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小白
晨霧中,他手中的鐵鍬
像往常一插入泥土,先是锃亮的鏟尖
然后是 漸寬的鐵鏟邊緣
當鐵鍬筆直深入,有股深刻的
掘進的力量,使他被腳下的土地托付
這種感覺在他擦去額頭汗滴
順手從腰上解下鋁制水壺時最強烈
壺身上,那些與生活
磕碰留下來的印子,讓他相信
沒有什么比這舊古董更能裝滿
讓他痛快暢飲的水
他低頭專注于自己的勞作
堅硬的石塊混在土里
一度阻礙他的進度,他知道
那是一種未開化的知識
他意識到 需要更多的耐心去觀察
必要時 還要調整切入的角度
到了中午, 他坐著脫下鞋
把蹦到鞋里的細土粒倒出去
然后握緊鐵鍬
讓油潤的白蠟木柄充當著
阿基米德所說的 那種撬桿
他繼續在地里尋找那隱藏的支點
這時候,神讓他的嘴巴里
開始有了詩的語言
暮晚,當陽光孱弱下來
純粹的事物會以雪的形式
強烈顯示其存在
就像我年幼時看見的那個少女
她身穿破棉襖,頭上橫七豎八地插著枯草
無論怎樣被村子里的人呵斥、驅趕
一股純粹的、不自知的美,總是盤踞在她體內
使她一個人常走到夕陽的河灘邊自言自語
或是對著暮色中的群山手舞足蹈
直到光線收回除了雪以外的
所有可視的部分
才將這種強烈的顯示
淡出我們的視野
每當我想起這個瘋狂的少女
就會感覺到,這個世界大概也只有詩
才配擁有某種特權,去撫慰那在生命里
因為消失得那么迅速,而不被理解
因此永遠都在躁動不安的
青春之美
冬天的湖水搖晃日影,也搖晃
公園里,一個年老的母親
當她從輪椅上扶起
她那半癱的、中年的兒子
當她將“母”與“子”的稱謂
安置在冬天,陽光搖晃的湖水里
我看見幾只鳥兒,用薄薄的翅膀呼應湖邊的林木
并確定著某種只能由無邊落葉
和不盡天空才能命名的事情……
我喜歡看飛鳥
尤其喜歡望著它們滑翔時被一個
向下的弧度牽引著斂翮,然后低頭
用長喙細細清理羽毛
我喜歡看它們不管落在哪里總是
那么認真地愛惜著自己
仿佛看到這個世界時常
讓人憂傷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