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展飛
吳朗雖擒了皇太極為人質,努爾哈赤卻不為所動,駐軍撫順城外持續施壓。正在陷入僵局之時,唐賽兒突然出現,并帶來了好消息——援軍即將抵達,撫順城內的將士無不精神為之一振。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努爾哈赤竟已出兵攔截援軍,吳朗等人也不再猶豫,決定出征,正面迎敵。
斑馬鳴蕭蕭,夕陽照戰袍。恰有橫山延崎嶇,愛煞風光俏。借云一絮墨,渲染征途遙。也有塵沙撲面,也有鄉音舊貌。休問三餐誰家好,倚斜一江愁,哪堪新月照。
朱惜墨叫道:“楊總兵,我要你給吳朗將軍重新安排!”跑回陣中,擦去眼淚,站得筆直。
楊鎬滿面愧疚,熱聲道:“朱監軍,你也應該知道,軍中無戲言!軍令已出,豈容更改!”
朱惜墨咕地咽了一口眼淚唾沫,大聲道:“總兵大人既知道我是先鋒將軍麾下一名小小監軍,有話便請跟我的將軍說!”
吳朗喉頭哽動,忽然哈哈大笑,道:“朱監軍說得一點兒也不錯!楊帥,你豈能這么小看于末將?豈能這么小看我麾下愛將朱監軍!”頓了一頓,鏗然道,“末將力請將所部八千人馬全部編進左翼,即時出兵,末將聽從杜松主將指揮,與女真賊兵決一死戰!”
楊鎬喝道:“本帥已經說過,不許!”
吳朗再上前五步,向楊鎬拜下:“有公主一起出戰女真賊兵,末將必定奮勇向前,末將帶來的八千名公主護衛軍也必定奮勇無比!咱們整個大明軍必定奮勇無比!末將懇請!”
楊鎬怒道:“吳將軍,你!”
只見吳朗身后又跟出一人,向楊鎬拜下,大聲道:“吳將軍麾下副將黃立,懇請作戰!”
嘩啦一聲,吳朗所部八千名將士一齊向點將臺拜下:“懇請作戰!”
只聽嘩啦聲連成一片,五萬將士全部拜下,高聲叫道:“必勝!必勝!”
楊鎬驚愕難下,熱淚盈眶,咚的一聲在點將臺上抱拳單膝下拜:“惜墨公主,吳朗將軍!一眾將士!”
撫順城外出兵場上,黎明無風,朝霞初現,將這位大明經略將軍、三軍主帥的臉孔映得有如暗金:“本帥應允了!狀元將軍吳朗所部八千人馬,編入左翼,歸杜松將軍總調;原調派的六千護駕軍仍歸右翼,由本帥親自指揮!今起剿賊,不勝不歸!”
大軍高呼:“必勝,必勝!”
楊鎬起身道:“大軍出征!”
正是四月,薩爾滸已經草長鷹飛。寧遠伯李如柏率四萬大軍在薩爾滸據南扎營,高麗國五萬援軍也已來到,據北扎營。
李如柏這年三十四歲,身高臂長,面容陰冷,手下將士對他無不既敬且畏。這一會兒,他正在營中擦一柄劍。這柄劍長四尺,刃寬三寸,劍厚六厘,劍柄八寸,重二十三斤,比常人用的劍整整重了十八斤。
李如柏之父李成梁,原本是寧遠伯,多年前與女真兵沖突時,與李家兄弟李如柏等八人,全都對女真后金不共戴天。這次吳朗率軍出京時,朝廷業已頒下任狀,任李如柏襲父親爵位,為南路明軍主將,相機滅敵。李如柏率軍截擊,一面向遼東經略楊鎬急聯,一面巧妙行軍,連接從女真手上搶回五處據點,誘使女真軍回援,以解撫順之圍。同時他將自己所擬的計劃報于楊鎬。昨日楊鎬派回密令,知會他在薩爾滸南灘扎營,與北面的高麗援軍形成虎口,專等努爾哈赤軍進入。
這柄大劍,已經跟隨他多年,此時被他擦拭得啞光微湛。
忽然哨兵急奔進報:“東面三十里,發現女真兵隊進入虎口!”
李如柏噌地一下站起:“來了多少人馬?”
哨兵報道:“約有七萬人馬!”李如柏插劍回鞘,命衛士急召各將領,緊急集合結成陣形,同時急報高麗大軍,準備迎敵。
薩爾滸北灘高麗國大軍以守勢排陣等待,扼住東州、馬根單要道。由高麗傳奇王妃樸長今親率十員大將、五萬士兵。樸長今已經四十六歲,文武雙全,精擅醫道,這時收到李如柏軍情急報,命令集結隊伍,與李如柏部形成掎角之勢,迎候后金大軍。
努爾哈赤率七萬人馬緩慢行軍,進入薩爾滸腹地。隊伍漸行漸近,忽然一快騎探馬奔進軍中,向努爾哈赤急報消息。努爾哈赤聞言大喜,左手抬起,沉聲道:“停軍!”女真大軍經多年訓練,當真是令行禁止,他一聲令下,各參將、百夫長聲音立即層遞而發,大軍停止待命。
努爾哈赤馬鞭向西方一指,問身邊將領:“前方是什么?”
眾將道:“前方左面是李如柏四萬大軍,右面是高麗國五萬大軍!”
努爾哈赤又問:“后方是什么?”
眾將道:“后方是楊鎬五萬五千大軍!”
努爾哈赤道:“敵軍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盤?”
眾將道:“三路合圍,困住我軍!”
努爾哈赤又問:“我們定的是什么主意?”
眾將齊道:“任你幾路來,我自一路去!”
努爾哈赤滿意頷首而笑。他問莽古爾泰:“你可還記得,三天前你有一個疑問?”
莽古爾泰道:“兒臣記得。兒臣當時不明白,為何從撫順撤軍,攻打薩爾滸。”
努爾哈赤點頭:“你現在明白了嗎?”
莽古爾泰道:“明白!八弟皇太極落在吳朗手中,那吳朗猛力過人,百人難敵。父汗不愿讓他逞雄,同時也擔心他傷了八弟,投鼠忌器,才圍點打援,反攻李如柏部、高麗所部。”
努爾哈赤一雙細長的眼睛越發瞇起來,笑道:“孩兒,任誰都會這么猜。我不怪你,也不怪你們。”馬鞭向一班得意干將一指,說道,“我大軍起兵以來,所遇各敵,無不攻必克戰必勝,偏偏在撫順遇到阻擋。攻城延耽到六日,敵損一萬四五千,我也損傷六千精兵。我女真健兒無不以一當十,倘不是楊鎬、杜松等輩據城固守,何懼他三十萬、五十萬敵軍!”
眾將均道:“大汗威武!女真英雄!”
努爾哈赤道:“因此,我軍索性從撫順撤軍,攻打明軍援部。料他楊鎬、杜松、強持宇等輩,必會出兵,意欲合圍我軍。眼下如何?”
眾將道:“敵軍已經引出來了。”
努爾哈赤道:“方才已探到準確消息,撫順明軍距我不到八里,已經兵分兩路,一路擬向北與高麗兵相接,一路擬向南與李如柏相接。如此一來,他們想的不是三路攻我,竟是四路困我、四面出擊!明軍朽兵,分為三路,已經太弱,竟分為四路,豈不是自己尋死!”
眾將隨他多年,知道他每說到敵人自己尋死時,接著就要下達作戰命令,是以人人精神一振。
努爾哈赤道:“傳令全軍,折西向南,趁明軍四路未合,先斬其一指,殺盡他南路杜松所部!沖鋒務狠,殺敵務盡!”
后金眾將都高聲叫道:“嗻!”縱回各隊。莽古爾泰一馬當先,大軍折轉方向,向南沖去。
撫順明軍分為兩路,南路由杜松任主將,吳朗為副主將;北路由強持宇任主將,護衛楊鎬元帥,意圖左聯李如柏部、右合高麗樸長今部。這樣一來,明軍就有四路大軍,共十五萬。此時各路探馬已探到準確消息,女真大軍并沒有十萬,只有七萬而已。
杜松率南路兩萬七千人馬,依計迂回向南面。這日午間,大軍行至一地,左側是一片高崖,地形險要。
吳朗問道:“杜將軍,我們打算在哪里扎營?”
杜松道:“便過了這座吉林崖十里,進入薩爾滸扎營。”
吳朗道:“將軍,末將以為,便在這座吉林崖上扎營不好嗎?吉林崖山勢陡險,易守難攻。女真兵的騎兵想要攻崖,只怕要比在平地上難上十倍。”
杜松搖頭笑道:“女真賊兵計劃攻打李總兵部和高麗援軍,我在敵后,豈能距離太遠?狀元將軍不要多慮,這場大戰,再行軍二十里,只怕也未必能追得上女真賊兵。”
其余眾參將也笑起來。有人道:“狀元將軍說得原本不錯。倘若敵軍攻我,我在這崖上扎營,那便穩妥。可這回是我軍攻打努爾哈赤,在這里安營扎寨,那就連他的屁股也夠不到了。”
吳朗道:“我擔心女真狡賊假裝要攻打李總兵,實則把我們調進薩爾滸,然后忽然回頭,仍是去搶攻撫順,那時怎么辦?”
杜松笑道:“努爾哈赤決不會那樣用兵。倘若真是那樣,他先遇到我們這隊人馬阻擋,然后楊帥、強將軍會掩過來一起抗敵,李如柏總兵、高麗王妃所部豈不也趕來?那時女真兵豈不是只有四面受敵?”其余眾將也都附言。
吳朗也拿不準了,望望朱惜墨,勒馬緩行,與她并騎。
朱惜墨看出他擔憂,安慰道:“杜將軍他們久經陣仗,或許說的也對哪。”
吳朗再往后看一眼,皇太極手上鎖著鐵鏈,正被馮辰英率十人小隊押著步行。吳朗轉回頭來,向朱惜墨笑道:“不錯,咱們還有這位寶貝呢,努爾哈赤應該不會先要攻打咱們。”追上杜松,與他并行。
杜松笑道:“狀元將軍且放寬心!你瞧瞧,楊帥將二百名火銃兵也全都分撥給我部。這些火銃兵可不是省油的,能擊發二百步!楊帥都給了我,可不也是為著保護公主?”向身后那一隊火銃兵一指,頗是得意。
吳朗跟著望去,那一隊火銃兵每人背著一桿火銃,吳朗來得晚,對火銃只聞其名,沒見過真相。但見杜松主將將他們視為法寶,心想必定有過人之處。當下不再多言,跟著前行。
大軍又行了兩里許,忽然之間,吳朗面色微變,勒住坐騎叫道:“杜將軍,趕緊停止行軍!”
杜松奇道:“為何?”
吳朗側耳傾聽,急道:“女真騎兵向我部沖過來了!”
杜松也微一凝神,卻笑道:“狀元將軍是不是有些過于小心?”
吳朗道:“末將聽得清清楚楚,是大軍來到,不是小股敵軍!”
杜松道:“據探報,女真大軍全都指向李總兵與高麗所部,意圖搶占薩爾滸東道,與我軍決戰,怎么會到這南邊來?”話音剛落,耳中也聽到了聲音,面色大變,又一凝神,大聲喝道,“大軍停止前進!戰車環陣,火銃手、弓箭手列在前排,準備列陣拒敵!”
明軍傳令聲中,已緊急結陣集隊。只見北面塵頭大起,馬蹄聲聚合成一波波的悶鼓,后金鐵騎萬馬奔騰,由遠而近,壓將上來。
杜松命戰車結成防線,立起盾墻,將二百名火銃手調到陣前。第二層是兩千名騎兵,兩萬余步兵放在第三層。陣形尚未完全結成,卻見后金軍來勢如虎,已到五百步近前。
杜松叫道:“賊奶奶的努爾哈赤!火銃兵聽我號令,待敵軍再近三百步,一齊放銃!三千弓箭手準備,敵兵近一百步,就一齊放箭!”明軍得令。
說話間女真鐵騎已到近前。杜松喝令:“放銃!”只聽砰砰砰砰一陣響聲,二百條火銃火光迸射,冒出團團青煙,女真前鋒隊有三四十人掉落馬下。然而大批騎兵毫不退縮,揮著彎刀搶攻而上。杜松叫道:“放箭!”
