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時旸
不可避免的,《焦橙邪說》會讓人想起那部《亡命大畫家》,都有關于藝術家和騙局的故事,當然,這兩部電影之間其實差別很大,但電影的主題和主角讓二者總有一種天然的近似。藝術本身是一場騙局,一種無中生有,一次次被闡釋和過度闡釋包裝出來的解釋系統,一次創作者和觀看者愿打愿挨的共構情境,在《焦橙邪說》中,藝術本身的這種欺騙性特質被發揮到極致,溢出了藝術本身的框架,介入了現實生活,而就這樣,藝術導致了死亡和慘劇,而這死亡和慘劇又豐富了藝術的傳奇性。從這個意義上講,這個看起來以藝術和藝術家為主角的故事其實是在講述一種世俗意義上的野心、貪婪和這一切所帶來的代價。在很多時候,藝術被當做一種“純潔”的象征物,但這個故事變成了一種揭示,揭示出這種“純潔”想象的破滅,它所展現的是一種潛藏的腐爛。
《焦橙邪說》中的角色涵蓋著當代藝術的全鏈條,藝術家、批評家和收藏家,這是一種系統性的存在,從故事的結局去看,顯然,這藝術世界的系統性是映射現實世界的系統性。
批評家吉姆斯收到邀請去往收藏家的宅邸中赴宴,他本以為自己被邀請為其整理收藏名錄,就帶著自己的女伴赴約,但未曾想到,有一份意外驚喜等著自己。曾經的傳奇畫家杰羅姆在火災燒毀了自己的畫作之后就徹底隱遁,不知所蹤,但這位老人其實被藏家一直安頓在自己的家中。藏家邀請吉姆斯拜訪這位畫家,與其做一次深談,但條件是,要幫自己從這古怪的畫家手中拿到一幅作品。巨大的利益與虛榮作祟,讓一切走入萬劫不復。
電影從一開場就著重在“騙局”這個概念上打轉,評論家吉姆斯因為生活所迫給一群無知的游客講解藝術史,他自己編造一些畫家的履歷和名頭,換取一些廉價的掌聲,這是一種小聰明,小騙局,而這小聰明被一點點催生成為更大的野心,那些小小騙局和無傷大雅的惡作劇最終倒向了兇殺。當他看見那位隱士畫家的畫布上都是一片片空白的時候,他被貪欲鼓脹起的帆不可能輕易泄氣,他決定自己在畫布上畫出偽作,但卻被女伴識破,他最終選擇了殺死女伴,成就自己。
《焦橙邪說》充滿各種小小的意象,用以指涉男主角的存在狀態以及心緒,比如他一直提及的并且環繞著他的“蒼蠅”,比如那個女人臨死前留在畫作正中的指紋,比如美術館外飄蕩的旗幟上男主角的姓名,它們分別代表著這個男人的幾層精神處境,蒼蠅是那個清醒的、從一見面就將他看穿的老畫家對他的判斷,一種蔑視,即便老人最終死去,這些蔑視依然傳遞到了吉姆斯的手中;而指紋成為了一種深植于他內心根底的恐懼,一口喪鐘,鐘擺懸而不決,但會永遠擺動不止,因為那畫作已經進入“歷史”,這是對于批評家身份的巨大嘲弄,他們的工作就是對藝術的解釋,加固與拆解,而這一次,他自己的闡釋將自己判處了精神上的無期徒刑;而那面印有自己名字的廣告旗幟,顯然是應對著他的虛榮心,他自幼的夢想實現了,卻是以陰謀的方式,這三種象征物聯結起來擊穿了這個男人為自己塑造出的假象,他可憐的野心,他破碎的尊嚴和他終生的恐懼,才是他余生的真相,他是這陰謀中活下來的人,卻已然從精神上死掉了。
這是一部選角和結構都很奇妙的電影,它有著黑色電影的感覺,卻又始終保持著文藝片的清淡,而最終卻轉向了驚悚片的結局,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的互相抵牾讓觀看者有些不知所措,但這幾種類型之間滲透出來的意趣卻別有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