“真正的集體”而不是“虛構的集體”。虛構的集體是對個人自由的壓抑,只有真實的集體才能使個人才能施展。我國農村村民自治委員會法律上是村民群眾自治組織,本該作為村民的真實集體組織,代表村民的意愿,但事實上卻具備國家行政管理的功能。在扶貧中,村兩委應該既按照時間節點穩步完成脫貧攻堅工作,又要注意群眾利益。但在實際情況中,由于資源與時間的相對有限,決定了他們無法兼顧方方面面,“選擇性執行”和“目的性完成”成為其首選路徑。有學者調查發現,村兩委在扶貧中的主要任務是根據上級要求,完成上級布置的扶貧任務,即使發現扶貧政策不符合貧困群眾的實際要求也選擇忽視。[25]這導致貧困群眾無法通過集體組織進行有效意見表達,影響農民群眾脫貧主體性發揮。
習近平總書記曾說:“實現我們的發展目標,不僅要在物質上強大起來,而且要在精神上強大起來。”[26]46在反貧困中,個別貧困群眾不是因為外部客觀環境的制約,而是因為自身主觀世界的價值追求,沒有脫貧意識,安貧安樂,不愿發揮主體性。“弱鳥可望先飛,至貧可能先富,但能否實現‘先飛’‘先富’,首先要看我們頭腦里有無這種意識。”[27]1
1. 貧困文化
西方很早就對貧困文化進行研究,認為貧困文化會形塑生活其中人的心理,造成貧困的世代傳遞。奧斯卡·劉易斯在對貧困文化進行研究中提出,個體貧困會誘發一種貧困心理,具體表現為一種強烈的宿命感、無助感和自卑感,進而失去脫貧的動力。[28]310并且,這種現象會形成一種文化,影響和制約著周圍人的思想。我國學者李小云在對貧困農村實地調研中發現,若整個村子的人形成某種共同的不思進取、安于現狀的倫理價值時,有人試圖奮發創業沖破群體規范則會遭到挖苦、諷刺、嘲笑,從而消減了個體的“異類”行為。[29]因此,在貧困地區,部分貧困群眾受此文化影響,出現了“靠著墻根曬太陽,等著別人送小康”現象。
2. 福利依賴
特曼認為如果貧困對象被動地接受來自價值層面或行為層面的大規模的、高水平的救助都會更加依賴救助者。[30]我國學者關信平在對社會救助制度進行研究后發現的確存在福利依賴現象。[31]我國在漫長扶貧進程中,貧困對象對待被幫扶,定義為“貧困戶”的心理也經歷了從羞慚內疚、自我排斥、到自我接納及合理化等階段。面對相關單位的幫扶,他們覺得“國家的錢不拿白不拿”,甚至有人還以“反正干部立了軍令狀,完不成任務要撤職”[32],威脅幫扶干部。正像威廉·托馬斯所說“一群社會成員在特定的氛圍中持續互動、相互觀察、反省、選擇,而沉淀出共有的行為規范,其中包含了行為方式、價值取向、生活態度、人格特征等等。此范式被稱為生活風格”[33]。在此氛圍下,部分貧困群眾靠“貧困”過日子。
3. 懼怕風險
習近平總書記曾說過:“貧窮并不可怕,怕的是智力不足、頭腦空空,怕的是知識匱乏、精神委頓。”[34]232人的主體性決定了人有積極進取的一面,但是當一次次遭受失敗后,挫折超過了人心理承受能力,就會導致人害怕風險,精神不振,不愿發揮主體性。在我國,風險是貧困群眾致貧、返貧的主要原因之一。部分貧困群眾由于自身教育水平不高、信息獲取渠道受限、市場敏銳度不足等導致風險防控能力差,在經營失敗后,就會陷入一種安貧狀態而抵觸扶貧政策。有學者基于云貴兩省237個貧困戶調查得出,因經營失敗致貧的貧困對象,對風險心理感受能力更低,對依靠政府幫扶脫貧的期待更高。[35]
我國農民在歷史維度中群體主體性壓抑疊加扶貧現實維度中部分貧困群眾主體性受制,疊加個別群眾思想維度上偏差造成了部分農民在反貧困中主體性缺失的現狀。為尋找一條走出困境之路,以促進“全面小康時代”反貧困工作的順利開展,需結合反貧困中農民主體性概念,借外力、促內力,通過“賦權—激勵—扶心—教育”形成重塑農民主體性合力,從根本上促進穩定脫貧長效機制(見圖2)。