嗖嗖箭響相繼發出,一時箭如飛蝗,射向敵軍。聽得戰馬嘶鳴,女真兵揮舞刀矛拔擋,有敵兵中箭,又近二百人掉落馬下。女真兵后來者補上潮頭,高聲呼嘯,沖鋒勢頭更猛。火銃兵換火藥安火稔之間,已有前潮敵軍來到,來得及的放了第二銃,打落十幾名敵軍,來不及的還沒安裝好藥信,便被砍死砍傷。
杜松下令:“戰車阻擋!”
戰車共有百輛,此時都已壓在陣腳,每輛車上有兩匹馬拉驅,配有駟手一名,長矛手兩名,鉤鐮槍手兩名,刀手一名,此時調至陣前,已與后金騎兵前鋒接戰。這戰車是杜松親自訓練的一支奇兵,向來十分倚重,只不過此時倉促結陣,有的方向都未調好,有的還沒有連接成陣形,已被大批女真騎兵沖散防線,殺進陣心。
只見女真兵潮水般擁到陣前,策馬揮舞彎刀,厲聲呼嘯,幾乎刀刀見血,大批明軍倒下。轉眼間明軍的千名騎兵已有大半落下馬去,空馬悲嘶四散奔突,有些掉頭跑回,擠向后面的步兵分營,竟成了女真騎兵的開路前潮。
杜松使用的兵器是一桿點金長槍,此時見女真騎兵如此兇惡,許多明軍向后潰散,高叫道:“不準后退!隨我迎敵!各位兄弟,殺啊!”挺槍策馬,已沖向敵軍。
吳朗回頭看了朱惜墨一眼,朱惜墨臉色已白,與吳朗對望一眼,竟瞬間寧靜,狠狠道:“吳朗將軍,我隨你殺敵!”
吳朗目光漆黑冷凝又明亮如炬:“殺敵不是公主的事。”向馮辰英叫道,“你率一支小隊,保護公主,押著皇太極,立即趕往吉林崖待援!”
馮辰英應道:“是!”
吳朗一抖馬韁,轉身迎敵。
朱惜墨目光順著向北面一看,明軍已被女真扯開一個大口子,耳中哭喊、驚呼、慘叫、兵刃相擊聲響起一片,不睹此景,無法想象。便在這一片亂潮慘象之間,只見吳朗策馬迎去,手揮月邊彎刀,刀起之處,無不一招斃殺一敵,率著一隊明軍反向敵軍截殺。閃影之中,唯見吳朗甲衣爍光,只攻不守,沖險掠難,當真驚心動魄。
朱惜墨再也忍不住淚水迸出,嘶聲道:“我不是公主!我是你的監軍,是你的丟丟妹子,你別丟下我!”手上一提馬韁,向著吳朗沖去。
馮辰英大驚道:“公主不可!”趕緊追上,一把兜住朱惜墨馬轡頭。
朱惜墨怒道:“放開!”
馮辰英急道:“公主,隨我上崖!”
朱惜墨怒道:“別人都在拼命,我憑什么逃走?”
馮辰英道:“你是公主!”
朱惜墨喝道:“你給我松開!”揮起馬鞭,一鞭打得馮辰英臉上立添血痕。
馮辰英不松馬轡,苦求道:“公主,聽狀元將軍的,末將保護公主上崖!”
朱惜墨哭罵道:“松開,松開!我要隨我大哥哥殺敵!”啪地又是一鞭落在馮辰英頭上。
馮辰英只聽得耳邊喊殺聲更近,抬眼一望,吳朗已沒入敵軍之中,一彪女真兵卻已沖過來,大驚之下,向兵卒喝令:“押著賊子,隨我上崖!”牽著朱惜墨坐騎,強轉馬頭,率隊后奔。朱惜墨無計可施,痛哭失聲。
皇太極被兩名明軍拉著轉身,忽然對沖過來的那隊金兵高聲叫道:“孫必怒、方唯!我在這里!”
那沖到近前的后金將領正是孫必怒與方唯。此時孫必怒已是后金正白旗下副將,方唯任為游擊。此次接戰之后,兩人武功了得,率兵沖進明軍,當真是刃厲手辣,斬殺無數。不料忽然吳朗率一股明軍迎到,兩人都自知絕非吳朗對手,立即迂閃,命兩名千夫長率兵死死困住吳朗小隊,使車輪戰、圍困計,要活活耗死這位舊敵新仇。
兩人另率五名百夫長避開吳朗,掩殺進明軍陣中。孫必怒、方唯正自殘殺,忽聽皇太極呼聲,循聲一望,喜出望外,相繼扔下戰團,策騎奔馳而至。兩人都使長劍,接近皇太極,飛掠下馬,劍光如虹,刺翻數人。
皇太極喜極,飛足踢倒兩名監押,向孫必怒搶去。
馮辰英看得明白,喝令監押:“擒住!”自己放開朱惜墨的坐騎,揮刀阻截。
旁邊早躥出四騎女真兵,反攔向他。馮辰英以下敵上以一敵四,立即遇險,斬落一人,自己右肩已吃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他身上吃痛,腦筋反而清醒,翻身搶上落地之敵的馬匹,向手下叫道:“你們不必生擒他啦,殺了這女真貝勒!”
扭頭看時,見朱惜墨手下元宮嫚等幾名女兵、另有一支護衛小隊已將朱惜墨護在中間,與十數名女真兵斗在一起。馮辰英刀交左手,劈翻數名敵人,自己左脅上卻又吃了一刀,忍痛叫道:“監軍大人,微臣護駕,趕緊上崖!”
朱惜墨剛要說話,見一名女真十夫長從他身后揮刀砍到,叫道:“小心!伏倒!”
馮辰英伏低身子,左手出刀,將那女真十夫長砍落馬下。
這邊孫必怒、方唯都沖到皇太極近前。皇太極正被三名監管追上,一人揮刀從他后面砍下。孫必怒來不及沖到,右手貫力,長劍飛出,正中那名明兵心窩,那明兵撲倒,刀落在皇太極后背上,不過刀已無力,只劃開一道口子。孫必怒已經飛身掠至,半空中雙足飛起,將另外兩名監管踢出,一把搶上,扶起皇太極,叫道:“八貝勒爺!”
皇太極站起身來,這時數十名女真兵已經將他團團護住,孫必怒給他斬斷手上鐵鏈。皇太極跳上一匹馬,哈哈大笑,忽然指著朱惜墨叫道:“那是明朝的公主,生擒了她!”
孫必怒、方唯當日跟著吳朗船入長江,都親眼見過朱惜墨被錦衣衛迎回的樣子,不過此時朱惜墨一身戎裝,又都忙著殺敵救主,一時卻沒有認出是她。此時聽皇太極一聲令下,立即認出來,方唯笑道:“原來是惜墨公主,久違啦!”已搶先挺劍沖上,十余騎女真兵緊緊跟上。
方唯劍法不俗,只聽叮叮當當,格開護衛兵刃,搶近朱惜墨坐騎之前。據他所知,朱惜墨嬌小瘦弱,略有武功,不過兒戲,哪能放在眼里,心想若是擒到這位大明的公主,便是大功一件,當下飛身而起,迎頭掠向朱惜墨。朱惜墨右手揮出,幾枚飛針射向方唯。方唯聽到微息破風,舞動劍花護住門面前心,叮叮叮三聲細響,將飛針磕出,落在朱惜墨左側,奸笑道:“公主這是什么暗器手法?也好拿來取笑!”左手伸出,抓住朱惜墨腰護,便要將她拉下馬來。朱惜墨奮力回掙,驚恐大叫,馬鞭擊出,又被方唯一劍削斷。
驀聽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冷聲道:“這是一針太太的針法,你想取笑么?”
朱惜墨喜道:“婆婆!”
方唯吃了一驚,只見半空中一個人影飛縱而落,站在自己身側七步。那人是個老嫗,頭發花白,左手持一根拐杖,不是一針太太卻又是誰?
方唯卻哪里識得她?只驚她身法了得,知道不可輕敵,長劍一挽,疾刺而出。一針太太冷笑一聲,右手似是一晃,方唯但覺眉心一涼,突然之間,眼中萬象、耳中亂聲一齊寂滅,撲倒在地,已經不動。
朱惜墨從馬上跳下,喜極而泣,撲進一針太太懷中。一針太太微微一笑,突然眼睛一瞪,右臂橫移,將朱惜墨掩在身后,左手龍拐揮處,一名女真兵左額中拐,倒地而死。一針太太右針左柺,又連斃四名沖到的女真兵,哼哼冷笑,威狠懾敵。另十幾名女真騎士竟不敢近前,只策騎將兩人圍在中心。
皇太極這幾日受苦久矣,這時得到自由,豈會再忍,呼叫騎兵圍上,自己命士兵揀起方唯的長劍接住,叫道:“你這廝還敢不敢再裝成是我?”卻是這幾日他看到馮辰英的女真發式,再看他五官身材,已猜出吳朗必是讓他假扮自己,當下抄劍在手,縱騎躍上,一劍刺出,將馮辰英貫胸透入。
馮辰英猶自命令護衛兵:“護公主到吉林崖……”只是這時護衛兵多已戰死,哪里有人應答?馮辰英叫道,“狀元將軍,末將無能!”一股鮮血涌喉而出,倒地身死。
女真騎兵殺開衛士圈子,馳得更近,迫向核心,轉忽突擊,又連連殺死殺傷數名朱惜墨帶來的女兵。元宮嫚叫道:“婆婆,拜托您老人家護住公主,趕緊上吉林崖!”一聲慘呼,也中刀倒地。
朱惜墨呼道:“元尚宮!”
一針太太揮杖打翻兩人,發針射翻一人,問道:“丟丟,哪里是吉林崖?”
朱惜墨道:“便在東面兩三里!”
一針太太道:“哦,原來剛才那里就是。”龍拐舞動,打出一個圈子,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眼見四處明軍越戰越少,慘叫連連,被女真兵大肆殺戮,有的更向陣外潰逃,知道明軍大勢已去,先保住朱惜墨要緊,叫道,“霹靂老猴兒,你和你的寶貝徒弟還沒有殺夠么?都趕緊過來,我們沖出去!”
突然之間,背上一痛,被一名百夫長挺長矛刺中。朱惜墨厲聲呼喝,發出一針,那百夫長左頰吃痛,拖槍后跌。一針太太回手一柺,將他頭顱打成稀爛。
朱惜墨哭道:“婆婆!婆婆!”
一針太太咬牙道:“別號喪!我死不了!”饒是她強悍十分,也疼得面色蠟黃,聲息顫弱,強行挺杖護住圈子。
女真兵記著要活捉朱惜墨的命令,是以對她并不攻殺,圍著圈子只伺機制服。朱惜墨拾起一柄劍來,與一針太太背向而立,高叫道:“大哥哥!大哥哥!”
只聽四十余丈之外的一個大戰團中吳朗叫道:“妹子,你怎么還沒走?”
朱惜墨哭道:“對不起,我錯啦!”
吳朗的聲音從刀劍相擊之中傳出:“妹子別怕,我就來啦!”
朱惜墨呼道:“快來!婆婆受傷啦!”說話間又發出飛針打退一敵。突然之間,一條繩索嗚的一聲飛至,朱惜墨驚叫聲中,被那繩索牢牢套住,拉得飛起。
使這飛繩套住朱惜墨的,正是孫必怒。卻是他見一針太太杖法威力巨大、飛針凌厲狠辣,也不敢近前,只護在皇太極身邊,指揮兵士將朱惜墨身邊的護衛一一攻殺,而后見到一針太太受傷,策騎上前,從懷中取出一根長繩,突然甩出。這手法是他從“飛天蜘蛛”劉殼老處偷學而得,孫必怒資質極好,手法已頗得飛天蜘蛛之妙,朱惜墨正全神貫注應對近前敵人,哪料突然落入圈套,被孫必怒順勢拖得飛起,落在他馬上。
一針太太揮杖猛擊,打開兩人,撲縱追去,一邊厲聲叫道:“老猴兒!”
孫必怒叫道:“八貝勒爺,明朝的公主已得!”
皇太極大喜道:“孫兄趕緊將她押到父汗帳前,父汗必有重賞!”
