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背后的眼睛

龐滟

商姐約飯已經兩周了，被推遲得有些煩， 下了命令 ：不許再加班，已經在你單位正門左轉兩百米處獨一家的御膳坊餐廳訂好了位置，給我馬上去那，我半小時后到，那位相親的帥哥老板也在路上。她發出一串“哈哈” 大笑，傳過來一種放松的愉悅感。

商姐沒給我婉拒的機會。兩周前她問我是否有男朋友，我猶豫了一會兒，說沒有呢。商姐喜歡刨根問底，每次聽說我有男朋友， 她都讓我拎出來，當面考察一番，理由她是我老鄉姐，代表我遠方父母相看姑爺子。

半小時后，商姐還在不斷留言，抱怨沈陽車太多，八車道都在蝸牛式爬行。一位戴眼鏡的魁梧男人把我從手機的改稿中召喚出來。他彬彬有禮地伸出手，我沒有握，示意他坐。他笑著自我介紹 ：貴人免貴叫蘇楿。

我感興趣地問 ：蘇后面是芳香的香？

木字旁加芳香的香。我出生在農村，我爸想讓我念書有點出息，取了“書香”的諧音。上學時和一女生重名了，老師自作主張把我的“香”字前邊加了一塊木頭。我爸說這塊木頭加的不好，讓我念書沒成人上人，成了底層的翻砂工人。見我笑了，他也羞赧地笑了。不過，我后來改行進印刷廠當老板，算是和書香扯上了關系。我認識你們領導，前些天還在一起喝酒呢。

我討厭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如果不是外表加分了好感，會立馬懟他。瞥了一眼他富態的肚子，我說，天天印文字，你現在滿腹詩書了吧？

哪有，我不怎么看書，一肚子廢物。他自嘲道。

嗨，帥哥美女，我來晚有好處，讓你們先好好聊聊哈。商姐踩著一串“哈哈”聲過來。

四菜一湯是我預先點好的，都是精致的半份菜。吃到一半時，蘇楿又點了一份大盆裝的剁椒魚頭，說這樣吃著實惠。他以水代酒敬了幾輪。

商姐見我不太熱情，直打圓場，講起了她小時候愛看書的事。她說自己上學時偷看瓊瑤小說，邊看邊感動得掉眼淚。

我那時喜歡看金庸和古龍的小說，一直幻想著當一位武林高手，還照書里說的招數練習白鶴亮翅、黑虎掏心、旋風連環腳。蘇楿說得手舞足蹈。

對對，我那時也著迷這兩個人寫的武俠小說，一直想當里面的女俠客，走遍江湖， 行俠仗義。可惜，沒當成，還險些做了傻事。看到我們關切的眼神，她繼續講 ：那年我中專畢業，天天坐公交車去一個印刷廠上班。一天，車上擠得人貼人，我旁邊一個瘦高男人老是蛆蟲一樣鼓擁，我眼睜睜看著他用刀片，把旁邊一個農村大姐的布包劃開一道口子，把一大卷子硬邦邦的錢拽出來塞進自己懷里。我當時張大嘴巴，想喊“抓小偷哇”，沒等我喊，那個小偷用刀子一樣的眼神使勁瞪我，還挪過來兩步，用胳膊肘撞我。我嚇傻了，把腦袋別向窗外，抱緊自己的包，沒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到印刷廠后，我和同事講這件事時，邊講邊哭。后來，我和很多人講過，他們都說我做得對。可是，幾十年過去了，那雙小偷的眼睛一直待在我腦袋里，那種恐懼感經常夢到，成了抹不掉的陰影。你們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你做得對，我碰到也會這樣做，對方有刀片，車上可能還有同伙，不能因小失大。蘇楿握了一下商姐桌上的手，肯定地說。

沒有對與不對，只是那個想當女俠客的你失敗了。我說。

對呀，我沒當成夢想中的女俠客，勇敢被嚇丟了。我恨這個軟弱的自己，那位農村大姐的錢一定是急用的，要是救命的錢，我間接害了一個人。她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飯局后的夜里，商姐發來信息，問我對蘇楿的印象如何？我回 ：他不是我的菜，我喜歡半份的精致菜，食之不飽又回味無窮。他對你有意思，沒看出來嗎？

商姐回復 ：是的，我沒想到是這個結局。他回來和我說，小妹沒看上他，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他夠不著。他更喜歡姐姐。可是， 我拒絕了他，比他大好幾歲呢。我怕這樣的婚姻，最終結局是他會另有新歡，受傷的還是我。

我勸了好半天，商姐還是決定放棄。她說自從離婚后，自己對婚姻有種驅之不散的恐懼感，就像那雙小偷的眼睛一樣，一直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