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艷麗,蔡芳媛
(武漢理工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0)
隨著我國城市化進程的不斷加快,創新社會治理被提上議事日程。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了社會治理現代化的概念與要求,而社區作為國家治理的基本單元和社會治理的微觀層面,成為現代化社會治理格局中不可忽視的一環。當前,我國的城市社區治理在很大程度上還停留在政府自上而下地推動階段,居民的社區意識不強,參與積極性不高,成為現代化社會治理體系的桎梏。對于社區治理的困境,最難解決的就在于參與治理的社區內外部主體協同問題,而學者們針對社區治理主體困境而提出的各種策略,無論是宏觀制度的構建還是對微觀組織的完善,其必由之路都是使社區成為一個行動共同體,否則制度與組織都只能游離于社區之外,處于懸浮狀態,而無法實現社區“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的初衷,無法真正推動社區治理向好向善發展。因此,加快社區共同體的培育,對于滿足社區需求,建設和諧家園,推動社區治理現代化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與現實意義。然而,在經歷了三十余年的社區建設之后,中國的城市社區并沒有像人們所預期的那樣,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共同體[1]。
從現有理論來說,大部分學者認為,社區共同體不僅僅代表了一個地域性的概念,而更加突出其作為一種精神依托式的社會心理空間,這種精神依托則集中體現在社區認同感和歸屬感上。因此,不少學者從社會學、心理學等各個視角對社區認同的影響因素和培育路徑展開了深入研究。在影響因素方面,有學者認為,社區認同與社區共同利益、公共資源等客觀因素息息相關[2];也有不少學者認為,社區認同可能和社區參與行為、鄰里互動有關以及人際信任、幸福感等更廣泛的社會心理變量有關[3]。在關于社區認同培育路徑的研究中,學者們主要從改進制度、完善服務、培育價值理念這三個方面展開。有學者提出,要構建多方參與的社區協商民主治理機制,通過制度化、規范化的程序,在參與協商共治的過程中培育社區居民對社區的認同感[4];一些學者提出,要加強社區自身建設,走“服務之路”,即通過“服務”將分散的人們重新聯系起來,在“服務”的基礎上重建社區認同[5];有學者認為,價值觀認同濃縮著社區成員共同的寄托與追求,直接影響人的行為選擇,因此,要建構價值引導機制,形成共同的關于社區治理和發展的文化價值理念[6]。學界對社區認同在社區共同體形成過程中的作用已經達成共識,在提升或培育社區認同的措施上雖各有偏重,但恰恰揭示了影響社區認同因素的多重性。然而,無論從制度、心理還是行為等層次來討論社區認同的形成,都忽略了認同發生的場域,即空間因素,因為制度實施、行為發生能夠激發認同都是基于空間中互動的各個主體。空間以及社區空間具有何種特性?為何它能夠促使社區認同的形成?如何增強空間互動以構建社區共同體,實現社區善治呢?論文以空間政治理論為基礎,嘗試對以上問題進行探討。
從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開始,以亨利·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戴維·哈維(David Harvey)、愛德華·蘇賈(Edward W.Soja)為代表的一批西方社會學、歷史學等著名學者掀起了研究城市空間的浪潮,并形成了空間政治理論,其主要觀點如下:
第一,何為空間。空間理論的集大成者列斐伏爾對以往把空間說成是“空洞的空間”的觀點進行了反對,并深刻地批判了將空間僅僅視為容器和“場”的傳統研究,提出空間是社會的產物,空間的生產類似于任何同類商品的生產,空間和空間的政治組織表達了社會關系,并對它們產生了影響。
第二,空間的層次。在列斐伏爾看來,城市空間包括(物理)自然空間、社會空間和精神空間,它不再是靜態的存在,而是動態體現社會現實,展現精神和社會關聯。城市空間研究必須橫跨這三個領域,實現整體性建構。值得注意的是,列斐伏爾認為物理空間一旦進入個體生活,就會變成社會空間,因此拒絕對物理空間與社會空間進行割裂區分。
第三,空間的屬性。首先,空間具有社會性。不少西方學者達成了共識,認為空間是社會性的,它牽扯到再生產的社會關系,以及生產過程中勞動及其組織的分化;其次,空間具有政治性和意識形態性。列斐伏爾認為,空間從來就是政治的和策略的,空間已經成為國家最重要的政治工具[7],哈維也認為在城市生活和生產是一種政治權力。再次,空間具有實踐性。愛德華·蘇賈提出,政治權力和意識形態對城市空間生產具有深遠影響,空間反過來也成為無產者對于資本霸權地位抗爭的陣地[8],列斐伏爾也提出,空間要經歷被實踐的過程,才能夠完成空間的生產,并鼓勵空間規劃者和使用者在空間實踐過程中進行互動。
西方的空間政治理論給我國城市化進程和城市社區治理也帶來了啟發,空間不僅僅是自然物質資源,它更多發揮的是社會屬性和精神屬性,特別是在城市社區中,公共空間的范圍、設施、容積率、設計感等都會對社區內部交流互動的意愿和頻次等產生影響,進而影響到社區居民對于社區的認同感。因此,城市社區的開發者與管理者應該重塑空間價值理念,重視社區空間的作用,建立更加公平、和諧、可持續的社區空間治理體系,以加快實現社區共同體的重構。
1.社區空間的層次。正如空間政治理論所提出的,社區空間也包括物理空間、社會空間與精神空間三個層次。其中,物理空間即社區內部規劃好的樓棟、廣場以及各類硬件設施等;社會空間是指在物理空間基礎上所承載的社會關系,如社區熟人、半熟人以及陌生人之間的交流互動,以及開發商、業委會、居民等主體之間的動態關系;精神空間是指社區主體對社區產生的集體記憶、認同感、歸屬感等心理感受,可理解為社區精神,是空間的最高層次,也是社區共同體形成的標志所在。
2.社區空間的種類。在當代城市社區中,空間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存在。如以小區房屋為代表的業主私人空間、以樓棟為代表的半私人空間,以及廣場、公園、社區活動中心等公共空間,他們既作為物理空間承載著人們的日常生活,同時也作為社會空間調和著人們的社會交往活動。此外,隨著時代的發展,社區官方微信、微博平臺以及業主微信群等出現在人們的生活中并發揮作用,作為一種脫域的物理空間為人們帶來豐富的精神互動體驗,我們可稱之為社區網絡空間,主要強調其社會屬性和精神屬性。社區空間的層次與種類以及共同體培育邏輯可參見圖1。

圖1 社區里的空間示意圖
要使社區實現從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向精神空間的跨越,培育出社區共同體,社會空間的互動是關鍵因素,而社區中的社會關系網絡往往是從半私人空間里,特別是同一樓棟里鄰里之間的互動為圓心展開的,然后是社區公共空間以老人和小孩為主要群體的陌生人之間的互動,最后通過以中青年為主的社區網絡空間的互動補充,輻射到整個社區。因此,本文特選取“樓棟鄰里空間”、“社區公共空間”以及“社區網絡空間”這三種典型空間形式為研究對象,具體分析其如何影響社區認同與社區共同體的培育。