孫必怒道:“這公主是八貝勒爺指揮之下,末將湊巧擒住而已,哪里有什么功勞,何求重賞?”
皇太極一聽之下,心贊孫必怒聰明:我在赫圖阿拉失手被吳朗擒住,這次回去,畢竟在眾兄弟面前矮人半頭。但我又擒回一個明朝的公主來,豈不便是大功一件?當下笑道:“畢竟孫兄出力不小。咱們一起到父汗帳前!”忽然叫道,“孫兄小心!”卻是突然之間,他看到一個矮小老者從左首戰團中飛縱掠出,向這邊撲到。其人縱跳如猿而勢若虎豹,在幾名騎兵頭上翻跟頭中拳打腳踢,雙足連環,更借打人之力,連連飛掠,倏忽如魅,已到近前。他身后三丈接著縱出一名高大少年,手持月邊彎刀,逢阻便殺,旋風一般沖到,卻不是吳朗是誰?
只聽吳朗叫道:“師父,你救婆婆,我救公主!”
老者怪叫道:“不錯,咱老爺兒倆,都救自家妹子吧!”縱向一針太太敵圈。
這位老猴成精似的老者正是“霹靂將軍”雷六鼎。當日他與一針太太離開京師,不愿受紅塵牽羈,都覺得年輕時互欠太多,決意游山玩水,雙宿雙飛,浪跡江湖。然而雷六鼎畢竟心系大明,只灑脫了幾日,便耐不住打聽邊關戰事。
一針太太對這老情郎豈會看不出心事,笑道:“你既放不下你的寶貝徒弟,我又豈能放得下我的懂事小丫頭?何不就去管管?”
雷六鼎道:“吳朗小子,竟沒想著請我!我豈能放下老臉,倒過來貼他的冷屁股?”
一針太太笑道:“你倒會挑理兒!我等著貼你這老猴兒的冷屁股就等了幾十年,又有誰替我說理?”
雷六鼎大笑,說道:“不錯不錯,咱們管他們去、貼他們去!”
兩人動身趕來,也是命該操勞忙碌,經吉林崖時,聽到火銃聲、廝殺聲,加緊來到戰場,雷六鼎與一針太太何等本事,雖是戰地,也自任膽縱橫。其時見許多明軍已被打散潰逃,雷六鼎驚怒無比,抓住一個逃命的明軍小官,問吳朗方位。那明軍小官大略一指,又要奔逃。雷六鼎怒不可遏,喝道:“真想打死了你,還不回頭作戰!”那明軍小官哭叫一聲,喊住幾名士卒,跟著雷六鼎與一針太太返頭重回戰團。
雷六鼎飛足踢死數名敵兵,立在一匹馬背上,圓眼掃處,忽然看到核心中有一員明軍戰將高大威猛,斬殺敵人,所當無不披靡,正是愛徒吳朗。奈何敵兵圍攻如山,吳朗已經陷入重圍。當下長嘯聲中,奔縱過去,要與吳朗并肩作戰。
一針太太身形略慢,卻已看到朱惜墨,叫道:“老猴兒,小丟丟在那兒!”
雷六鼎道:“兩軍作戰,一員猛將能帶出千名強兵!你先管你徒兒,我且助我愛徒打這一陣!”從馬背上躥起,縱入戰團。
其時吳朗正自帶著一部殘兵與敵軍苦戰。
原來開戰不久,主將杜松便已戰死,眾明軍開始潰逃。吳朗悲怒之下,喝令明軍奮死抵抗,另派人趕緊向李如柏部、高麗部、楊鎬總兵部報訊。哪知戰勢衰急這么快,只不到半個時辰,援軍未到,己軍已潰。他雖率殘部拼死沖殺,殘部卻也一個個倒下去。
忽聽長嘯聲中,一人叫道:“好徒兒,雷老頭兒且和你并肩痛痛快快殺他一場!”縱進戰團,已奪下一敵長刀,接著滾地竄伏,接連砍斷敵兵十數匹戰馬馬腿,殘馬仆地,竟排成一個圈子,阻礙近前之敵。馬嘶人驚之中,他更忽然縱起,擲刀貫殺一敵,飛足踢死兩敵,而后躥上一騎,抓住那女真兵背心擲出,另兩名女真兵被撞得胸陷頭裂,三聲慘呼同時發出。
吳朗精神大振,奮勇更悍,跳離馬匹,撲向一名百夫長,月邊刀行閃電訣,已斬其首,口中問雷六鼎:“師父,您老人家怎么來啦?”
雷六鼎叫道:“哪有工夫敘舊?殺敵!”
吳朗肅然一凜,沉聲道:“是!”
兩人縱跳奔突,每臨一處,便斃傷敵兵。敵騎畏怖二人狠勇,都勒騎后撤,空出一個大圈。跟隨吳朗的殘兵還有六名,也鼓舞奮勇,槍矛向敵刺殺。
便在此時,忽聽遠處一針太太叫道:“霹靂老猴兒,你和你的寶貝徒弟還沒有殺夠么?都趕緊過來,我們沖出去!”
吳朗驚道:“婆婆也來了么?”
雷六鼎怪眼一翻,再斃一敵,哈哈笑道:“我與她已經秤不離砣砣不離秤。師父若在,她豈能不在?”
吳朗忍不住大笑:“不錯不錯,師父有理!”
便在此時,又聽朱惜墨的聲音傳至:“大哥哥,大哥哥!”只不過她功力太差,亂軍之中,聲音細微傳來。
吳朗一驚:“你怎么還沒走?”
朱惜墨弱聲回應:“對不起,我錯啦!”
這邊雷六鼎叫道:“哎呀糟糕,趕緊救人!”當先跳起,掠出戰團。吳朗大急,緊跟縱出。
只聽雷六鼎呼喝聲中,已經與敵人接陣。孫必怒見吳朗來勢兇猛,叫道:“擋住他!”四名騎兵斜刺里兜到。吳朗無心戀戰,腳下一點,躍過兩名阻擋女真兵,刀指孫必怒,喝道:“孫天王,放下我大明公主!”
孫必怒看時,只見吳朗縱起,由高俯下,手中月邊刀凌厲沖下,這一招竟無可招架,心中大驚:沒想到我練了幾十年劍法,竟是連這小子一招都破解不了!他進境為何如此之快?忽然之間,急智上頭,一把攬起朱惜墨,橫劍架在她頸間,惡狠狠獰笑道:“來,吳朗,看誰快!”
吳朗大驚之下,一個空中翻轉,落在孫必怒馬前,持刀厲聲道:“孫必怒,饒你也是成名人物,竟這般丟臉!有本事就跟少爺真刀真槍干一場!”
孫必怒哈哈大笑:“你說的本事,難道叫做‘白癡么?吳朗,我勸你趕緊投降,否則,我就一劍下去,殺了你的大明公主,你的丟丟妹子!”
吳朗急怒交加,卻偏偏無計可施,叫道:“惜墨公主!”朱惜墨掙了幾下,孫必怒左臂加力,哪里能夠掙脫挾持?吳朗渾身一震,反而退了半步,叫道,“不,不!”
孫必怒笑道:“吳朗,這就對啦!你何不聽我一句勸,投回大金?你的丟丟妹子,汗王必會寬待,說不定還會賞賜給你!”
吳朗怒道:“你可還記得,我老爹曾饒你一命,你竟如此無恥么?”
孫必怒冷笑道:“虧你還有臉提起!雪山神君有你這樣一個兒子,才連累如此!”
皇太極笑道:“吳朗賢弟,孫兄說得不錯。你為了這個明朝公主,不惜背叛汗父,連累神君。你們父子神通廣大,卻為何非要因這一個小小的明朝公主自絕生路?你若肯向大金投誠,愚兄必向汗父進言,保你恢復爵位。你我聯手馳騁天下,豈不美哉!”此時他在一隊騎兵護衛之下,得意洋洋而又真誠懇切,吳朗看得氣阻心亂,偏偏無計可施。
朱惜墨眼淚落下,忽然笑道:“大哥哥,你總是太在乎我,我沒有枉活啦,不用管我,殺了他!”掙起殘力,猛地向頸上橫劍撞進。
吳朗驚道:“妹子!”
孫必怒左臂猛緊,右手劍輕推,朱惜墨頸間多了條淺淺血痕,叫道:“大哥哥,別管我,殺了他!”只是吳朗手心都驚出汗來,臉上除了驚慌,焉有決斷?
孫必怒獰笑道:“想死,沒那么容易!”左手加勁,勒得朱惜墨氣息一阻,咳嗽啞哭。吳朗顫聲道:“孫天王,你放開她!”
忽聽嗚的一聲,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破空疾至,正中孫必怒右臂,當的一聲,孫必怒長劍墜地。卻是雷六鼎已經打退一針婆婆之敵,牽著自家“老妹子”,前來營救吳朗的“小妹子”。他一石得手,叫道:“徒兒,搶人!”吳朗大喜,揮刀向孫必怒攻上。
孫必怒挨了雷六鼎這一記飛石,右臂已斷,痛的鉆心,不過此人橫行武林多年,江湖經驗、臨敵智技也不是虛的,當下身子一斜,左肩一靠,將朱惜墨頂在身前。無論吳朗這一刀是刺是砍是劈是斬,總要先傷了朱惜墨才能傷敵,嚇得硬生生收住刀,翻折落地。
嗚的一聲,雷六鼎又一塊飛石擊到。孫必怒身子急閃,躲了開去。吳朗提刀再上,孫必怒已經左手叉住朱惜墨脖頸,喝道:“吳朗、雷老頭兒,誰敢再動我,我不用刀,一把也捏斷了她脖子!”
雷六鼎怒道:“你敢傷了我徒兒的妹子,我把你一家龜孫個個捏斷脖子揭了蓋子拖出腸子!”雷六鼎的武功多年來號稱天下第一,一身本領出神入化,掌法、拳法、腿法、兵刃、暗器、輕功、內力無不登峰造極,但要算起來,仍然以罵人功夫從來未遇對手。
孫必怒呆了一呆,冷笑道:“你也是武林泰斗,說話卻這般市井無聊!”
雷六鼎瞪圓眼睛,高聲叫道:“你爺爺若不無聊,怎么會生下你爹?你爹若不無聊,怎么會生下你來?你個孫子烏龜王八蛋,有娘生沒娘教,頂著屁股當有臉了你!”叫罵之中,一邊舞舞喳喳,要在地上尋合適石頭再來飛石打人。孫必怒又驚又惱,卻也真是怕得心底發涼,只死死掐住朱惜墨脖頸。
雷六鼎喊叫著又找了一塊石頭,足有西瓜大小,彎腰撿起,舉在手中,瞄向孫必怒。饒是孫必怒經歷無數戰陣,像這般害怕卻是頭一回,竟不由得渾身微抖。皇太極趕緊令護衛騎兵分出六名,舉起盾牌,近前護衛孫必怒。
一針太太咬牙切齒為雷六鼎助威:“老猴兒,砸死他!救出我的小丟丟!”
雷六鼎瞪眼道:“這還用你多嘴?可你看這龜孫兒被護起來啦,我怎么才能打中他,又不傷著你的寶貝孩兒?”
一針太太賠笑道:“霹靂將軍,哪會沒有辦法?”她后心受傷,氣力不足,為老情郎鼓勁,牽動傷口,忍不住疼得咳嗽起來。
吳朗聽這兩位武林前輩怪杰竟如此露洋相出笑料,不由得又是感動,又是心酸,暗道:我這雷公師父只怕也是沒有法子啦!
忽然之間,只見雷六鼎一個精神抖擻,哈哈笑道:“有啦,老妹子,好教你看我的獨門絕技,叫做禍從天降!我要從天上砸死了這龜孫兒!”右臂一旋,手中大石頭卷風而起,向天上直直拋出。他手上勁力驚人,這石頭向天上足足飛起二十余丈,仍不停歇,更在飛升之中旋轉,鼓起旋風,嗚嗚作響。眾人本能之下,無不抬頭仰望這塊飛天石頭,若非親見,誰也不會相信只憑人力,能有此威勢。
皇太極心中驚嘆:這等武功,只怕比起老國師潘笑夫來,也不見得弱了!難怪這兩人多年齊名,卻是當真了得!
