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靜
白色的海棠,新綠的榆錢
槐花沉落著香氣
行署大院的春天越來越深
大院卻越來越舊
像一個垂危的老叟
啜飲著陳年的濁酒
遺落在大風里的記憶
老舊得如同早已褪色的墻皮
在歲月深處無助地剝離
天高海闊的年月里,草原成為沙漠
公園變作高樓。爺爺種的花椒樹
已翻過墻頭
這越來越深的無法后退的春天
那每一塊爬滿了青苔的磚瓦
都曾和我息息相關
在坍塌之前,讓我再看一眼
它最后的春天,還有
白色的海棠,新綠的榆錢
那些在秋天成熟的海棠
被年月風干,掛罥在春日的枝頭
重述著上一年的陽光
風和雨水
在每一個春遲的晨昏
等待花開,像那年將櫻花夾入信箋
泡進烈酒,仿佛留住這春天
飲水可飽
那些植物都低下了頭
你該怎么安慰我,花落之后
人間的有些果實是不能吃的
在秋天猜測那些海棠樹葉的顏色
于是我們開始關心燕麥與青稞
關心那些能讓我們果腹的厚重的植物
草木已深的人間,聲音遠了
一些名字成為豐碑
但更多的名字永遠消失
像一場雪
天地間是不乏春雪的
一枚雪花消失之前
那精細的結構
曾是誰的世界
窗欞開著,平蕪盡處
是春山。是天地的爛漫
門扉被死死鎖住
連同那些夜里的眼睛和聲音
格外寂靜
哭聲仿佛落入湖底的石頭
山雨泠泠,洗凈那些被風吹開的
條條化膿的傷口
風滿樓。穿堂之風聲聲如嘆息
悲哀與荒謬
我們點一盞燈
在黑夜里飲酒
它將身體伏得很低
背著云,貼著泥
今夜它不需要再馱起
那些沾滿泥濘的心
松動的纖繩下
曾高高掛起的鈴啊
再無關風,無關雨
在后知后覺的痛楚里
山崖上的廟宇悄然坍圮
那檐上的鈴滾落了么
在千萬次的丁零后
命運已然墜地
白馬倦了,今夜
它曾被我稱為命運
命運是洋芋花開滿的河堤旁
樹林瘋狂生長
命運是我們的名字丟失在七月的末尾
它也未曾丁零
……命運是一切都無跡可尋了
今夜
有人跪地祈禱
有人輕撫馬鬃
白馬啊 遠去的白馬
人事和佛像的華彩都會剝落在歲月里
那片樹林 總有明艷的秋季
神明總會棲居在
你經過的那些
墜落又生長的葉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