圖2 重塑反貧困中農民主體性路徑實現圖
阿瑪蒂亞·森曾提出,貧困既是一種收入的貧困,更是可行能力被剝奪的貧困,可行能力缺失往往是缺乏自由所致。[36]要讓人可自由選擇生活方式在于“賦權”。我國農民群體在長期的歷史時段中個性和多樣性被抑制根源是權利的缺失。為此,2020年后,我國要提升反貧困的效果,“建立解決相對貧困的長效機制”,推動農民群眾向美好生活邁進,需全方位賦予其更多權利,讓其有更多的選擇權,為主體性發揮提供空間。
1. 賦予廣泛的參與權
我國多年來的“統分結合”農村經營體制呈現出的是“有分無統”。這種分散式經營導致農民群眾經濟實力單薄,成為“一袋子馬鈴薯”的弱勢群體。本應代表農民群眾利益的農村集體組織在扶貧中自由空間不足,成為扶貧行政任務的執行者,而非貧困群眾的利益代表者,村民不同程度上“被代表”、扶貧資源被“精英捕獲”等。為此,我們一方面需要不斷改革和完善農村村民自治制度,保障農民群眾在扶貧項目選定上、扶貧資金使用上、農村集體經營上等各項事務方面獲得廣泛參與權,增強農民利益表達實效,激發其自主性;另一方面,需要政府賦予村民自治組織更多扶貧中自由權,使之能真正根據村民利益做決策。
2. 賦予自由的遷徙權
我國二元經濟體制把農民群體限制在固定圈子里,難以享受和城市市民一樣的權利和發展機會。雖然隨著改革開放,市場經濟發展,城鄉二元經濟體制有所松動,戶籍制度改革也在加快進行,但從農村向城市遷徙還是存在很大障礙,“市民化”進程緩慢。因此,要加速掃清遷徙到城市的農民群眾在擇業、購房、孩子受教育等方面存在著諸多限制,賦予農民群眾自由遷徙權,讓農民群眾能夠實現真正流動,按照自己意愿選擇生存環境。
馬克思認為“人們為之奮斗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37]187如前文所述,二元經濟體制導致農民群眾利益受損,集體組織虛構化使農民群眾利益無法得到維護故而不愿發揮主體性,而現實的扶貧政策讓農民群眾意識到只要戴上“貧困帽”就可獲得一系列優惠待遇。諸如此類,看似是農民在反貧困實踐中主體性缺失的致因,實則是他們經過理性思考后的行為,背后推手則是“利益”。當前,我國在反貧困中由于部分利益導向偏差,導致主客體分離或沖突。因此,需重構“利益”導向,營造激勵性客體環境,激發農民反貧困動力。
1. 建立多層次獎勵式扶貧政策
當前,在我國反貧困中,一些扶貧政策未考慮農民群眾多層次需求,制定的政策缺乏差異化,導致農民或發揮主體性不能獲利,或不發揮主體性就能獲利,從而制約了農民主體性發揮。這就要求各級部門根據各地貧困特點和地域特點建立“幫貧不幫懶”的獎勵式幫扶政策,把主體性和能動性的發揮作為重要扶助參考指標。根據相對貧困人員的勤勞程度、脫貧效果、當地特點等有條件的進行幫扶,鼓勵多勞多助。如,獎勵就業的現金轉移支付、獎勵創業的啟動資金幫扶、以獎代補的產業扶貧等。
2. 優化貧困地區公共服務和社會保障政策
公共服務和社會保障政策是環境的產物,不同環境需要不同政策。我國貧困地區大多在貧困落后山區,雖通過多年扶貧支持,貧困地區公共服務和社會保障有很大改善,但由于貧困程度深,導致其基礎設施、公共衛生、醫療服務、社會保障等未能實現全面均等化,極大限制了當地農民群眾資源獲得,信息聯通、風險規避。貧困地區公共服務和社會保障制度要想一蹴而就提高到全國平均水平是不現實的,但可根據當地實際,制定和建立更適合的公共服務和社會保障制度。例如,西藏部分地區農民人均壽命僅為61歲,導致許多農民因為養老保險繳費時間長,收益年限短而不愿參加,從而不能獲取有效外部資源。[29]為此,政府需因地制宜設計該地區養老保險政策,讓農民群眾看到有利可圖,愿意發揮主體性參保。
