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有工作餐吃,是一種幸福。有人找工作,特別要問上一問:“管工作餐不?”現實情況是,大部分公司不管工作餐。我供職的那家,門不大戶不小,也不管工作餐。
工作餐的意思,就是簡單地吃。簡單地吃,也讓人憂心,讓人頭疼。過去是沒吃的,找吃。現在是有吃的,不知道吃什么。想吃什么,也不一定吃得到。
辦公桌上外賣單一堆,叫起來貌似很方便。十一點鐘一過,就開始研究,哪家衛生,哪家好吃,哪家便宜……日子一長,才發現符合這三個條件的外賣真的不多。物美價廉的外賣人人喜歡,發現一家,馬上像當年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嚷得全樓盡知。加電話加微信,寶貝似的。自從鬧地溝油、鬧豬瘟……之后,便宜的外賣怎么看怎么可疑,沒吃,就飽了。
有人說吃外賣吃到吐,那是有道理的。今天的飲食狀況,不允許人精打細算貪便宜,得往貴的方向吃。俗話說,人不認得貨,錢認得貨。十五塊一份的外賣與二十五塊一份的外賣,的確是有差別的。
中午是送外賣的高峰,等待,很要人的小命。午休就那么一點時間,如果再等上半小時或更長時間的外賣,午休基本上就交待了。電話好打,外賣卻總送不來。有資深辦公族說,最要命的是開會等上司;有資深流浪族說,最要命的是堵車;有資深大叔說,最要命的是約會等情人。不敢推翻別人的血淚結論,加一條,我感覺最要命的是餓著肚子等外賣。咽口水不解決問題,就在辦公室打情罵俏。大家同病相憐,都比較配合。盡管餓得有氣無力,深知“食色性也”的道理。沒吃的,用色抵擋一陣子。
終于耐不住等外賣的煎熬,大家決定主動出擊,到外面覓食。為了享受人多好吃飯的快樂,三五約成一伙吃“拼飯”。
我們部室比較小,五個人,經過組織動員,也吃“拼飯”了。事先派機靈的人踩點,哪哪的館子近,衛生條件好,菜好吃,價格公道(不敢說價格便宜了),老板比較講道德(這太重要了)。又是一番政協提案似的討論,大伙便直奔這家。
進門后,面對笑臉相迎的老板,心里發虛,反復強調說:“咱們,吃工作餐的。”潛臺詞還是吃便宜飯的,老板沒多少利潤的那種。怕人家服務太熱情,不好意思。人五人六的一群人,找最不顯眼的地方坐下。飯菜一上,就悶頭開吃。
幾頓下來,算了一下賬,吃“拼飯”雖說并不比吃外賣便宜,但都覺得比較劃算,比吃外賣吃得多吃得飽,葷素搭配也合理。
大家高興地說:“就這么吃下去,吃到退休散伙。”
一周后,咱們常吃的那家,態度有點不冷不熱了。那是一家裝修精致的小飯店,不是那種送外賣的快餐店,對吃工作餐的客人不是很感冒。大家揣著明白裝糊涂,私下問服務員。服務員實話實說:“如今物價嚇人,經營成本高,也就賺點酒水錢。你們不喝酒,只吃飯,菜又簡單,老板是沒什么錢賺的。”
理解。開店就是賺錢的嘛!
人家雖然沒有攆人,咱們再繼續吃下去,就有點消化不良了。于是,又派人到別處踩點。踩了好幾個點,吃一頓,換個地方,怕受冷落。吃了幾條街,幾家店都認得咱們了,出來像公家人,吃的不是公家飯,見了咱們,臉色都有點冷。
吃工作餐吃到這種地步,讓人感到意外。
辦公室年齡最大的張副主任首先退伙了,人家好歹也是領導,跟著咱們混吃也就算了,吃得顏面無光,就傷了自尊。他是辦公室的開心果,氣得好一陣子沒講笑話。小頭兒開溜,引發連鎖反應,一個剛成家的糙哥接著退伙,退伙的理由非常丟人。他私下對我說:“我按揭買房,手頭緊……老婆每周只給我百來塊錢零花錢,包括早餐……”
我估計這不是個別現象,有必要在辦公室通告一下。話沒說完,椅子馬上倒了一排,都表示要義務獻出自己的領帶或腰帶,讓哥哥找個涼快點的地方掛了算了。
重回叫外賣的日子,有回到舊社會的感覺。
當我們伸長脖子等外賣時,發現頭兒已經開吃了,飯菜香了一屋。再細看,人家用幾個精致的保溫杯自帶的飯菜。盡管他吃得自我感覺良好,咱們從內心都比較鄙視。什么年代了,上班還帶飯?記憶中,帶飯上班好像是娘老子那輩的事。一個大男人天天拎著飯盒上班,大伙再一次表示愿意義務獻出自己的領帶或腰帶。
但是,形勢慢慢發生了變化。辦公室里帶飯男帶飯女悄悄多了起來,成家的從家里帶,單身的就不知從哪帶的。合伙做丟人的事,還嚷出新口號。最衛生的廚房是家里的廚房,最營養的飯菜是自己做的。
我郁悶了幾天后,也開始從家里帶飯了。
去年底,公司高層偶爾發現咱們科室搞得像廚房,終于引起重視,考慮管工作餐。征求意見時,我進言說:“如果有高質量的工作餐,減薪也認了。”
大伙一聽,覺得有必要揍我一頓。認定我前半句是人話,后半話是鬼話。
懶得跟一幫機械大學石頭系畢業的呆子們解釋!
