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璐
那輛中斷的列車
軌道已被廢棄了
龐大的身軀,在曠野中
如同一個被拉長的僵硬問號
被中斷的,另外的一些
少年時不敢言說的夢想,丟棄的畫稿
征服藍色光芒的夢想
紅色珊瑚礁中,魚群穿梭
在季風與洋流的變化中選擇方向
——誰想選擇后退呢?自由是咸的
也是苦的
比遠方更遠的燈塔零星閃爍之后終
于熄滅
風暴瓶中冰凌橫生,搖搖晃晃指示
天氣
最后在雷鳴爭吵中,變成
一地曾被愛過的玻璃渣
壞掉的鐘,忽快忽慢
開心時走得飛快,一杯酒才端起
春風就謝了,桃李飄零
就再也想不起來了,故人的臉
窗外也許還有嘀嗒的雨
也快飛的凝固
抬眼已是冬天,而鐘開始變慢
一個個午后被拉得漫長
自己與自己相對,都再無話可說
山外落雪,紅茶已冷
日光遲暮,想看晚霞的人
需要耗盡比別人更久的一生
才能為墻上的影子染上五彩的顏色
我低頭一遍遍看表
母親提醒我加衣裳,秋已涼
她自己添了件舊衣,高領
中長款,能遮住腰,有扣子
秋風在外,擊打門窗
我并未比陪伴母親多年的外套
可給她更多暖意
甚至很多時候,成為了
秋風的一部分
想看看,月亮最后會
落在哪一口井里,我們
要打撈哪一年陳釀的
長江太遼闊
懷抱月光的時候,
我也是一只潔白的碗
水波上的來信,短暫的
遙望,朝天門處
寒光細碎,一地冷花
橋橫跨兩岸,像
溫柔的觸手
遠游者,佇立橋下
山城借火
每個人身后都有,縱橫的軌跡
使得看起來,如同一顆神秘的彗星
成為彼此的異鄉吧
像長江和嘉陵江
風雪夜歸,百川到海
甘愿放棄自己的姓名
在江水初來乍到
投石問路
石頭出落成街道
于是月光,一夜夜橫渡長江
地下穿行著彎曲的箭失
風馳電掣,穿過一個個地標
遠方,落霞和橘子汽水
一樣的味道
誤入桃花源的人,向夜色走去
江岸邊盛開的燈火,雨意懸而未決
無力端起的酒盞,遙敬彼此的深潭
我們期待在光芒的涌動之中,尋找藍色
1573年發生了些什么?有少女的憂愁
還是白云城的萌生,還是那個遲到的人
尚在與來路纏斗,莫問歸處啊
我們點燃的燭火,快要接近春天的溫度了
二十八樓,離月光要近一點
離快意的孤獨也要近一點
那個黑色的巨大盒子
像是一臺時光機
低音部,仿佛落在幽巷
盡頭的屋子,小小的窗子
懸掛在高處,像一個危險的暗喻
曾誘惑年幼的我
一次又一次,踩在琴凳上
向外張望
高音部的聲音顫栗
像很多時刻的啼哭,煩悶和
永遠聽不出音準的自卑
逃離那間日光燈籠罩的
蒼白琴房
十一年了。我終于在
柔和的日光中
敲下了黑白的琴鍵
每個音,都是我愿意
一條大河,從戰國一路奔流直下
在峽險谷深處,萬馬千軍集成一束,劈險而行
像史書里,那些響徹云霄的怒吼
伶仃洋啊,崖山啊,威海衛啊
也像是那些徒勞的期許
一些執筆為命,無家可歸的人
總是流連在大河兩側
無數次想要溯洄而上,返回凋落的楚國
楚國,楚國,楚國太遠了
回不去了,吊喪的士子
已經在春天開成了凜冽的梨花
我在下游,捧起一捧水
妄想洗凈一生的青衫
讓我站在山河之間
不會覺得無處遁形
還是松手吧
有人在更遠的地方,臨江研墨
所有的涓滴溪流,都應該
歸還汨羅江
哪怕80歲,也應該
擁有一座城堡
風盤旋著,開出一朵朵
十八歲的玫瑰花
一整夜無夢的星光
在高臺之上,歌聲淺唱
那些漫長的歲月,像是
一個個生在刺上的夢
回頭望一眼,都眼眶生疼
等一個人,等到風雪大作
歲月已晚,等到世上所有遲來的一切
都不想愛了
你棲身于方寸之地
像是蝸牛固守著小小的殼
客廳改裝的臥室,靠藍色的簾子
隔開了一個蜷臥的空間
有人住在高樓,有人躺在洪流
有人在高樓,亦如無聲的困獸
逼仄的角落堆滿物品
連書桌上方,都貼滿
密密麻麻的便利貼
床頭纏繞著閃光的燈,那些固執的光
讓我總是想到,小區的名字
這個修建于上個世紀的小區
整潔而充滿秩序,你是那朵
住在24樓的云
或者,換一個比喻
那天在迪士尼
灰姑娘的旋轉木馬前
你笑起來,露出嬌俏的虎牙
我想你是
貝殼中的,小小公主
“不會有人永遠20歲
但是永遠有人20歲?!?/p>
我很想給你一座萬人廣場
你要知道,每一個時刻的我
都想要為你點燃一束光
每一滴水
都應該奔向自己的海洋
每一抹藍色
都應該成為永不凋謝的薔薇
我曾經錯過了很多
為你搖旗吶喊的時光
熱淚盈眶的少年時代
在舞臺上方,像一座海市蜃樓的城池
20歲真好啊
但是過了,就過了吧
建造一些星光,再收藏一些夜晚
小菠蘿潔白,如燈泡
不發光的東西,也令人著迷
體內,翻滾不息地熱帶浪潮
回旋成一個個小小的風暴
被握緊
剖開的魚纏裹香草
直至此刻,它仍未閉上眼睛
固守著肉身孕育的珍珠
來自于水的,卻終歸于火
你說瀾滄江上游的風
到底會有多自由
人群中緊扣的十指
是一種相互纏繞的語言
三五成群的少年穿著拖鞋
嬉笑著穿過街道,耳畔響起清亮的口哨聲
撲騰而起,如同沖向云端的哨鴿
羽毛紛紛下落,光暈散落
夜風中整理頭發的少女,抬起了頭
一個男人拘謹的開口,請我幫他挑選一塊圍巾
在他中意的梅花紋樣中,我看到
那個素昧平生的女人,柔軟的目光
臺階上,溫柔撥弄琴弦的歌手
“其實過得很快樂,只我一人沒發覺”
駐足聆聽的游人,目光中
騰起了瀾滄江水的霧氣
被想起的人,都是夜空中
最后升起的星星
我們坐擁銀河,卻那么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