“相對貧困”農民剛剛擺脫絕對貧困,或由于過去扶貧中給予過多的物質和資金直接幫扶,或由于長期形成的群體亞文化,導致他們形成福利路徑依賴。要打破此路徑依賴,需在通過“扶心”重塑其價值觀,激發其內生心理動力。
1. 摒棄“等、靠、要”思想
部分農民群眾“等、靠、要”思想形成有其各自不同動因。要讓他們摒棄“等、靠、要”思想:一方面需通過精神文明宣講幫助他們正確認識貧富差距、社會結構、幫扶性質等;另一方面需幫扶人員通過“一對一”幫扶行動,耐心、細致的同其交流,走進每位農民群眾內心世界,抓住病根,對癥下藥。只有讓其明確政府職責是保障公民基本生存權即實施保障性兜底政策,政府和社會力量幫扶只是協助他們發家致富,才能讓他們樹立自己是反貧困主體的理念,喚起其致富意識,激發其創造性。
2. 打破“文化貧困陷阱”
扶心扶志關鍵要消除貧困文化對農民群眾的影響。要打破這種陷阱:一需通過樹立和宣傳農民群眾身邊致富典型、能人精英來增強其致富斗志;二需通過新聞媒體弘揚中華民族艱苦奮斗、自力更生優良傳統,打破固有的不利于致富的倫理價值。三要通過整治不良社會風氣,如高彩禮、大操大辦紅白喜事、群體賭博、封建迷信等來消除落后文化。此外,還可通過村支部戰斗堡壘作用,先在支部內營造積極致富微環境,再通過農村黨員先鋒模范作用帶動大環境。
2020年之后,我國扶貧目標不再滿足于“兩不愁、三保障”,而是著力于增強相對貧困群眾自我發展能力。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教育則能幫助貧困群眾提升人力資本,為其發揮主體性提供能力保障,并阻斷貧困代際的傳遞。
1. 提升農民群眾的綜合技能
從短期看,農民群眾無論從事農業還是非農業生產,要想持續增收,都必須具備相關技能。但是目前我國農民群體整體文化程度低,沒有一技之長,從事農業無法利用現代科學技術,從事非農業不善經營,只能干收入低、勞動強度大的工作。這些群眾在2020年之前靠國家的物質幫扶暫時脫貧,而一旦失去外力,很可能返貧。因此,我們應加大對農民群眾技能培訓:一方面通過職業教育、技術培訓、市場意識教育、法制教育等提升其人力資本,幫助其快速提高致富能力;另一方面通過精準進行教育扶貧,根據個人需求精準授技。
2. 夯實農村基礎教育
從長期看,要阻斷貧困代際的輪回路徑,還需從根本上解決貧困地區基礎教育問題。我國一直很重視貧困地區教育問題,實施了全覆蓋學生資助體系、兒童營養改善計劃、全方位留守兒童關愛體系等,從一定程度上改善了貧困地區教育狀況。但是,貧困地區教育由于歷史欠賬,問題依然突出。因此,我們需要多種措施提高教育水平:一方面,要實現對三歲以上人口的全覆蓋,搭建學前教育、基礎教育、特殊教育、高中教育、職業教育、互聯網+教育等一體化教育模式;另一方面通過費用減免、優厚生活補助、免費食宿等進行教育幫扶。
在“全面小康時代”,我國反貧困取得最終勝利還需靠貧困群眾自身主體性的發揮。貧困群眾主體性發揮需要從多維視角切入,挖掘主體性缺失的因由,結合我國目前新時代的國情,通過“賦權—激勵—扶心—教育”的路徑選擇進行實現。需注意的是我國農民作為群體性主體缺失是在深厚的歷史路徑依賴中發生、發展起來的,是歷史的產物。他們在封閉的“盒子”里生活了上千年,呼吸著順從和依附的空氣。故而,我們要清醒地認識到這種臣服型主體性缺失狀態并非朝夕可改,要重塑其主體性需緩緩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