第一,共同體的內涵。“共同體”這個詞最早是由德國社會學家斐迪南·滕尼斯(Ferdinand Tonnies)提出的,他認為,共同體是基于自然意志形成的一種社會有機體,是一種持久的和真正的共同生活,主要在自然群體(如家庭)或者小規模聯合體(如村落)以及思想聯合體(如師徒關系等)里實現[9];英國社會學家齊格蒙特·鮑曼(Zygmunt Bauman)則將“共同體”比作一個溫馨的家,各個家庭成員之間彼此信任、互相依賴,維系著緊密的社會聯系,這個“共同體”能夠為其成員帶來生活的某種確定性和安全感,這種對于“共同體”的詮釋是具有理想化色彩的,更多的是代表一種美好的憧憬與期待;另外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指出,“共同體一方面具有“直接、共同關懷”的蘊涵,另一方面意指各種不同形式的共同組織”[10]。總體來看,學者們對“共同體”的定義,都離不開兩個最重要因素,一個是共同的生活場域,一個是共同的社區精神。
第二,社區共同體困境。在當代城市社區中,社區居民缺乏認同感與歸屬感,在社區建設中公眾參與情況不容樂觀,從而社區治理成為基層黨政機關的“獨角戲”,從某一程度上來說,社區只是一個地域概念,僅成為居民個體休息和睡眠的地方,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共同家園,這就是社區共同體困境。究其原因,主要是在中國傳統生活中,由于血緣、土地、鄉情等因素,村民之間交流緊密,可以相互信任,這種共同體賴以存在的土壤非常堅固。但在現今的城市社區中,由于熟人社會向陌生人社會的過渡,人口同質性向異質性的轉變,以及社區人口流動性的增強等客觀原因,彼此之間的信任網絡難以搭建,再加上城市社區服務的完善,居民成為政策和服務的接受者,因此主動參與社區事務的欲望較低。
第三,社區共同體的形態。在中國現代化都市中,作為共同體的社區應當展現出以下幾種形態:一是空間共同體,在共同的空間場域中,社區居民形成了一定的社交網絡,他們彼此熟悉,守望相助;二是利益共同體,社區居民之間存在大量的共同利益,愿意提出并捍衛其共同的利益訴求,為共同利益的實現出謀劃策;三是組織共同體,社區內部具有一定的組織和規則,在必要的時刻社區能夠達成一致展開集體行動;四是精神共同體,居民在和諧美好的生活體驗中,逐漸產生對社區的認同感和歸屬感,社區內部形成了共同的社區精神,這是共同體的最高形態,也是當前城市社區最需要努力的方向。
筆者認為,要想擺脫社區共同體困境,培育出真正的社區共同體,必須從其重要影響因素:共同的生活場域和共同的社區精神兩個方面著手。“共同的生活場域”即前文所提到的社區物理空間,它可以被充分利用起來,作為載體激發出社區居民的互動和活力,發揮其社會屬性,通過社區網絡空間的作用補充,促進社區居民之間的熟人化和認同感,在此基礎上培育出“共同的社區精神”,實現從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向精神空間,即社區共同體的跨越。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社區空間的互動可以作為建設社區共同體的重要突破口。
城市社區空間可分為物理空間、社會空間與精神空間三個層次,每個層次都有多種存在形式。以樓棟為代表的半私人空間,以社區廣場為典型的公共空間和以社區業主群為代表的社區網絡空間,作為社區除私人房屋以外使用率最高的空間,發揮著不可忽視的作用。一方面,他們作為物理空間承載著人們的日常生活,物理空間給社區居民帶來的生活體驗將直接影響其對于社區的滿意度與認同度;另一方面,它們也作為社會空間調和著人們的社會交往活動,社區樓棟空間為鄰里之間的互動提供了良好的基礎,社區廣場、社區活動中心等公共空間為社區陌生人之間的互動創造了優越的條件,而社區網絡空間,作為一種脫域空間為人們帶來豐富的精神互動體驗。這些互動使得社區不僅僅只是個體之間互不干涉的休憩場所,而是成為一張巨大而緊密的社會網絡,社區認同感和歸屬感就在良好的互動體驗中產生,為共同體的培育提供可能。