我以前在人事部,犯了點錯誤,被調到工會。
公司有嚴格的規定,任何人不得在辦公室或辦公期間吸煙。我平時每日兩包煙打不住,不吃飯也得先抽煙。在辦公樓坐班,這種壞毛病應該是呆不長的。要么戒煙,要么下車間。
上班時,煙癮難熬,有時跑到大樓外去抽,有時躲在衛生間抽,過足了癮才回辦公室。我是企業文秘,工種比較特殊,身份好像也有那么一點特殊。有時忙暈了,沒空跑衛生間,瞅辦公室沒人時,也偷偷抽。遇上加班,不經意間當著同事和頭兒的面,也抽。頭兒乍看見,還提醒一下:“快滅了,企管部瞧見,要受處罰的。”我沒滅,嬉皮笑臉說:“就一支,抽完,堅決不抽了。”
辦公樓的人都臉熟,偶爾瞧見我抽煙,也認定是“偶像”,不順眼也并沒人較真。
年終,人事部更忙。我搞材料,還管著檔案,一人頂著兩人的活。頭兒對我吸煙慢慢由無奈搖頭,到假裝沒看見,我認定是默許。頭兒是個好頭兒,大我三歲,是很有素養和胸懷的那種,常像母雞一樣護著部下。因此,在老總那兒,他老為一些小事兒挨批,也極有可能為我在辦公室抽煙的事挨過批。但由于他主持的工作太出色,老總先是板著臉訓,訓著訓著聲音就柔和了。
有頭兒“寵”著,就有點恃寵而驕,壞毛病沒收斂,還有點得意忘形。后來干脆在辦公室搞特權,狂抽上了,一吐一噴,很囂張。辦公樓或部門內比我資格老比我年紀大的人多了去,也有煙鬼,實在忍不住,也不敢在辦公樓抽。
我如此做派,本部門和其它部門的人看見,就開始有微詞。我全沒放眼里,認定只要我工作出色,沒人能為這點小事把我咋樣。
我像鴉片鬼在辦公室抽上煙后,女同事深受其苦,先是笑著聲討,邊用玉手扇著濃煙,邊叫喚著讓我滾到衛生間去抽。說過多次沒用,女同事就選擇了沉默。頭兒也不說,同事們犯不著跟我翻臉。
當然也有收斂。忍了一段時間,實在敵不過煙癮,在電腦前一坐,就是我娘再世也不管了。我一摸煙,打火機一響,先是離我座位最近的女同事往外躲,眨眼間,辦公室的女同事都出去了。
煩言,說到了頭兒那兒……
年終民主考評,我的綜合評分滑到了最低,在部門倒數第一。這種情況,頭兒再護短,就說不過去了。企管部一詰問,頭兒也開始做檢討。
那天,頭兒將我叫到部門經理室。他難為情地望著我,搔著腦袋不知說什么好。頭兒是個厚道人,干不仗義的事總開不了口。他將腦袋都搔疼了,才憋出一句:“老弟,我想給你換個工作環境……”
我大吃一驚,一直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終于發生了。
就這樣,我離開了單位的核心部門,被調到一個閑部門去了。而且是帶處分性質的調動,我的工資點數,隨著調動,也降了半個點。
地球離了誰都一樣轉,我的職位也不是不可以撼動的。
想起來又委屈又不值,不是自己工作能力不行,也不是其它大是大非的問題,就因為職業小節的不檢點,我痛失自己喜愛而且在公司待遇最好的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