忽聽衣袂破風之聲倏起,一道人影電射而至,皇太極一個激靈醒回神來,立即橫劍封堵,哪知卻為時一晚,臂上一麻,長劍已被來人夾手奪下,反過來橫在自己頸間,接著身后一實,馬背上已多了這個雷六鼎。
雷六鼎哈哈大笑:“都他奶奶的退遠點,你們誰敢不聽,老夫讓你們的貝勒爺變成貝勒片兒!”
原來雷六鼎一生作戰,除了雪山老怪之外,從無敗績。這老頭兒三分像人,七分像猴,方才出狡弄技,裝瘋賣傻,扔塊石頭,吸引眼球,都在仰頭看天之時,他卻突然發動身形,掠過數層護衛,將皇太極擒住。他這套手法,分別用了奪人耳目、瞞天過海、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兵貴神速等數種兵法精髓,端的是不擊則已、一擊必中。這些手法,明白之后,原本簡單;但在當時,萬難破解。小到街頭魔術手彩,大到兩軍對壘空城疑兵,其中竅門,大千歸一。只不過當時身在廬山,永遠橫嶺側峰,難識真面。
眾女真護衛驚慌不已,紛紛叫道:“放開八貝勒爺!”
雷六鼎瞪眼道:“我好不容易抓到的,哪能說放就放?龜孫兒,你先放了我大明惜墨公主!”
孫必怒喝道:“你先放了八貝勒爺!”話音未落,忽聽一聲悶響,馬前的一名女真護衛被天上掉下來的那塊大石砸得頭顱粉碎,腦漿飛濺,一聲未吭,便慘死當場。原來場中劇變之下,大家目光都收回到皇太極與雷六鼎身上,這位護衛,當真死在“禍從天降”之下。
孫必怒的身前眾護衛無不嚇得一跳。吳朗趁機要奪回朱惜墨,再發身形,揮刀斬出。一名護衛拼死沖上舉盾抵擋。噗的一聲,吳朗一刀竟劈開盾牌,將那護衛一條胳臂也斬斷下來。其余護衛拼死擁上,盾牌合并阻擋。
皇太極厲叫道:“孫兄,趕緊將明朝公主押回汗父帳前,由他定奪!所有衛士,護住孫天王!”
雷六鼎怒道:“你這小賊,還敢多嘴!”左足勾踢,皇太極嘴上吃了一腳,登時流血腫起。
孫必怒叫道:“貝勒爺保重!”調轉坐騎,押著朱惜墨縱出。吳朗追時,被眾盾牌兵、彎刀兵拼死阻住,吳朗揮刀殺開一條血路,打眼看時,敵我仍在余戰,孫必怒混入亂群之中,不見了蹤影。
吳朗急得跌足,提刀返回,殺散圍在雷六鼎馬前的數名敵兵,向雷六鼎問計:“師父,公主被抓走了,這可怎么辦?”
雷六鼎“嗐”了一聲,笑道:“咱們不是擒了敵人的一個貝勒么?也不算賒本精光。”
吳朗頹然落淚,說道:“惜墨公主被抓走啦!我丟丟妹子被抓走啦!”
雷六鼎怒斥道:“你堂堂一個狀元將軍、我霹靂將軍唯一的徒弟,這個時候豈能哭哭啼啼?”
吳朗抹去眼淚,大聲道:“師父教我!”
雷六鼎喝道:“收拾殘部,退守吉林崖待援!”
吳朗沉聲道:“是!”左右看時,只見山嶺田沖之間,明軍已經剩得不多,不禁又向雷六鼎轉頭道,“師父,沒多少人啦!我們慘敗啦,慘敗啦!”
雷六鼎眼睛又圓,喝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那里有桿大旗,你去扛起來!率軍走小路險道,騎兵就不如步兵,能跟出幾個是幾個!”
吳朗渾身一震,大聲道:“是,謹遵師父教誨!”搶進西面一個戰團,揮劍殺退數名敵軍,撿起一桿明軍將旗扛在肩上,縱聲高叫,“全軍撤回吉林崖!全軍撤回吉林崖!走小道!走小道!跟我來!跟我來!”揮旗打開一道缺口,策騎在前,引出一股殘兵。另有戰團殘兵奔來,敵兵追殺之下,仍有余勇逃出會集加入。
雷六鼎罵道:“他奶奶的,這才像話!老妹子,還能跟上不?”
一針太太已經搶到一匹馬,笑道:“老猴兒,你丟不了我!”
雷六鼎嘆道:“那是!老啦,再也不舍得丟啦!”
一針太太笑道:“他奶奶的,這才像話!”卻又咳嗽。
雷六鼎長劍飛出,射死一名女真阻敵,回手封了皇太極背心要穴,探身搶過一敵的長矛,叫道:“誰敢擋我,便殺了皇太極!”阻兵避讓期間,他卻就近又順手刺死數名敵兵,呼喝叫罵之中,追進吳朗身后余部之中。
吳朗率殘隊搶進一個隘口,此處山勢陡起,雙峰夾隙,道路險要,只能三人并行而已,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處。女真騎兵反不步兵方便,只能首尾銜接,逶迤勉強跟來。吳朗把將旗交給一位兵卒,讓余部先過,自己橫刀立馬,擋住崖口,高聲道:“我是大明征遼先鋒將軍吳朗,誰敢近前,管教他有來無回!”追兵陸續停在隘下。雷六鼎策騎來到吳朗身側,左手抓著皇太極背心,早已點了他的啞穴。
只見一員女真將領策騎探出幾步,正是莽古爾泰,大叫道:“吳朗,趕緊放了我八弟皇太極,免你一死!”
吳朗哈哈笑道:“你肯拿自己來換,我便放了皇太極。雖然稍有賒本,也不算賠個精光。來,你過來,老子說話算話!”他此時經一聲惡戰,已經渾身血污,這一獰笑,說不出的悲憤懾人。
莽古爾泰馬蹄微挫,向后一頓,叫道:“我知道孫將軍已擒住你明朝惜墨公主!你敢動皇太極,父汗便會殺了你明朝公主!”
吳朗冷哼一聲,剛要回罵,卻忽然腦中電光一閃,大喜叫道:“你們趕緊把惜墨公主好好地送回來,我便將皇太極還給你們!”
得意之下,忍不住轉回看看雷六鼎,以求斧正。雷六鼎面色愉悅,點了點頭。
莽古爾泰哼了一聲:“這事,我卻做不了主。我回去稟報父汗,由他定奪!”
吳朗心中希望涌返,冷笑道:“那你還不趕緊去!”
莽古爾泰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你帶著皇太極,咱們到父汗帳前說話!”
吳朗哈哈大笑道:“莽古爾泰,莫非你腦子有什么毛病?你他奶奶的給老子聽明白,明日還是此時,還是此地,你們派一百人,抬著轎子把惜墨公主好生送來,我便還給你一個囫圇的皇太極。否則,皇太極必定不是少皮,便是沒毛!”這語氣之中,已有些雷六鼎的意思,
雷六鼎忍不住笑道:“好啊!還有可能多了個窟窿添了個疤!讓他回去,照實跟他爹說吧。好徒兒,咱們不跟他啰嗦啦!”掉轉馬頭。吳朗一抖韁繩,跟著上崖。莽古爾泰命女真兵退回。
吳朗率殘兵來到吉林崖上。那吉林崖明軍曾派一百士卒駐防瞭望,前些日子后金圍攻撫順城時,瞭望隊調回城中,此時崖上空無一人,但十幾間板房、木柵欄仍在。這部殘兵能從戰團中搶回命來,驚魂方去,都感人困馬乏、饑渴難忍,看見房舍,都沖將進去,癱坐臥倒、擠堆相擁,有的哭,有的喊,有的笑。
雷六鼎點了皇太極穴道,扔進一個草堆。吳朗扶一針太太下馬,問道:“婆婆,怎樣?”一針太太已經沒力氣說話,只笑著點點頭。
只聽殘兵又哭又笑,更有人找到伙房,翻出米面、蘿卜土豆若干,商量著動手生火做飯。吳朗看時,各間房子都已擠滿了人,竟沒一間清靜所在。吳朗要去管束,以正軍紀,騰出板房來好讓一針太太歇息。
雷六鼎苦笑道:“好徒弟,自古亂兵敗軍最難帶,都是九死一生摸著閻王鼻子逃出來的,這個時候,你還好去管誰?你去管,說不定就罵你老娘。讓他們吃好喝好,只不過別讓他們殺了皇太極泄憤,免得誤了換回我徒弟的小妹子。”
吳朗被他教訓得笑出來:“我去問問有沒有隨軍郎中,好給婆婆治傷。”
雷六鼎瞪眼道:“你師父我不就是隨軍郎中么?我的老妹子,還用別人治傷?方才我已喂了她一粒老君還魂丹,老妹子死不了啦。你去安頓兵卒,我找個墻角屋后給你婆婆包扎傷口,推拿藥力散行。你去查點人數,帶著他們煮飯。”一針太太臉色蒼白,卻依然笑得一片頤和。
吳朗眼角泛花,看瘦老頭兒扶著老婆婆走到一處矮石墻后去了。
吳朗找到一個姓唐的參將,點查人數,共是一千二百三十六人。不過有幾十人受了傷,撐到這里,流血過多,能不能挨過今晚還很難說。吳朗安排唐參將帶幾名兵卒去崖口放哨,說道:“等飯菜做好了,頭一份就給你們送過去。”
天色將暮,這崖頭家當,叮叮咣咣忙乎起來。吳朗在皇太極身邊草堆上坐下,望著伙房里人影憧憧,一片心思,不知怎么就到了那小餛飩攤子上。又不知過了多久,天上升起一枚大大的月亮,除了做飯的那一幫兵卒,余者多已乏累得睡去,另有傷者呻吟驚囈。吳朗不由得有些蒼涼,呼吸沉緩,但覺胸腑間沉痛悶傷。
忽聽腳步聲響,卻是雷六鼎、一針太太過來。只見一針太太精神已經頗為健朗。吳朗神思回屬,讓開一個草堆位子,請二老坐下。天上已經升起月亮,這時伙房里飯菜已經煮好,有幾名兵卒請示吳朗是否可以開飯。吳朗應允,囑咐先給崖口哨兵送去,一哨兵得令操辦去了。
余者還站在眼前候示吳朗:“將軍在哪里吃?小的們給將軍幾位清出一間屋子吧?”
吳朗詢雷六鼎,雷六鼎道:“我的好徒兒,咱們就在這草堆上,月亮照著,豈不很好?”
吳朗謂幾個兵卒,笑道:“不錯。你們招呼別人起來吃飯,給我們幾個送些飯菜便好。”
有一名老士兵笑嘻嘻道:“稟狀元將軍,小的們還找到一個酒庫,里面竟有上百壇子土釀苞谷燒,能不能讓兄弟們喝點酒解解乏?”
明軍禁令飲酒,不過也只是有令而難禁罷了。吳朗方一猶豫,雷六鼎早喜道:“那怎么不能?他奶奶的,這里以前的主人大是周到,你這小老弟,先給打仗愛喝酒的祖師爺搬上兩壇子來!”
那老兵歡天喜地地去了,不一會兒,幾人抬出一張小桌子,搬上兩壇酒,擺上碗盞盤碟。這老兵營中哪有什么好菜,只一份燉土豆、一份干豆角、一盤大白菜。伙夫回到伙房,喊道:“開飯啦開飯啦,兄弟們,狀元將軍和雷老英雄特許喝酒!”只聽各屋各地的人嗷嗷叫著爬起來,小小斷崖棄寨,一群死里逃生的人,登時熱鬧起來。不過,熱鬧不多時,便有人哭,也有人笑。
吳朗給雷六鼎斟上酒,問一針太太,一針太太笑道:“婆婆看你師徒兩個喝,自己就跟著醉啦。再說,我的傷勢可不能沾酒,那白菜倒要多讓我吃些。”
吳朗陪著師父喝了兩杯酒,瞥見一旁歪在墻角犄角旮旯里的皇太極,盛出一碗菜,放在他面前的地上,問道:“師父,我解了他的上身穴道,好讓他也吃點飯,行不?”
雷六鼎笑道:“好啊,我點的是他的長膺穴,你解解試試。”
吳朗運起小四象法門,掌拍皇太極解穴經絡。哪知拍了數下,卻哪里能解開?