1.樓棟里的鄰里互動。
在城市社區中,樓棟里的鄰里之間是地理空間互動中最具優勢的一步。首先,常言道“遠親不如近鄰”,無論是出于情感溝通需求,亦或是客觀利益需要,鄰居往往能夠成為社區居民社交網絡的首要選擇;其次,同一社區同一樓棟里的鄰里之間“低頭不見抬頭見”,城市社區相對集中和封閉的物理空間設計,為其之間的互動創造了優越的條件。有大量研究指出,社區認同與鄰里互動間具有正相關性[11]。社區認同往往來自于兩大方面,一是對物理社區的認同,包括該社區的環境、設施等等,硬性條件越是優越的社區,往往居民的滿意度和認同感會越高;另一個方面就來自于對精神社區的認同,社區間的人際交往與集體記憶等使居民對社區產生了感情,成為其精神依托,這也是當前城市社區共同體培育中最為匱乏的因素之一。因此,著眼于建立以各樓棟里的鄰里互動為中心的社區空間互動網絡,對于社區認同與社區共同體的培育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盡管城市社區中樓棟里的鄰里之間同時具備互動的必要性和可能性,但鄰里互動總體來說呈現減少趨勢。城市化進程加快之前,在傳統的村落、胡同以及街坊中,鄰里之間的交往互動是較為頻繁的,而在當前城市社區同一樓棟中的鄰里之間,“遇見會打招呼”、“閑暇時間會找鄰居聊天”、“遇到困難會找鄰居幫忙”、“鄰居生病時會慰問或表示關心”等多個衡量鄰里互動的指標,均顯示低于甚至遠低于傳統鄰里,正如相關學者所說,“社區”色彩最濃厚的街坊式小區正逐步趨于消亡[12]。究其原因,可能受到以下幾個因素的影響:一是居民的異質性程度。隨著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大量人口涌入城市,社區居民的民族、收入、文化程度、愛好等都不盡相同,增加了交往的隱性成本,成為鄰里互動的一道屏障;二是居民的互動意愿。現代都市生活節奏越來越快,現代人對于隱私和邊界感的要求也不斷提高,大多數居民在每日的工作之余,渴望有自己的空間,而無暇再顧及鄰里互動,再加上城市社區居民的流動性較強,因此也使得居民互動意愿一定程度上削減;三是社區活動的組織開展。社區公共活動是培養人際互動的重要方式,豐富、有趣的社區活動能有效增加社區居民之間特別是鄰里之間互動的頻次和質量,而當下依然是以居委會為主導的社區活動的組織開展,活動形式較為單一,且不可避免地帶有一定的行政色彩,導致通常情況下居民的參與熱情并不高,因此鄰里互動的機會并不多。
2.社區公共空間的陌生人互動。
喬瑟夫·勒夫(Joseph Luft)和哈里·英格拉姆(Harry Ingram)曾提出“喬哈里資訊窗”模式,把人的內心世界比作一個窗子,分為開放區、隱藏區、盲區、未知區四格,而真正有效的溝通,只能在開放區內進行,在此區域內,雙方交流的資訊是可以共享的,溝通的效果能夠令雙方滿意[12]。這啟示我們,城市社區中的開放區,也就是如社區道路、綠地、涼亭、廣場、老年活動中心等公共空間,都不僅僅是地理上的“空間”,而因其強大的場域承載力帶有一定的社會屬性和精神屬性。根據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人在最基本的生理和安全需求得到滿足后,社交需求則成為新的激勵因素。和諧、有序的社區公共空間給居民帶來良好的居住體驗,也使之產生一定的溝通和社交欲望,環境心理學也表明,圍墻和大門生硬地割裂了社區空間,限制了居民之間的聯系與互動,而人們樂于在各種社區公共空間的邊界部位與人交流,產生“邊界域效應”[13]。這種城市社區陌生居民間的互動正好是現代城市社區中共同體重構的第一步——從陌生人社區到半熟人社區的轉變。它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增加了集體記憶與相互之間的信任,社區歸屬感和認同感也在愉悅的生活體驗中產生。
