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新



“今天晚上能回來嗎?”
“草原火應該很快就能撲滅吧,估計今晚就能回來了”。
我一邊回答隊友的問題,一邊裝好相機的備用電池,跟隨隊伍前往距離市區112公里之外的內蒙古呼倫貝爾市陳巴爾虎旗胡列也吐地區,這里位于中國和俄羅斯的邊境線上。2019年4月17日,大火從俄羅斯燃燒過境,天堂草原正在被烈火吞噬。我作為內蒙古森林消防總隊呼倫貝爾市支隊的宣傳干事,跟隨隊伍一起參加邊境滅火行動,這也是我第一次走進真實的火場。
邊境線的難眠之夜
額爾古納河的對面,就是俄羅斯的國境。站在河的這一側,可以清晰地看到岸對面滾滾的濃煙,冷風中不時夾雜一股詭異的熱量,挖一挖鼻孔滿是焦黑色的草木灰。位于北緯50度以北的額爾古納河河段,在4月份的天氣里,冰雪尚未消融,本來可以作為阻擋俄羅斯大火過境的天然屏障,可是大風條件下,呼倫貝爾草原春季沒有一滴降水,大風抽干了每一顆植物的最后一點水分,一旦飛火越過界河,都會火燒連營。隊員們開始沿著河床點燒,利用整整一天時間打出了一條100多公里長、幾十米寬的防火隔離帶。濃煙的遮蔽下,太陽變成了一個火紅的球,消防員們目不轉睛地盯著對岸的火勢。不知不覺,日已西沉,開始在草原盡頭的天邊墜落,草原上的溫度也開始下降,邊境的風吹得耳朵疼,像我這種第一次上火場的人,根本沒有想到溫差會這么大,后悔沒有穿一件棉衣,凍得牙齒打顫。
夜幕降臨,邊關的草原一望無際,星星的眼睛已經被煙塵蒙蔽不再閃爍。我和鄂溫克旗大隊的消防員們一起在停靠在岸邊的客車里簡單休息,為了觀察夜間火情,每個中隊都安排了夜間觀察哨,每一個小時換一班崗,大家和衣而臥,在客車座位上蜷縮成一團,懷里抱著頭盔,腳下擺放著風機、高壓細水霧等各類滅火裝備,為了一有情況立馬戰斗。本來就狹窄的空間加上滅火機具,讓人伸不開腿腳。車窗外的風聲如鬼似魅,甚至能透過車門車窗的空隙鉆進來,半夜凍得我根本無法入睡,身邊的消防員已經累了一天,疲倦的他們把無法伸直的腿相互搭在對方的身體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我的身上也多了一條腿,我想大家太辛苦了,忍忍天就亮了。
躍過界河的“不速之客”
就在這個時候,對講機里出現了觀察員呼叫指揮員的信號,“車輛掉頭,行駛至安全區域!”支隊前進指揮所發出了指令,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就看見所有車輛都開始移動,掉頭后加速行駛,打開車窗回頭看去,一條火線正在狂風的裹挾下追著我們。原來是夜間風力加大,界河對岸俄羅斯的火頭形成了飛火,越過了額爾古納河,在大風作用下飛過了隔離帶引燃了草原,直奔我們的集結地域。車輛行駛到可燃物載量小的安全區域后,小伙子們迅速背起裝具下車迎戰火線。我心想夜間滅火的素材一定特別珍貴,拿著相機匆匆忙忙跟隊伍一起下車。下車后的我發現根本睜不開眼睛,空氣中滿是焦味,都是燃盡的黑灰。
“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風,大家把護目鏡和面罩都戴好。”指揮員提醒大家。支隊出動了山貓車到火頭位置碾壓火線壓制住了火頭,火勢稍弱,大家迅速用風機和二號工具上去和火魔開展“肉搏”,風機的轟鳴撕裂了漆黑的夜空,頭盔上折射出閃耀的火光,風向的變化神鬼莫測,火線沒有規律地蔓延,突然一陣旋風把火頭調轉方向,撲向了風機手,指揮員迅速帶著大家穿越火線避開了火頭。我當時已經被突如其來的危險嚇傻了,黑暗中不知道是誰,把我一把拉到了大家身邊。這時候,一陣更猛烈的大風吹過來,我只聽到對講機里喊著:快蹲下!就又被拉住蹲了下來,只感覺身子被吹得搖搖晃晃,頭盔快要被吹掉了。我抬頭瞟了一眼:1米開外的隊友已經看不清了,車輛的遠光燈也被遮住沒有光亮,火線發瘋般地向前沖刺。后來據氣象部門測算,當晚最大瞬間風力達到了10級。我暗想:自己也是經歷過10級大風考驗的人。經過了一夜的追趕撲打,火勢總算是控制住了。就這樣,我又過了一個不眠夜。
天亮了,滅火隊員沒有休息,而是在一個地方扎堆兒,我跑過去一看,原來我們追趕火線,已經來到了82號界碑的位置。國徽上鮮艷的紅色和黃色,在邊境的煙塵中顯得特別亮麗,隊員們排著隊和界碑合影。其中一個隊員沒有讓隊友幫自己和界碑合影,而是拍了一張用手撫摸界碑的圖片。我問他是什么意思,他告訴我這雙手在為祖國戰斗。