雷六鼎哈哈笑道:“好徒弟,你師父封他穴道時,用的內勁叫做一根線。除了我,沒人能解得開。怎么樣,老江湖還是老江湖吧?”反手在皇太極后心拍了兩下。皇太極穴道立解,只是卻苦惱得很,并不拾起筷子吃飯。
雷六鼎冷笑道:“你還耍開小性子啦!說不定明天就是你的死期,別到死還是個餓死鬼!”皇太極閉上眼睛。雷六鼎怒道,“嗬!你還拉著不走打著倒退了你!他奶奶的,不識好歹!”反手又點了他的穴道,把那盤菜扣在他頭上。皇太極喉嚨咕咕作響,氣得直要發瘋。
吳朗對這位師父也哭笑不得,贊道:“武林第一,就是第一。今日師父斃死斃傷敵兵,沒有二百,也有一百八十!”
雷六鼎得意大笑,卻道:“什么武林第一?早就比不上你那怪物老爹嘍。今天要是那老怪物在,只拿出那招牛叫馬嘶功來,怕就能吵死千兒八百的女真賊兵!”
吳朗微有一怔:“師父說我老爹那是什么功夫?”
雷六鼎笑道:“牛叫馬嘶功啊!”
吳朗醒悟過來,賠笑道:“我怪老爹那手功夫叫‘裂天吼,哪是牛叫馬嘶功?”
雷六鼎哈哈大笑:“我才是裂天的齊天大圣美猴王,他就是煩人的大力混世牛魔王!”說話間又早喝了一杯酒。
《西游記》成書之后,民間廣為流傳。雷六鼎把潘笑夫比作牛魔王,把自己比作美猴王,吳朗賠笑道:“師父說的也對。”
雷六鼎笑道:“你看,對吧!”端杯盡飲,特別得味。哪知一杯酒進肚,忽聽二十丈外有人翁聲翁氣道:“美猴王便是在人背后亂嚼舌頭根子么?”
吳朗渾身一震,噌地站起,大喜道:“怪老爹,當真是你來了么?”卻覺得雙腿似被釘住,竟是邁不動半步。
月色下一個臃腫巍峨老者肅聲道:“少爺招見,豈敢不來!”
吳朗鼻管一酸,忽感萬分委屈,兩行眼淚唰地流下來。
那老者身后奔出一個高大黑漢子,哈哈笑道:“少爺,我竇老四也來啦!還有白姑娘,我倆當真成親啦!”
白千顏的聲音叱道:“你有點兒正型好不好?不讓人笑話嗎?”
竇老四卻哪里管她,哈哈笑聲中,早撲著奔到吳朗身前,一把抱住吳朗,叫道:“少爺,少爺!”大胡子險些嗆到吳朗鼻子上,但見一臉眉開眼笑,哪有半分人間憂愁?
吳朗將他移開,但見月色之下,雪山老怪巍峨雄屹,旁邊離塵大師、付夢白、方皎都靜靜佇立。一時如真似幻,歷劫歸宗。
吳朗上前一步,向雪山老怪拜下。雪山老怪老淚已迸,扶起兒子。這對仇怨爺們、離奇父子,一時都相望難移,無語凝咽。
唐賽兒引付夢白、方皎拜見雷六鼎、一針太太。雷六鼎笑道:“哈,你個老怪物,可倒是來啦!快,好徒兒,別傻站著,招呼伙房再上點酒菜哪!”
吳朗大喜道:“是是是!竇老四,你去伙房安排!”竇老四本就是他的親兵小隊長,最會辦這些差事,立即得令按手勢執行,片刻帶著四名兵卒端來好幾碗菜,更有三壇子酒,又加了張桌子,幾把凳子,掛起兩盞燈籠,殷勤請雷六鼎、一針太太、潘笑夫、唐賽兒、吳朗坐一桌,自己與白千顏和付夢白、方皎坐一桌。
一針太太笑道:“婆婆受了點小傷,飯也吃飽啦,你去給婆婆找個地方歇歇吧。”
竇老四立即吩咐那四名兵卒去辦,又道:“將軍要和幾位頂尖人物說話,你們讓他們別近前來,也別吵吵嚷嚷!”四名兵卒幾時見過他這等氣勢逼人的角兒,當即喏喏答應,到各處分說下去。
吳朗請眾位長輩吃飯,飯間離塵、潘笑夫簡略講過路經情形。原來那日離塵奔赴青泥洼,見到潘笑夫。潘笑夫初則冷淡,及聽到離塵說出“大義面前,當舍私利”之時,當即便起身同行。
他身邊竇老大、劉殼老等人也要跟隨前來,潘笑夫不允:“你們跟了我一輩了啦,我因我兒吳朗叛出金國,你們也只得跟著叛逃。這次去大戰,不用你們幾個枉死。”與離塵同行急赴。
行程中離塵說起竇老四、白千顏失陷赫圖阿拉,潘笑夫道:“那是老夫給我兒的家仆,豈能因大義盡舍私利。”順道進城,便劫了牢房將他倆救出。而后幾人急行至撫順城禁,才知道明軍已經出兵來薩爾滸作戰。
潘笑夫與唐賽兒都怒罵楊鎬糊涂,唐賽兒領出付夢白、方皎等六人急赴薩爾滸。到時天色已晚,還是遇到明軍逃出去的兩名兵卒,才得知杜松部慘敗,吳朗率殘兵敗將好像避進吉林崖。眾人趕往崖下,只見后金兵已經從崖下撤走,只留下明軍尸橫遍野的戰場。六人上得崖來,便與吳朗相見。
吳朗聽到這一節,忽然驚問:“女真狗賊都撤走了!那么明天怎么交換人質?怎么救回惜墨公主?”扭頭看著一旁的皇太極,突然拔出刀來,怒道,“沒想到你在你爹眼里這么一文不值!不如我現在便殺了你!”
皇太極一直跟著聽,此時嚇得叫出聲來:“國師救我!”
皇太極頂著一頭湯汁菜葉,又是在月下旮旯角里蜷縮,雪山老怪落座時雖見此人奇怪,卻再沒想到這會是他,吃驚之下,一把擋住吳朗:“慢!皇太極怎么會在這里?”
雷六鼎十分得意,哼了一聲道:“這是我老猴兒擒來的俘虜!徒兒先不忙殺他,得按規矩,由你師父我老人家來操辦。”
吳朗氣惱無比,向雪山老怪說:“沒想到努爾哈赤竟當真不救他不管他!我已擒他一次,令努爾哈赤退兵回關,賊酋沒答應!這次師父又擒了他,要用他換……換惜墨公主……哪知還是不行!”鼻中已有悲聲。
竇老四本在鄰桌正給付夢白篩酒,一迭變故嚇得早呆了,聽少爺悲怒,忍不住跟著罵道:“這么一文不值,倒累我娘子裝作是你!”便要沖上去打。白千顏一把拉住他,使個臉色。
皇太極知道吳朗已動了殺念,雷六鼎又豈會饒他?饒是此人強悍狡能,也忽感自己在父汗心中居然真的一文不值,不由得又是心涼又是恐懼,叫道:“國師救我!不,不,不是國師,潘伯父救我!”當年潘笑夫任后金國師,皇太極幼年便稱他為伯父。這時念及救命,哀聲稱道故情。
雷六鼎卻驚奇吳朗也“擒過他一次”,見吳朗落淚,跌足道:“好徒兒莫惱,咱師徒倆一人擒過他一次,也便對半兒分,一人殺他一次好了!你先挑半拉,剩下半拉歸我。”
潘笑夫不理會他,問吳朗道:“孩兒,你說上一回你是以他為挾,令努爾哈赤退兵?”
吳朗點頭泣道:“對,沒答應。”
潘笑夫道:“努爾哈赤心寄天下,豈會答應?”
吳朗搖頭泣道:“可是你怎么就會為了我什么都答應?”
潘笑夫道:“老夫的天下,便是我家少爺,我豈能不答應。”吳朗一怔,陡地想起朱惜墨對萬歷皇帝說的那句話——“女兒就是他的江山”。忽的頭暈目眩,捶胸放聲大哭。
潘笑夫扶住他雙臂,又問:“這一回你是以他為質,令努爾哈赤換回惜墨孩兒?”
吳朗點頭哭道:“是啊!可老賊酋居然撤兵走啦!”
潘笑夫吐了口氣,笑道:“那你哭什么?他必會來換!”
吳朗渾身一震:“老爹怎么斷定?”
潘笑夫嗡聲嗡聲道:“努爾哈赤,人中之杰,天下梟雄。你讓他以天下為價換他愛子,他決不會答應。可這回你只是讓他以一個人來換他的愛子,他決不會猶豫。”
吳朗腦中閃亮而胸中騰熱,臉上肌肉顫動:“你說的是真的么?”
潘笑夫道:“少爺放心,此言必中。”
吳朗已經滿臉驚喜,抬袖擦去眼淚,看看潘笑夫,接著臉上又顯疑惑,問道:“那他為什么已經從這里退走,不等著交換?”
潘笑夫問:“你約他何時交換?”
吳朗道:“明日酉時。”
潘笑夫道:“這附近可有大明的友軍將士?”
吳朗道:“有啊。”
潘笑夫道:“哪支友軍最近?”
吳朗道:“是楊鎬總兵、強持宇主將領兵兩萬七千萬人。原打算與李如柏總兵會合。孩兒這支原打算與高麗援軍會合,從四面包圍女真大軍。哪成想被女真賊兵打成這個樣子,楊總兵也沒有率軍來援哪。”
潘笑夫吸了口氣,慢慢點了點頭,坐回桌前,對吳朗道:“孩兒,皇太極縱是俘虜,你又何必如此辱他。給他擦去污物,讓他吃頓飯,明日酉時,還得用他換人哪。”
雷六鼎怪笑道:“老怪物,這可不是你兒子干的,這是我干的!他奶奶的,一個階下囚徒,還敢賭氣不吃飯!可不該扣他一頭嗎?念你老怪物給他說情,那就給他收拾收拾吧!”挽起衣袖,準備給皇太極揀取菜污。
白千顏早上前搶住:“雷老前輩,由晚輩來吧。”
竇老四卻更搶上:“娘子,我來我來!”
潘笑夫喝了杯酒,向雷六鼎道:“雷老將軍以為如何?”
吳朗聽怪老爹將師父稱為“雷老將軍”,心中驀地一驚。
雷六鼎哼了一聲,也端起酒來飲了一杯,氣沖沖道:“哪知道我大明的將帥竟這么蠢不可及!賊酋國師,努爾哈赤不是你一手教出來的嗎?”
吳朗聽得又是一驚,問道:“老爹、師父,你們說的這是什么意思?”
潘笑夫撫額一聲長嘆。
雷六鼎瞪眼道:“楊鎬的兩萬五千人估計也全軍覆沒啦!你這個賊老爹曾甘做賊酋國師,現在雖已改過,總是助紂為虐多年,余毒不淺,害我大明!害我大明!”啪的一聲,將杯子一掌拍成片片粉碎。
陳年酒,舊時夢,迤邐人生。流沙歲月,狂野激情,總歸剃刀寒鋒。豈怨手足多繭,不悔云濤飛影。幾世為長久,多少是永恒?長江浪頭萬千重,一瓢四海定。若能追憶,還擁曾經。
在吳朗眼中,雷六鼎本來一直樂觀熱情,就算是和吳朗一起歷經如此敗軍,也該說說該笑笑。可這會兒和怪老爹說起軍情來,突然如此翻臉砸場,也實屬未料。當下只得先收起自己的事來,安慰這位恩師:“師父,您兩位老人家只是在這里猜測,也許楊帥不像你說的那樣呢?”
雷六鼎怒道:“我本來也不敢這樣猜。可方才你看他方才說起努爾哈赤時那股子得意勁頭!‘人中之杰,天下梟雄!我呸你大爺的吧,還改口叫我雷老將軍,我偏偏叫你賊酋國師!來來來,咱們兩個,再比畫幾招!”托的跳后一步,便叫起陣來。
吳朗急道:“師父,你老人家這是干什么?”
雷六鼎喝道:“你是好孩子,你別管!他奶奶的,總是看這個賊酋國師不順眼!”