筆者發現,城市社區公共空間中,出現概率最大和停留時間最長的居民群體是老人,其次是小孩。社區老人因為退休,空余時間很多,除了在封閉的房間里進行必要的勞動和休息之外,對戶外活動往往是比較熱衷的,社區公共空間既可以滿足老年人基本鍛煉和休閑的生活需求,還能夠滿足老年人溝通和交友的精神需要,且離家近,互動對象基本上都是本社區的同齡人,有一定的信任基礎,互動安全也有一定保障。而小孩是天然的交友小能手,如經常在社區兒童娛樂區玩耍的小朋友們,經過一段時間的熟悉,甚至是一次玩具的共享就成了好伙伴,而陪同的父母或者爺爺奶奶們,一來二去也熟絡起來,他們以“辰辰媽媽”、“子涵爺爺”、“小軒奶奶”的身份成為熟人或者朋友,甚至可以增進家庭與家庭之間的進一步交往。由此可見,社區公共空間在為社區活動提供物理場所的基礎上,還作為一種社交場域促進了陌生居民之間的“破冰行動”,以社區老人和小孩為中心的場域互動網絡正在展開。但這種互動的效果,也與社區公共空間的規劃、大小、設施完善程度等息息相關。一個規劃合理、環境優美、功能區劃分明確且設施完備的社區,往往帶來居民間的良性互動,但如果一個社區公共空間較小,唯一的社區廣場常常因為是用來跳廣場舞,還是用來打羽毛球或是寫地書而展開爭執,那這種不太友好的互動顯然已經失去了培育社區認同感的可能,甚至為社區治理帶來不少負擔。
3.社區網絡空間互動。
如果說社區公共空間是以老人和小孩為中心的互動場所,那么社區網絡平臺則主要針對的是中青年群體,也是對社區空間互動的脫域補充。出于工作以及子女教育等客觀需要,城市社區的常住人口以中青年為主,而這一群體也是在現實社區中最不活躍的,一是由于其時間精力主要用于日常工作,二是對于隱私和邊界感的重視程度較強,常常疲于進行社區場域的互動。而對于“機不離手”的都市青年來說,網絡是最為便捷、高效和舒適的互動方式。社區網絡互動大體上分為通知、組織、維權和閑聊四大類,幾乎可以涵蓋居民生活的客觀和精神需要的各個方面。在社區網絡空間,居民能夠快速接收社區的重要通知和活動信息等,一呼百應的網絡互動使得個體很容易產生對自我身份的認同感和對社區事務的參與感,且虛擬網絡空間的互動程度是可控的,既能夠滿足自我的社交需求,也有效避免了對私人空間和隱私的讓渡,在網絡空間的互動達到一定程度之后,也很容易從線上延續到線下。這種“進可攻,退可守”的新型互動方式的普及,為以青年為主的居民認同感的培育打開了一扇門,也因此成為現代社區精神共同體建設的一大趨勢。
社區網絡空間的互動平臺有社區網站、微信、QQ群、官方微博、電子信箱、微信公眾號等。但筆者通過調研發現,能夠同時擁有這些互動平臺且保持運營的社區并不常見,大部分社區只設有社區網絡互動群,其功能主要是社區通知發布和信息共享,群友的互動程度并不高。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現有社區干部、相關負責人等平均年齡較大,對于網絡治理的運用水平有限,無法擔任起網絡平臺的運維和網絡互動的組織工作,因此,社區網絡空間互動的普及率并不高;二是居民對于網絡互動的預期實現程度不高,社區網絡互動能否切實解決居民的問題,能否有效組織起社區活動,能否為居民帶來愉快的心理體驗等,這些都會影響到居民在社區網絡空間互動的參與程度,如一居民在社區互動群組織周末的一場球賽,卻無人應答,那么這種互動體驗則較差,或者關于社區公共墻體破裂的問題,居民在社區平臺上反映得不到回應,那么居民大多會放棄網絡空間互動的方式,而尋求其它路徑來解決問題。這類現象的產生,會成為從網絡空間互動到社區認同的桎梏。