意外走紅的“煙熏妝”
長長的邊境線,數不清的著火點。第二天各個分隊奔忙在不同的起火點,很多起火點都是無人區,大多都是用界碑的號來確定起火位置。因為可燃物的特點和平坦的地形,草原火災的火勢發展速度特別快,滅火隊員往往都是追著火線跑。為了提高滅火效率,山貓車可以說是撲救草原火災的“倚天劍屠龍刀”。改裝后的“山貓車”又稱“森林狼草原滅火戰車”,車尾裝載了碾壓火線的托板,行駛速度快,可以在草原平坦的地形穿梭往來,在火勢強大的地方碾壓火頭,快速追趕火線,反復在火線碾壓清理余火。
上午十點多,我跟著滅火隊員登上了滅火戰車,開始奔赴火線。駕駛員不愧是“老司機”,在草原上開出了“飛馳人生”的感覺。我站在車上拍攝戰車碾壓火線的畫面。草原上看起來一馬平川,實際上坑坑洼洼的地方特別多。戰車奔馳的速度很快,我們顛簸的樣子很狼狽。拿著相機的我不是尾骨撞到欄桿,就是髖骨碰到橫梁,還會上下“跳躍”,我趕緊抓住扶手,大聲問身邊的消防員:“你們不怕顛嗎?”“我們都習慣啦,站穩了,腰板當家就行啦!”眼看著戰車接近了火線,刺激的一幕出現了:戰車在火線碾壓之處,火頭囂張的氣焰立馬被打壓,濃煙草木灰和干燥的塵沙也被拖拽的漫天飛舞,為了拍攝到這種鏡頭,我在濃煙灰塵中舉著相機一路堅持。
火線處理完成,下車后大家互相用純凈水洗眼睛,因為很多風沙草木灰都讓滅火隊員們“淚流滿面”。中午回到客車的時候,地方林業部門給我們送來了盒飯,畢竟野外水源緊張,大家用紙巾簡單擦了擦臉,就開始享用午餐。我用相機記錄下了大家特殊的“煙熏妝”,每個人黢黑的面龐、清澈的眼神、干裂的嘴唇、被煙塵覆蓋的毛孔,一張張面孔不算帥氣,但是卻寫滿了戰火魔的辛苦和剛毅。這組圖片被發到網上,被大家親切地稱為“最帥煙熏妝”,《人民日報》、新華社和《中國應急管理報》都作了報道,其中鄂溫克旗大隊十五中隊中隊長海龍拿起紙巾擦了擦眼角黑灰的照片入選了“《人民日報》2019年新聞圖片選”。事后他和我說,沒想到自己能上鏡,早知道把臉洗干凈好了。我笑著告訴他:洗干凈你就不“火”了。
草地老鄉的“稀米丹”和退伍老兵的敬禮
不知不覺在火場上已經過四五天的時間了,4月22日這天,我和隊友肖健,與完成中俄邊境草原火災撲救任務的海拉爾森林消防大隊指戰員,一同在新巴爾虎左旗嵯崗牧場十隊周邊區域對火場沿線巡護清理,嚴密監控看守火場態勢,防止火情出現反復。
夕陽西下,烈火過后的天空清澈了,月亮星星掛在我們的頭頂?!翱炜?,草地老鄉(老消防員們習慣把牧民稱為“草地老鄉”,我聽后也感覺親切很多)家著火了!”順著消防員的手指方向,我們都看到了大概四五百米開外的一戶蒙古包后面冒起了黑煙,大家飛奔過去才發現,原來是沒有燃盡的余火引燃了牧民家后面的草捆和拖拉機。隊員們很快就把火撲滅了。站在蒙古包外面的牧戶崔霞大娘本來焦慮的臉色也舒緩下來,一口一句“巴牙日拉”(蒙語“謝謝”的意思)。大娘邀請我們進到了她的蒙古包,給每人倒了一碗奶茶?!邦^一次喝到這么純正的奶茶,比城里的好喝多了!”大家紛紛贊不絕口。這時候,有人說:“肖哥,今天是你生日吧?”原來,這天是我的隊友肖健的生日。得知有滅火隊員過生日,崔霞大娘特意為肖健制作了蒙古族特色美食奶豆腐和稀米丹(一種較稀的奶油)?!皼]有你們,我們的家就保不住了,有你們在這兒,我們睡覺都踏實!”崔霞大娘邊說邊把奶豆腐端到肖健面前:“小伙子,生日快樂!”而更令肖健想不到的是,從基本指揮所回來的同事也記得他的生日,在給前線運送給養時還給他帶來了一份生日蛋糕。在沙塵蔽日、條件艱苦的中俄邊境,一起并肩戰斗的隊友能給自己安排這樣度過生日,肖健驚喜之余更多了份感動。
滅火行動結束了,疲憊、滿足、興奮甚至還有一絲懷念,帶著各種情緒,大家登上了歸建的路途。車輛行駛至巴彥托海高速公路收費站時,感人的一幕發生了:一輛地方車輛停在路邊,一名男子站在路邊,向長長的車隊敬禮。車上的消防員們也紛紛給他回禮?!拔沂?9年退伍的老森警,你們辛苦了,一路平安!”簡單的幾句話,他說話時帶著幾分哽咽,我想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軍旅情懷”。
草原恢復了昔日的寧靜,回到市區已經是傍晚,城市的街道華燈初上,看到一對對手牽手的情侶和路邊追逐打鬧的孩子,我想這大概就是人們所說的“歲月靜好”吧。我問身邊的肖健那天許下了什么生日愿望,他說:愿隊友平安歸來,愿世上永無火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