竇老四一向最忠勇護主,哪里還顧得上給皇太極擦臉,一下子隔桌跳過來,搶在潘笑夫前面,兩臂乍開,勸道:“雷神爺爺,我們酒也給你滿上啦,菜也給你端上啦,你還要怎么樣?好啊,就算我們少爺,也不能站在你那一邊兒!”
吳朗驚道:“退下!”
話音未落,雷六鼎右臂暴長,啪的一聲,竇老四臉上已吃了一掌,登時轉了個圈子,兩眼發懵,呆在原地。心里只驚懼透底:這老瘦猴子怎么打到我的?他腿也沒動,手臂怎么就能一下子長出五尺來的?兩手仍然乍著,但不知該如何是好,強道:“你是前輩,就算是要跟晚輩比畫比畫,是不是也該讓我三招?怎么還搶起先手來啦?”
潘笑夫喝道:“還不退下!霹靂將軍只要掌上稍有三分內力,你豈有命在?別在這里丟人現眼!”
竇老四腳下已退,嘴上兀自找臺階:“小的知道雷神爺爺厲害,可也不能不講理啊。”眼光瞄向白千顏,以求新婚愛妻接濟。白千顏早嚇得臉色發白,一邊對他瞪眼努嘴,一邊右手急招,喚他回到身邊,忍不住便在他腰眼上懟了一拳。竇老四吃痛,卻抖一抖臀,反而便退了勇傲。
雷六鼎一聲促嘆,落回凳子坐下,手向竇老四一指,瞪眼道:“你去給雷爺爺找個大碗來!這小盅子喝酒,太不痛快!”
竇老四拿眼看雪山老怪,雪山老怪丑臉上毫無表情,又拿眼看吳朗,吳朗眼色示意趕緊去辦,乃賠笑道:“難怪雷神爺爺砸了小杯子,原來是怪小的沒上大碗。一個字兒,小的失禮!”
潘笑夫忽道:“你去找三個碗來!”竇老四立即應承,撒歡跑去伙房找來三只泥碗。
雪山老怪提起酒壇,給雷六鼎斟滿酒碗,給離塵也添了一杯,命吳朗也倒上一碗,先向吳朗點點頭,面色溫恒。又向雷六鼎、離塵望了一眼,站起身來,說道:“當今天下四大高手,今夜崖頭飲酒,豈不痛快!潘某自知罪惡累累,承蒙三位寬宏大量,請容敬上一碗!”
雷六鼎氣怒未消:“你倒也知道罪惡累累!”恨恨喝了。
離塵道:“我已不是唐賽兒,但我仍記得唐賽兒有個姐姐唐奇兒、姐夫方升死在你手里。酒我喝下,仇也沒忘!只不過吳朗孩兒說得好,大義面前,當舍私利。我也敬你武功勇能,智計狠毒,是唐賽兒平生遇敵之最。”面色淡淡,飲了一杯。另一桌上方皎發起抖來,面前菜碟叮叮作響。
吳朗百味齊涌,單膝拜倒,大聲說道:“怪老爹!孩兒跪下吃這一碗酒!我是你的兒子,曾經一百個不愿意,現下一萬個不后悔!”仰頭喝下,回到座中。雷六鼎看得微有悻悻,搖頭一笑,頹然一嘆。
潘笑夫自己也一碗飲盡,坐回位中,笑道:“潘某方才有個計較,再不敢欺哄各位。請容一陳。”吸了口氣,說道,“潘某前頭說,努爾哈赤以天下為圖,不會計較私人恩怨。當年其父親覺昌安死于大明手中,他能隱忍不發,反而向大明陳表,說是覺昌安是尼堪外蘭害死的。可這次起兵,便將這一條列為‘七大恨的首款。”
雷六鼎恨恨道:“這女真賊酋的確能深藏禍心,不輕易表露。奶奶的,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倒都讓他占了去!”
潘笑夫道:“這便是此人的霸業所在,潘某的確對他甚為佩服。我因我兒的緣故,不得已與他成仇。可我更知道,假如我兒愿意重回后金,努爾哈赤必會仍然加封他為貝勒,拜潘某為國師。”
他這話一出口,眾人無不震驚。雷六鼎騰地站起,唐賽兒手已按在劍柄上,吳朗已經一掌拍在桌子上,切齒相向:“怪物老爹,你莫非真的無藥可救了么?枉我方才以你為榮!”
潘笑夫搖頭笑道:“眾位且莫要瞪眼,容我把話說完。我兒曾是白蓮門下教徒,曾是后金國師之子,之所以反出后金,投效大明,只因為我兒吳朗與大明惜墨公主情深義重。助我兒回大明這事,也曾仰仗雷兄與嫂夫人操辦,唉,我兒有福,只是這身上的擔當卻也從此不輕。”
雷六鼎冷笑道:“身上沒點擔當壓著,那還叫個男人么?還配做我的弟子么?”
潘笑夫抱拳相謝,說道:“我兒能拜雷兄為師,足見福緣。只是潘某也傳給他一套功法,叫做一身家國。孩兒,你還記得那套功法的心訣嗎?”
吳朗道:“孩兒記得。‘武夫處世,此身即家,此身即國。”
武功心訣乃是練武之人的最大秘要,向來不在外人面前提起。雷六鼎、離塵聽他們父子說起這十二字秘訣,都不由得心頭一震。兩人都是絕頂高手,微思這十二個字,但覺意氣縱橫而心志堅恒,確為精準高義。對視一眼,都點點頭。離塵心道:我的閃電劍法只有劍意,沒有劍招,他這套武功卻是“此身即家,此身即國”。吳朗孩兒若能將這兩種心法融會貫通,將來進境,只怕反在我們之上了。
雷六鼎終于肯臉色放緩,說道:“對呀,我老猴兒對你這心訣倒也不十分討厭。我這愛徒,已是我大明的準駙馬。正應該‘此身即家,此身即國,家國一體,效忠大明,抗擊后金!”
吳朗抱拳拜道:“師父教訓得是!”
潘笑夫臉顯微笑,說道:“雷兄的確高見。不過,方才我兒已經說過,在‘此身即家,此身即國之前,還有四個字。”
雷六鼎搖頭笑道:“不就是‘武夫處世四個字么?這又怎么了,倒是有些多余。”
潘笑夫問道:“其實這四個字才是精要所在,雷兄再想想。”
雷六鼎微有一思,仍搖頭道:“多余,多余!”
離塵卻微微咦了一聲,似是有所洞悉。
潘笑夫問她:“佛門大師離塵,白蓮教主唐賽兒,可有指教?”
離塵大師雙目睜大,忽然潸然淚下,聲音顫抖:“我是唐賽兒時,率眾反抗苛政,白蓮教就是家是國;我是離塵時,抗擊后金侵犯,大明就是家是國。是不是這樣?”
潘笑夫嘆道:“離塵大師,見識非凡。佩服,佩服!雷兄,你一生在廟堂時為大明的將領,處江湖時則為大明的大俠,身系家國,從無雜念。對我的這點兒愚見私心,當然始終不會猜到。”
雷六鼎一雙圓眼連連眨動,忽然驚聲道:“你的意思是我的好徒兒吳朗,在我大明,便可以一身武功為大明保家衛國,在那后金,也能夠以一身武功為后金建功立業。是不是這個意思?他奶奶的雪山老怪,你好不要臉!不過……嘿,也好厲害!”
潘笑夫嘆道:“我本來還是藏著這點兒私心,指望能悄悄探探他的口風。可便在剛才,我已斷定,我兒已經深得了雷兄的心法,只知家國,不會處世。倘若潘某再妄想其他,最終必是落得既無國也無家。哈哈,有兒如此,豈不快哉!”
雷六鼎大喜之下,噌地跳起來:“這才像話,他奶奶的,老猴兒敬你一碗!
吳朗這時才明白了這個怪老爹傳這套武功時的全部深意,不由雙耳震響,心懷激烈,再看面前的三個人時,賊老爹與老師父正酒干亮碗,離塵大師悲喜交加,忽然再難自持,說道:“孩兒從前以為惜墨公主是我的家國,現在更知道,大明江山、這些將士、流離的百姓,都是孩兒的家,孩兒的國!我的怪物老爹、暴脾氣師父、教主姑姑,你們都是我的家國!我決不再灰心喪氣,來,孩兒敬你們!”
四人端起酒來,但覺往日恩仇、玲瓏門竅,一時間全是知心透臆、俠肝義膽,眼有熱淚,口入辛辣,那粗泥碗里的苞谷燒,竟是世上最好的暢飲。
那邊竇老四早高興得咧開大嘴招呼同桌:“付莊主、白姐姐,還有方姑娘,咱們幾人,也跟他們一個!”
雷六鼎一旦高興起來,對雪山老怪的臉色立刻活泛了許多,簡直已經開始倒貼順讓,笑道:“哈,老對頭,你還有這些道道,果然是個沒法子再壞的老怪物。不過,你雖是老怪物,還不算老糊涂。你這么有主意,我倒想問問你,明天這事可怎么辦?”
潘笑夫看皇太極一眼,說道:“雷兄,我想請你解了這位八貝勒的穴道,讓他來喝杯酒,不知可否?”
雷六鼎皺眉道:“咱們到底是酒多的沒方子治了還是怎么的?不過,也隨你便。”起身走過,在皇太極后心拍開穴道。
潘笑夫贊道:“雷兄手法,果真了得。”
雷六鼎笑道:“好說好說。”
皇太極站起身來,向潘笑夫施了一禮,肅聲說道:“潘伯父,皇太極已感您老人家恩德。明日倘能換回朱惜墨,算我命大。若是汗父不肯交換,皇太極肯請死在潘伯父手里,便是做鬼,也不窩囊!皇太極敬您老人家一杯!”站著喝了一杯酒,竟恢復了貝勒氣度。
雷六鼎冷笑道:“他奶奶的,你倒挑起主顧來啦!也好,假如……假如……”看了吳朗一眼,語聲戛然而止,實在不忍心說出“不肯交換”四個字來。
潘笑夫笑道:“八貝勒何必如此?老夫覺得,明日交換,多半如意。”吩咐竇老四添了張凳子,讓皇太極在身邊坐下。皇太極向他謝坐。
潘笑夫抬手請皇太極動箸,皇太極又謝,回請潘笑夫用菜。潘笑夫溫和笑道:“八貝勒多用些。”
雷六鼎看得不順,自己悶悶喝了一口。離塵面色已恢復平和,靜觀其變。吳朗雖未知怪物老爹葫蘆里到底埋著什么藥,卻也已經耐下心來,親為皇太極添酒。
這時其余的明軍殘兵已吃過了飯,擠著團著歪著睡去。吉林崖上,月明風平,破屋墻角、露天宴席上,兩支殘燭偶爾芯簇爆得火頭一跳。
皇太極連吃了六杯酒,向潘笑夫拱手說道:“好啦!潘伯父,無論明日小侄能不能得活,您老人家沒有辱我,皇太極已經感激不盡。”
潘笑夫道:“你我本也算是忘年之交,八貝勒莫要客氣。老夫有一件事情略有疑慮,想請八貝勒一起參詳參詳。”
皇太極雙目精光一閃,說道:“請國師指教!”已恢復當年敬稱。
潘笑夫道:“老夫料想,明日你父汗一定想換你回去,因此也一定會放還惜墨公主。只是他的手段實在不容小看,因此,老夫擔心一件事。”
皇太極微有一驚,卻強自鎮定,沉聲道:“國師擔心什么?”
潘笑夫嘆道:“老夫擔心,你父汗一定會給惜墨公主下毒。”
啪地一響,吳朗肘下木桌塌陷一塊,叫道:“他怎么會如此惡毒?不錯,不錯,他必定會如此惡毒!”雷六鼎本也要跳起來,聽到桌陷,反而去按住愛徒肩膀,防他突然殺人。鄰桌上竇老四等人無不全神貫注,驚懼不動。
皇太極卻并不驚慌,只強道:“汗父怎會如此?國師只怕是多慮了!”