以上三種社區空間互動方式,均能夠使居民產生一定的社區認同,促進城市社區共同體的重構。然而在現實城市社區中,治理主體往往并未將空間互動作為社區認同感培育的著力點,這導致城市社區的空間互動水平并不高。如此一來,居民對社區的認同,就僅僅只能停留在對社區環境、安全、服務等功能性的滿意度上,而無法觸及真正情感上的認同和歸屬感,即居民與社區的情感聯結強度上[14]。
空間互動作為社區共同體培育的重要突破口,既強調了物理空間的重要性,也重視社會空間中人的主體地位,以滿足人的合理利益需求和美好生活需要為核心,對于空間共同體、利益共同體和組織共同體的構建具有重要意義。
1.空間互動有利于打造空間共同體。
滕尼斯在對于共同體的論述中,特別強調地域和空間的作用,它不僅僅是地緣共同體形成的客觀基礎條件,也是習俗、儀式和情感產生的契機,精神共同體就由此發展而來。當前我國城市社區的共同體特征正在削弱,這與社區空間的規劃設計不無關系。出于安全性和隱私性的考慮,城市社區中盡管人口密度較大,同樓棟的鄰里之間、社區居民與居民之間的物理距離相當短,但總是存在著安全距離——大門和圍墻,一定程度上成為社區成員互動交往的障礙,導致了社區人際關系的疏離。而社區公共空間的互動,就是縮短這種安全距離的最好方式。似乎只有在公共空間里,大家最容易展現自己的社交屬性,敞開心扉暢聊互動,拉近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同時,隨著社會的發展,網絡空間也開始活躍起來。網絡具有超時空性,能夠突破時間和地域的限制,將處于不同工作場所的群體聯結起來,加強社區居民之間的互動,提高交往能力和溝通效果[15]。社區空間里的多形式互動,有利于使城市社區成為空間共同體,而不是“互不關心的鄰里”。
2.空間互動有利于強化利益共同體。
滕尼斯在對“共同體”和“社會”的概念闡釋中,將共同體理解為基于自然意志形成的一種持久的和真正的共同生活有機體,而社會則是人們通過深思熟慮和理性計算而形成的有目的的聯合體,這兩者彼此對立。在當前的國家背景下,作為社會治理基本單元的城市社區,想要重構滕尼斯眼中不存在利益關系的共同體已然不現實,我們必須結合實際,在“共同體”與“社會”兩條道路的縫隙之間尋找新的出路,既要強化人的本質意志,即本能、記憶、儀式等情感因素,也不能忽視人的選擇意志,即利益驅使。美國學者曼瑟·奧爾森(Mancur Olson)從理性的經濟人假設入手推演出了集體行動的邏輯,認為理性的、尋求自身利益的個人將不會為實現他們共同的或群體的利益而采取行動[16]。費孝通先生也指出,人們普遍只關心核心家庭的利益,而對此之外的領域不太關心[17]。這種集體行動困境在城市社區治理過程中常常出現,在社區需要居民共同參與和決策的過程中,“搭便車”現象時有發生,成為協同治理的一道障礙。而良好的空間互動使得城市社區由陌生人社會逐漸向熟人社會轉化,能夠促進社區內部的溝通交流,使得社區居民的利益訴求更加明朗,加深了社區各主體之間的理解,也在日常互動的基礎上漸漸達成利益共識,或解決利益沖突,最大程度上降低了利益協調成本,這對于城市社區強化以業主維權為代表的集體利益共同體有著重要意義。
3.空間互動有利于形成組織共同體。
真正意義上的社區共同體僅僅依靠空間和利益因素還不夠,它更應該是人的本能意志的體現和“人類關系的真正本質”,即人的情感需求層面。社區共同體的應然狀態是社區居民的美好精神家園,形成一個有機聯合體,有組織、有秩序,在必要時能夠達成一致行動,進行整體性協同治理。如何使得社區成員之間產生情感依賴,對社區具有一定的組織歸屬,成為社區共同體培育的疑難問題。社區空間的互動,無論是普通的閑聊或交談,共同活動(如游戲、體育活動、學習活動等),亦或上升到工作或家庭往來,都是對社區居民作為社會人的精神屬性的滿足,而這種滿足會使居民產生身份認同,更愿意融入集體與組織,對于社區的各種活動,居民也因為人與人之間的熟絡而愿意積極參加,并展示出更高的互動熱情,對于業主維權等復雜的集體行動,也更容易組織起來,參與一致行動。如此一來,社區開始從陌生人向熟人化社會轉變,社區居民對社區有了身份認同和價值寄托,也會逐漸產生組織依賴,社區組織共同體正在形成。
要使社區空間互動進一步走向社區認同,培育出真正意義上的社區共同體,就必須理清社區空間的三個層次,重視社區物理空間與社會空間的作用,以人的需求和體驗為根本出發點和落腳點,重點解決空間互動中所暴露出的規劃、規則與組織的問題,以提高居民的社區認同感,實現由物理空間、社會空間向精神空間的跨越,加快推進空間共同體、利益共同體和組織共同體的建設。筆者認為可以從以下幾條典型路徑著手:
1.加強社區空間環境建設,構建空間互動物質基礎。
社區空間環境建設是從空間互動走向社區認同的物質基礎。空間從根本上決定了治理主體和治理機制,并決定著治理過程與治理效能,而治理又通過空間來發揮作用[18]。
對于新社區,要做好合理規劃,配備社區居民人際互動的必備空間場所,如社區文化場館、中心廣場、兒童互動區等,滿足居民基本生活需求,促進居民社交禮儀的熏陶和感情溝通,同時,公共空間設計要做到合理、有序,不擁堵、不擾民,特別是針對存在爭議的公共空間,如社區樓層垃圾桶擺放位置、社區公共區域被私人占用的問題以及綜合性公共活動區功能性爭議問題等,要格外重視并妥善協調,避免社區內部矛盾的產生。對于老社區,要與時俱進,以人為導向,對無法滿足當今居民美好生活需要的部分積極進行空間再造,完善公共空間布局,比如對于社區的一些邊邊角角,可以改造成綠化帶,增進居民的居住幸福感,針對社區居民對廣場需求較大但籃球場使用率不高的情況,可在征求居民意見后進行適當改造,劃分多功能活動區,提高社區公共場域和設施的使用率,使得社區物理空間能夠成為社區居民進行互動社交活動的有利載體,為空間互動提供物質基礎,從而為社區空間共同體的培育創造條件。
2.加快網絡平臺建設,推進空間互動縱深發展。
社區網絡空間作為新的時代背景下社區物理空間的脫域補充,是培育空間共同體的一個重要突破口,應當引起足夠的關注,并成為今后社區建設的一大趨勢。加快網絡平臺建設,一要依靠財政支持,盡可能加大資本投入,通過政府財政補貼、開發商贊助以及社會組織、企業等合作支持等途徑,為社區網絡平臺的完善提供物質保障,更新社區網絡的硬件設施,并宣傳普及信息化社區意識。二要依靠專業人才的培養,引進專業人才來管理社區網絡平臺,建立更為完善的社區網絡空間互動體系,提升社區信息化服務水平,在通知發布、活動組織、業主維權、聊天交友等各個板塊發揮作用,特別是針對社區網絡用戶以中青年為主這一現實狀況,可安排更年輕化、更有活力的管理團隊,在網絡空間與用戶進行組織互動,提高社區網絡用戶的精神體驗,推進空間互動縱深發展,為社區空間有效轉化為空間共同體創造條件。
1.加快培育和引導社區社會組織,形成空間互動組織協同。
社區和社會組織是從空間互動走向社區認同的重要影響因素。當前城市社區中,空間互動的頻次和程度不盡如人意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各類活動組織力度和組織效果欠佳,這很大程度上源于社會組織力量的缺失。作為社區協同治理的主體之一,社會組織,如社區服務中心、法律援助、志愿者組織以及各種文體組織等,能夠有效彌補政府功能的不足,為社區提供專業化、多樣化的服務,充分調動社區居民的互動熱情。因此,要加快社會組織的培育,鼓勵和引導社會組織進社區。首先要適當放寬社會組織的準入門檻,推動各類社會組織自身的發展和完善,為其在社區和社會治理中發揮作用創造條件;其次可以通過政府購買服務或是相關政策支持,鼓勵社會組織進社區,參與協同治理,為社區注入活力;再次,在對社區社會組織加以正確方向引導的同時,要避免“類科層化”和“官僚化”,使社會組織充分散發基層民主活力,進而提高社區居民互動的意愿與效果,形成組織共同體。