潘笑夫微笑道:“八貝勒莫要推讓,其實你方才也已經猜到了。他雖已撤兵攻打大明楊帥所部,可一定會在這崖下留了眼線,老夫隨離塵大師來到這吉林崖上,他多半已經得知。”
離塵斷然插話道:“不是多半,是肯定知道。”他們方才上崖時,方皎、付夢白、竇老四、白千顏都跟隨一路,想要隱匿形跡,那是萬萬不能。
潘笑夫點點頭,繼續對皇太極說道:“你父汗既然知道老夫也到了這里,他會怎么想?他會推斷,老夫會在你身上使毒。因此,倒不如先給惜墨公主喂下毒藥。”
雷六鼎笑罵:“他奶奶的,那是肯定會這么想。老怪物,當年在那西域鐘山之下,我老猴兒就中了你的‘三跳奈何橋,若不是老夫會逆行血脈,逼出毒氣,那就已經死了二十一年啦。”
潘笑夫一笑致歉,端起酒來邀請:“結果卻是霹靂將軍詐死,騙得我從絕峰下來,倒險些死在你手中,成了這般丑怪模樣。這便叫做害人不成,反要害己。”
雷六鼎哈哈大笑,舉碗與他一碰:“他奶奶的,你模樣丑了以后,我反而看著順眼了不少。為老怪物脫胎換骨二十一年,干了這碗!”
離塵聽到“二十一年”之嘆,想起二十一年之前,自己“佛母降世,澤被蒼生”,一時神思倥傯,不由得心中一激,端杯道:“兩位帶我一個!”也照了一杯。
吳朗感三位異杰談笑意氣,也端碗道:“三位帶我一個!”
雷六鼎鼎瞪眼道:“二十一年之前,你小子還在你媽肚子里呢,湊什么熱鬧?不帶你!”喝酒下去,鄭重問潘笑夫,“老怪物,你趕緊說說,咱們怎么樣給這皇太極下毒?下什么樣的毒?你那‘三跳奈何橋藥性太猛太快,別他奶奶的人還沒換回來呢,這皇太極先毒死了!我老猴兒卻不擅長這些無恥道道,唐賽兒女中豪杰,我猜也不會使毒。”
離塵搖頭苦笑:“猜得一點兒也不錯。”
皇太極聽他當面商量如何給自己下毒,氣怒無已,卻偏偏無計可施。
潘笑夫嘆道:“雷兄,愚弟二十一年之前,那是得用‘三跳奈何橋才能害人。只是到了后來,愚弟便練成了另一種邪門功夫。雖不是毒藥,卻已經勝過毒藥十倍。”
他眼光望向吳朗,吳朗微微一怔,忽然騰地站起,雙拳緊握,雙目怒睜,喝道:“你是說那天下最惡毒的‘喪魂障?”
當年潘笑夫在吳土焙身上使用了邪門妖術“喪魂障”,吳土焙從此成了廢人,生不如死。在那神仙島上,吳朗從小便知道吳土焙那個無能窩囊之極,既不能下海游泳,也不能料理日常,甚至就連吃個飯,湯匙都拿不穩。但那個“笨爹”卻對自己如此慈愛,比天下所有好胳膊好腿的爹一點也不差。后來這個“怪物老爹”潘笑夫出現,控制那個“笨爹”如同牽線木偶催使傀儡,“喪魂障”三個字,是當年在神仙島上的吳朗一家最不敢聽、不敢想的催命惡符。
此時吳朗說出這三個字來,一瞬間面容面色大變,咬牙切齒,恨不得要向潘笑夫撲上。
雷六鼎喝道:“徒兒無禮,趕緊坐下!”
吳朗臉上怒氣仍未消褪,問潘笑夫:“賊老爹,你還要使這門喪魂障邪惡功法害人么?”
潘笑夫點頭道:“不錯,正是喪魂障。這門功夫還有個名字,叫‘神差大法。”
當年吳土焙中此魔法,被白蓮教收留,離塵那時還叫唐賽兒,是無所不能的白蓮教教主,也曾想法子為他拔除,卻是毫無頭緒。此時離塵一掌拍在桌子上,喝道:“好啊!努爾哈赤既能對惜墨公主下毒,雪山老怪難道便不能用此邪惡功法?吳朗孩兒,還不趕緊退下!”
吳朗醒回神來,眼光看向皇太極,已經滿是不忍。雷六鼎拉他坐下,瞪他一眼,向潘笑夫笑道:“哈哈,妙極妙極!老怪物,你說這邪門功夫還有個名稱,叫神差大法,那又是怎么回事?”
潘笑夫道:“對受主施法之人,能對受主鬼使神差,控制于他。”
雷六鼎興致更烈,追問道:“那,你使喚他殺人他也會?”
吳朗一下子想起潘笑夫催動功法令吳土焙與丁驕陽搏命的情景來,忍不住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潘笑夫道:“五丈之外,形同廢人。五丈之內,隨我心使。”
雷六鼎擊掌贊道:“好你這個老怪物,果然從頭到腳、從皮到毛,都壞到了家!當年你為何不在我身上使這門功夫,讓我自己殺了自己?”
潘笑夫慚笑道:“施這功法手續頗為繁復,須得在一個極為安靜之處,除去那人的衣服,讓那人平平俯臥,然后以內力為針,制其任督二脈、經絡穴位,最快也得半個時辰方能克成。雷兄手腳太快,豈能容得愚弟半個時辰捏來拍去?”
雷六鼎哈哈大笑,搖頭道:“那是不能。”突然雙眼精光一爍,“那你給這皇太極施了喪魂障,催動他殺努爾哈赤,能不能辦到?”
皇太極早已驚駭氣怒得咬牙切齒,聞得此言,突然一腳踢翻桌子,轉身便跑。然而腳下剛邁了兩步,面前已經多了雪山老怪。他轉過身來,吳朗卻又雄立。左折一步,離塵已堵住;再后折之時,雷六鼎兩手叉腰,瞪眼以待。皇太極情急拼命,揮拳向他打出。雷六鼎身形一晃,皇太極右腳早出,跺他中路。雷六鼎跳開一步,突然手臂一長,擒住皇太極左肩。皇太極沉肩掙脫,撲向唐賽兒。卻不料背心一緊,已被雷六鼎拿住,啪啪兩下,又點了穴道。
雷六鼎贊道:“你倒也不是太過草包。可惜能在我們這四個人手中跑掉的,天下還沒生出這樣的人來。”將皇太極丟回草堆中。
那邊竇老四、付夢白都剛剛反應過來包抄。竇老四贊道:“不用說天下四大高手,便是雷神爺爺一人,他也跑不掉。連我都躲不開雷神爺爺的巴掌。”
雷六鼎笑道:“老怪物,你手下這個馬屁精著實不差。對啦,咱們接著剛才的話說,倘若你給這小子施了神差大法,讓他殺他爹,他聽不聽使喚?”
潘笑夫道:“五丈之內,隨我心使。”
雷六鼎大喜道:“好啊!來來來,老怪物,老猴兒為你護法,咱們找個犄角旮旯,趕緊給這個小子施法!”
潘笑夫道:“可是明日換人質時,努爾哈赤決不會容愚弟跟隨在五丈之內。再說就算跟上,皇太極也必會大喊大叫提醒。若是封他啞穴,他又沒使不出武功。雷兄計策雖妙,只怕也難施用。”
皇太極聽了這話,呼吸稍平。
雷六鼎道:“那我們四人一起硬上,沖向敵陣合力殺那賊酋呢?”
潘笑夫道:“還是不行。努爾哈赤身邊護衛有八大高手,兵將無數,愚弟和雷兄、吳朗孩兒、唐教主一同出手,也是難以近他。再說……”
雷六鼎已拍額接道:“再說我徒兒的公主妹子還在敵軍手里!”
潘笑夫道:“雷兄明見。”
雷六鼎哼了一聲,忽然笑道:“那咱們就專心換人。惜墨公主若是中毒,努爾哈赤見他的寶貝兒子被你算計了,也得送回解藥來換。總而言之,這邪門喪魂障,你老怪物非得給這皇太極使使不可。”
潘笑夫又贊道:“一點兒也不錯。”
雷六鼎早叫道:“來來,老猴兒給你護法,咱們找個僻靜所在,給這女真小貝勒洗涮洗涮!老怪物,你讓這個馬屁精趕緊找一間屋子去!”
這崖頭上屋子里都擠滿了兵員,空屋還真不好找,雷六鼎便要方皎去喊一針太太起來騰屋。虧得是竇老四腦筋活絡,說道:“雷神爺爺,那屋子不但不能清出來,小的倒想請離塵大師、方姑娘還有晚輩的這個……這個賤內也進去一道歇歇乏。”
雷六鼎道:“那怎么辦?難道要在這露天地里炮制皇太極?”
竇老四心眼兒活泛,笑道:“雷神爺爺炮制倆字,倒讓小的茅塞頓開。這伙房里有現成的大條案板,神君爺爺,能不能便委屈當成行醫床鋪?”
雪山老怪欣然笑道:“頗為可行。”
當下竇老四得令,先讓其“賤內”引離塵、方皎去板屋歇息,自己喊起那幾名伙夫,將伙房收拾利索,尤其是大面案子,擦拭得干干凈凈,然后恭請潘笑夫入內,最后和那幾個伙夫抬著皇太極上案。這些分派,他甚是能入鄉隨俗因地制宜,毫無生疏。
雷六鼎道:“老怪物,老猴兒可否瞧瞧熱鬧?”
潘笑夫道:“正要有勞雷兄護法。其余人一律不要進來,實在有礙觀瞻。”雷六鼎喜滋滋入內,從里面關上門。
吳朗與竇老四站在門外。竇老四眉開眼笑向吳朗討好:“少爺,你猜神君爺爺咋樣收拾那小子?”吳朗瞪他一眼,吐口悶氣,回到殘桌旁邊,拿酒倒上一碗,坐在靠墻草堆里嘆氣喝酒。竇老四碰了個沒趣,把酒壇子抱走,找付夢白喝去了。
皇太極啞穴早已被封,吳朗但聽得伙房內他的呼吸聲間或粗悶急喘,雷六鼎嘖嘖驚嘆,心下反而難忍,忽然想到朱惜墨被敵人擒去,難道敵人便會對她恭敬參見、依制禮敬不成?一念及此,心早已狠下來,向竇老四、付夢白舉碗沉聲請道:“來,喝酒!”卻見只有付夢白端杯接請,竇老四早伏在桌子上睡去。
人生如夢,夢卻不同。誰在夢鄉中見過黃金萬兩?見過美貌姑娘?見過升官發財,見過遭到陷害?見過兵荒馬亂,見過妻離子散?見過鵝毛大雪,見過芍藥正開?
吳朗卻沒有夢。雖然他特別盼望,這一切都只不過是個噩夢。睜開雙眼,耳中只聽皇太極的呼吸聲大了起來,漸漸能出聲咒罵:“雪山老怪,你不得好死!”“你不如殺了我!”潘笑夫的聲音道:“八貝勒切莫再叫嚷,自古有言,父債子償。我兒因我之故,痛苦不堪。你因努爾哈赤之由,也理該受此痛苦。還有最后一條足陽明膀胱經,你挺住啦。”皇太極慘呼一聲,氣息又無。
吳朗回到門外。竇老四瞌睡驚醒,也跟了過來。聽得腳步輕響,離塵也已過來。吳朗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離塵對他微微一笑,念偈道:“玉是血精金香玉,工是太清大師工。有眼不識金香玉,追名逐利為哪般。”
這四句話是當年吳朗隨唐賽兒夜訪君山寺時,遇到的那位灰衣老僧所說。當時那老僧拿著小丟丟手腕上的一枚玉雕貔貅,以吳朗指尖一滴鮮血,注入玉雕貔貅吻中,玉雕上顯出“惜墨公主,永沐吉祥”八個字來。那時老僧并沒有說出小丟丟是誰,念偈之后,便閉目不言辭退訪客。
此時離塵說出這四句話,吳朗腦中一驚心中一暖,但一時未解。唐賽兒看他神情,冷冷笑道:“孩兒,你既已知朱惜墨是金香玉,又無法舍卻她,那便該不但為她追名逐利,還要為她逐獵疆場!”
吳朗心中大震,肅聲道:“姑姑教訓得是!”再聽伙房內皇太極的痛哼,已然不再難聽。
離塵微微一笑,說道:“姑姑方才睡不著,想到一些事,卻拿不準主意,呆會兒等兩位高手出來,咱們四個一起參詳參詳。”
吳朗道:“姑姑想的是什么事?”
離塵道:“明日換人,敵強我弱。假使換回人來,難道就會互相道賀嗎?還得打!可怎么個打法?如何使我軍這邊的一千多人殺出敵軍包圍,進而與樸祭香會合,與李如柏會合?”這時她說起高麗援軍主帥樸長今的稱呼,已是當年樸玉素在白蓮教的職務。
吳朗腦中嗡地一響,但覺這個離塵姑姑神威凜凜、高大無相,令人不由自主只感自身渺小,拜道:“姑姑!”
離塵溫和一笑。
卻聽伙房門響,雷六鼎已經推門而出,笑得樂不可支,命竇老四:“趕緊進去,給那個皇太極穿起衣服來!”竇老四領命進屋。雷六鼎向吳朗與離塵說道,“大功告成!他奶奶的,這門天下最惡毒的邪術,我老猴兒看都看亂了,虧他老怪物能想得出來!哈哈,我對你這個賊配軍老怪爹算是徹底服了,服了,服服的,心服口服!”搖頭晃腦,笑得打跌。
吳朗只有尷笑相陪。離塵倒似是見怪不怪,微微一笑道:“能讓霹靂將軍心服口服,想來這門法術必涉及五行八卦、點穴針灸、任督經絡、心念氣血。”
雷六鼎拍腿道:“可不是怎么的!可是還要繁復得多,我兩眼緊緊盯著,也只明白了一兩成。難怪老怪物舍得讓我看,原來是不怕我老猴兒偷藝。他奶奶的,只開了眼界,沒圖上便宜!”仍是想想便怔怔,怔怔便笑笑。
卻聽里面潘笑夫嘆道:“雷兄切莫取笑,乃知兵者是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竇老四,你扶八貝勒先出去,找個好點兒的草堆歇歇,莫讓他忽然受了寒氣。”
吳朗、唐賽兒進到伙房,只見皇太極滿臉是淚,雙眼呆滯,咬得牙咯咯作響。竇老四扶著他走出屋去。唐賽兒微有一嘆,接著便面色平靜。
雷六鼎瞪眼道:“真服服的。奶奶的什么圣人歹人,老怪物你分明調教出一個木頭人來。”
潘笑夫在一張木凳上坐著,神色略有疲倦,向吳朗道:“孩兒,掩上門。你燒點開水,離塵大師、霹靂將軍,我們四人喝點茶,聊點話頭。”
吳朗依言點起爐子燒好開水,泡了一壺茶。伙房里沒有茶案,便移來一個大水缸蓋上一個蒸籠萆子,擺上粗碗上了茶水,四人圍著大水缸分坐。
潘笑夫道:“方才離塵大師所言,潘某甚感佩服。”
離塵道:“哦?我說的什么?”
潘笑夫道:“離塵大師言道,明日換人,敵強我弱,假使換回人來,難道就會互相道賀嗎?還得打!可怎么個打法?”竟與離塵說的一字不差,甚至就連語氣,也有些仿佛。
離塵驚他耳力、記心如此出奇,微有一震,贊道:“雪山老怪,真是了得!”
雷六鼎笑道:“那你這老怪物怎么想的?”
潘笑夫道:“離塵大師說的,也正是潘某所慮。雷兄,你就不要藏私,你說說你是如何打算的?”
雷六鼎嘬了下牙花子,忽然嘿嘿一笑,頹然道:“明天就算換人成功,可那時這崖下必定已經圍滿了金狗。不單單是崖下,只怕撫順一路上,再過個十天半月,都會被后金打下來。不過那又如何?我們四個人護著朱惜墨,誰又能擋得住?保證讓兩個孩兒重回關內。”
潘笑夫點點頭:“雷兄為著我兩個孩兒著想,愚弟感激。”
雷六鼎道:“朱惜墨那是我大明公主,我老猴兒護公主回朝,不用你感激。我倒是有點感激你,肯出山來援,又肯給皇太極下那等黑手,足見仗義。”
潘笑夫喝了口茶,嘆道:“可是雷兄忘了一點,我兒是狀元將軍,帶兵出來,結果全軍覆沒,將有何顏面回京面圣?”
吳朗嗆了一口粗茶,咳嗽一聲:“孩兒當回京面圣,將惜墨公主留在京城,然后再請精兵,重新抗敵!”
雷六鼎贊道:“徒兒有此志氣,便不枉我一番教導!”
潘笑夫笑道:“大明皇帝可會再信你?他不以臨陣脫逃之罪殺了你,便是你洪福齊天。”
吳朗一驚,說道:“怎么會?”
潘笑夫嘆道:“你再問問你師父,到底會不會?”
雷六鼎悶悶吸了口氣,擺手道:“那又怎么樣?憑咱們幾個人,就算一人能殺敵二百,也真是打不退女真賊軍哪!再說明日要是咱們失算,連公主都不一定能救回來。想法子救回公主,能給皇帝送回女兒去,已經是求了個上上簽啦!”
潘笑夫笑道:“的確不錯,若是只有我們四人殺敵,莫說一人殺敵二百,就算個個能殺敵一千,后金國十萬騎兵,也是殺不退的。可雷兄莫要忘了,這崖上,還有一千多名大明將士。”
吳朗精神一振道:“是一千二百三十六人!”
潘笑夫笑道:“狀元將軍如此清楚,便是‘知己。恰好你這怪物老爹對女真國力兵情還算知根知底,這便是‘知彼了。”
雷六鼎與吳朗齊聲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潘笑夫嘆道:“孫子兵法確實這么說過,但也可能是‘知己知彼之后,自知必敗。”
吳朗志氣方燃,又受他挫,不過想到明軍被女真騎軍截殺之象,也便打不起“百戰不殆”的信念了,搖了搖頭,出口悶氣:“惜墨公主真不該跟著孩兒來這里赴難!”將大碗往蒸籠萆子一頓。
離塵坐在他旁邊,左手壓他右臂一下,眼神責備。
雷六鼎道:“老怪物,你別這么急人,他奶奶的,你說我的主意不好,我料你一定有了壞主意,趕緊說!”
潘笑夫笑道:“潘某前頭聽離塵大師還說過,如何使我軍這邊的一千多人不但要殺出敵軍包圍,進而還要和高麗援軍及李如柏部會合,可是有的?”
離塵眼角鼻翼里多了一絲憂傷,嘆道:“當年白蓮教的唐賽兒沒打幾次勝仗,常遇到官兵追殺。那得告誡手下教徒一句話,叫做‘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忽而聚焉,忽而散焉。可是方才也一直在思索這一難題,敵軍大多是騎兵,明軍大多是步兵,跑卻也跑不過哪。”
這時雷六鼎也覺得似乎有什么門道,不再搶話。
潘笑夫道:“離塵大師的劍法有進無退,領兵打仗卻能想到跑,便是高見!跑,一點也不丟人,能逃出命去,那更是英雄!”
雷六鼎卻又忍不住了:“嗬,說起跑的本事來,當年你雪山老怪可是無雙無對。我老猴兒追你追到天涯海角,你卻他奶奶的能鉆進地縫山洞。但這一千來名明軍可比不得你,怎么跑?”
吳朗終于忍不住苦笑請求:“師父,您老人家好歹給我怪老爹一點兒面子,他老人家的奶奶,卻是您徒弟的太婆呢。”
雷六鼎眼睛一瞪,接著便哈哈一笑:“我是你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罵他奶奶,豈不是把自己奶奶也罵進去了?好徒兒提醒得是。”
吳朗抱拳行禮告饒,離塵微微一笑。
潘笑夫道:“是啊,這一千來名明軍可怎么跑?可是不跑又萬萬不可。這吉林崖雖然易守難攻,可努爾哈赤只要派八千到一萬人馬牢牢圍住,那咱們便是死路一條。他再分頭將高麗援軍、明軍李部一一打敗,吳朗孩兒,那你就再也回不得大明啦。”
吳朗心中浪潮翻涌,一時嗚咽,一時澎湃,說道:“老爹,孩兒跟你說句真心話,我就算回不得大明,帶著惜墨公主流浪四海,那神仙島活不了人嗎?那西域鐘山活不了人嗎?”雷六鼎倒吸一口氣時,只聽吳朗又對潘笑夫說道,“可他女真賊兵發兵以來,每破我一處城池堡壘,便荼毒百姓,劫掠無辜。老爹教我的那一身家國,莫非可以沒有國只有家么?孩兒倒是覺得,無論明天的事能不能辦好,孩兒也會投奔李總兵處,再求殺敵,保家衛國!”
離塵激聲贊道:“好孩兒,好男兒!”
雷六鼎得意大笑:“老怪物你聽聽,他奶奶的,不,我奶奶的,你聽聽!”
離塵終于忍不住大笑。潘笑夫搖頭苦笑,說道:“潘某想請教雷兄、離塵大師,假如這一千二百名士兵都有一身我們四人這樣的武功,那么能不能沖破圍堵,會合到其他明軍?”
雷六鼎道:“哪用一千二百人?只用一百個老猴兒、一百個唐賽兒、一百個老怪物、一百個小吳朗,別說破他萬名賊軍,說算是再多十萬八萬,也是勝多敗少!”
離塵嘆道:“只是又豈會人人都是絕頂高手?”
雷六鼎道:“老怪物,你還嫌我跟你合不來,像你這般兜來兜去一番,卻說起夢話來了!”
潘笑夫謙謙一笑,說道:“不錯,兩軍作戰不比高手對決。那么今日雷兄如何殺死殺傷幾十名敵人的?可有什么心得,尚請分享之。”
雷六鼎道:“老猴兒先把女真騎兵的馬蹄子砍了,廢馬反而成了女真賊兵的阻擋。我不等賊兵爬起來,便打死了他。”
潘笑夫擊掌道:“對啊!射人先射馬,古諺誠不欺我。”
三名聽眾都是一怔。
潘笑夫又問離塵:“離塵大師對我說過,那天在撫順城下你與吳朗孩兒下來各取了一名百夫長的人頭,女真兵反應如何?”
離塵道:“那是驚嚇得六神無主,不敢近前,只轉圈子伺機結伙。”突然語聲轉激,“擒賊先擒王?”
潘笑夫笑道:“離塵大師明見。雷兄、大師各有一語,何愁這千名士兵沖不出他女真騎兵陣去?”
雷六鼎、離塵、吳朗都臉顯喜色。
吳朗道:“對呀,對呀,明日這一千二百名將士出戰,專射敵馬,專殺敵將,殺一夠本,殺倆便賺!”
雷六鼎道:“妙啊!殘兵敗將,原本不敢指望。可這些人,都是從一場大戰中能逃出命來的,我老猴兒反而高看他們。全沖出去,那是不容易。可一千二百來人,能沖出去二三百人,總是有的。”
潘笑夫道:“不錯!勵軍之時,倘若霹靂將軍能親口告訴他們這些話,必會人人向前,那便不止能沖出二三百人,說不定七八百人也敢指望。”
吳朗喜道:“天也快亮了,孩兒這就去命全軍起來集合!”
潘笑夫擺手笑道:“且慢!”
雷六鼎也瞪眼教訓徒弟:“謀定而后動,不發則已,一發制敵!咱們聽聽,他雪山老怪必定還有主意。”
潘笑夫笑道:“好,兩位大師各出了一招,潘某也出一招,叫做‘樹倒猢猻散,重尋花果山。這個法子便應該成了!”
雷六鼎皺眉道:“怎么還樹倒猢猻散了?名頭太難聽了!”他名頭中有個“老猴兒”,于猢猻一詞,格外敏感。
離塵卻噌地站起,激聲道:“不是還有重尋花果山嗎?能逃出幾百人去,分赴李如柏部、樸玉素部,將這‘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十字真言廣為傳播,整個大軍,便能與女真賊兵放手一搏!”她情緒激蕩,余音震得屋中瓢盆家什嗡嗡作響。
吳朗早已熱血沸騰,也站起身來,大聲道:“妙極,妙極!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樹倒猢猻散,重尋花果山!還有嗎,還有嗎?”
三杰互相望望,都笑著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吳朗雙眼都要放出光來,抱拳相拜:“可以招集全軍訓導了嗎?”
雷六鼎擊掌道:“集合全軍!”
(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明月)
潘笑夫的到來,替吳朗等人打破了僵局,指定好了計劃,只待第二日實施。眼看著決戰在即,吳朗能成功救回朱惜墨嗎?精彩盡在下期《大風吟?金戈卷(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