與此同時,要鼓勵培育社區內部組織的發展,如廣場舞協會、登山協會、婦女互助會、社區調解協會等等,這些組織根植于社區,依托于社區,重心也在社區,除具備非營利性、非政府性、志愿性等社會組織的共性外,還具有草根性、靈活性、自治性和互益性等特點[19]。對此,可以社區組織的名義多組織開展各項文體活動,增進居民間的聯絡與互動,并對在社區中有重要影響的先進組織團體和典型個人予以表彰,更好地發揮其組織和動員作用;另外,可以在特別的節日里舉辦大型社區開放性活動,鼓勵社區居民以家庭或者樓層為單位一同參與,如此一來,鄰里家庭之間、社區半熟人之間甚至是社區通過網絡空間認識的“奔現網友”之間,都能夠更深層次地進行互動,及打造社區集體記憶,營造和諧溫馨的社區氛圍,促進社區精神共同體的培育。
2.落實多元主體利益與共治,強化空間互動主體保障。
對于社會空間的治理是從空間互動走向社區認同的重要保障。對社會空間的治理本質上是對人與人關系的治理。社區空間涵蓋了多個主體,建立多元互動機制,協調多方利益與需求,形成利益共同體。城市社區應建立以代表政府力量的社區居委會、代表居民自治力量的業主委員會、代表市場力量的物業管理公司的三元社區空間共治新秩序[20]。
首先,社區居委會作為社區治理中的關鍵主體,要轉變其治理理念。一方面,社區空間治理必須充分發揮基層黨組織的政治引領作用,這是現代化社區治理體系的基本方向;另一方面,由于居委會是社區與基層黨政機關的政策和財政支持的對接主體,受其管轄對其負責,而在社區治理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帶有一定的行政色彩,這種自上而下的行政化治理理念亟需改變,同時應避免對社區事務“大包大攬”的現象,做到不缺位、不越位。其次,業主委員會作為社區居民利益的代理人,要積極參與社區空間治理。在城市社區多方治理主體之間的利益博弈中,業主委員會常常處于尷尬境地,它往往代表了最廣大社區居民的需求,但由于身份的不對等性,一方面無法像居委會一樣主導話語權,另一方面也無法撼動資本的力量。因此,業委會要積極提出社區居民的合理訴求,為居民爭取利益,同時多鼓勵居民參與互動,在社區多元共治中發揮潤滑劑的作用。再次,物業管理公司要充分發揮市場資源配置功能,為社區空間治理提供更優質的服務。物業管理的核心就是社區范圍內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的供給,要處理好與業主委員會的關系,充分了解居民需求,做好社區空間公共設施的配置和服務工作,在社區空間治理中發揮良性作用。在多方參與社區協同治理的過程中,居委會、業委會和物業之間進行了充分的利益溝通與精神互動,在處理社區事務和活動過程中,他們又將分別與居民之間產生新的互動,進而推動社區互動網絡的拓展與縱深發展,實現從社會空間向精神空間的進一步跨越。
在新時代的中國,實現城市社區共同體的構建,根本目的是建設社會主義溫馨家園,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社區共同體的培育本質上也是對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培育,因此,我們應當時刻以“人”為出發點和落腳點。從社區空間互動這一典型視角來說,一方面要注重城市社區物理空間的設計和優化,重視業主居住體驗,為社區空間互動提供基礎和保障;另一方面要重視社區社會空間的組織與凝聚,協調好各方利益,發揮人的主體作用,以多種方式鼓勵和組織社區居民參與互動,形成社區凝聚力與認同感,為社區精神空間的培育創造條件。如此一來,社區共同體將得以可能,而決非僅僅是“一個失去了而又無法找回的‘天堂’”[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