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糧養的

負責征遷工作的楊作伍遇到了棘手的拆遷戶——五房埕大厝宅的主人施性教。楊作伍從歇后語“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中汲取了靈感，一袋毒包子本是用來對付施家門前的看家狗的，卻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被施姓父子發酵成“毒包子事件”。雙方的博弈結果如何呢？

一

我是寫詩的，從來沒有寫過小說。杜撰文約我寫一篇同題小說，經不起他的“誘惑”，姑且為之。小說的起因是一樣的，人物與情節各自虛構。

是這樣的。杜撰文在參加征遷工作中，碰到一家棘手的拆遷戶，他的同事缺乏耐心，差一點釀成大禍。

某年某月的某個夜晚，楊作伍突然想起，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這個歇后語他中學就會，只是從來沒有試過。他并非突發奇想，而是讓五房埕門前那條狼狗搞得沒辦法。今晚他必須有所行動，白天已買好包子，并且“做了手腳”，準備讓包子有去無回。

這是一個月黑的夜晚，當然風并不高，只是秋風習習，屬于南國天涼好個秋。這個時刻，本來是吃完飯陪老婆去公園散步。想到這里，楊作伍心里就很不痛快。他在夜幕籠罩下，從五里街踅進五房埕。還沒靠近，狗就狺狺作吠。楊作伍在慌亂中，用一塑料袋包子向狗的方向擲去，回頭撒腿就跑。之后他解釋說，畢竟是做虧心事，心虛。

肉包子確定是有去無回。問題是，狗沒有死呀！楊作伍小聲地描述，生怕別人聽到似的。楊作伍是第二天一早就偷偷過去看的，那條狗依然恪盡職守無怨無悔地站在門前。

包子不見了。楊作伍腦殼里的“杏仁核”瞬間放大，屋里的人到底怎么樣？他趕緊回來，向杜撰文報告。杜撰文是征遷組組長，這個主意是經過組長同意的。

他們一下子緊張起來，因為拆遷戶施性教是一個鰥夫，有時懶得做飯，父子倆就近買一點饅頭、包子對付一頓也是有的。

施性教有一個兒子，叫施弈神，在家待業，說白了就是整日無所事事，在家玩電腦。施性教最近盡量少出門，買包子的事，一般都差使兒子去。原因是施性教去買菜，經常被楊作伍他們攔在菜市場做工作，他不愿意面對他們。他必須熬。他聽說熬到最后，才能熬得最好。

狗糧養的，要是這對父子吃了那包子，我們就完蛋啦！楊作伍習慣罵“狗娘養的”，這是在部隊養成的，而他鄉音不改，聽起來是狗“糧”養的。

杜撰文也感到問題的嚴重性。五房埕高墻大院，難以探聽虛實，這一對父子平時又與人少有來往，他們的宗親大多移民海外。已經是午飯時間，食堂快關門了，杜撰文說先吃飯再看看吧。

楊作伍焦急上火，吃不下，只喝了幾口湯。

杜撰文是文聯領導，擅長寫小說。他苦笑著說，這樣的情節夠刺激，有懸念，只是我們無法置身事外。所以，也很痛苦、很糾結。鄰居說，好像看到施性教提了一塑料袋東西進去，又把門關上了。

五房埕曾經是一個地標性建筑，清朝康熙年間造的。雖然廂房還有外圍墻有些倒塌，但房子的氣派還在。三進院落，兩邊護廂房，曾經住下一個大家庭，如今只住著一對父子，有一點頹敗凄涼。

這一帶納入城市改造拆遷范圍，這一棟“大厝宅”垂垂老矣，似乎在等待“壽終正寢”。

但杜撰文不這么想，他說這是古厝，應該保護，可是我們人微言輕，說出去的話讓風吹走了，連水面上一朵漣漪都看不見。

施性教很固執。這個施性教，狗糧養的，“米粒不進”，要不然我們何至于出此下策。楊作伍憤恨不已，又悔恨交加。

施性教祖上是一個跟隨施瑯南征北戰的將軍，特別是攻打臺灣，功勛卓著，告老還鄉后起了這一棟大厝宅，可謂顯赫一時。如今家道中落，施性教父子守著古厝，吃著早年積蓄的老本，日子倒也過得平靜。只是兒子還沒娶妻，是一塊心病，也是老伴臨終前的心病。施性教必須為兒子謀劃，不能松口，不能輕易答應政府。昨天晚上他在門前看到那一袋包子，拿起來在燈光下看了看、聞了聞，他知道是韭菜肉包子。兒子吃韭菜會過敏，他清楚肯定不是兒子買的。從包子放的位置看，他估計是沖著“黑子”來的。黑子是他家狗的名字，施性教喜好下圍棋，執黑先行，先得一著，是他奉行的處世原則。他決定把包子放在抽屜鎖起來，觀察幾天，看有什么動靜。

楊作伍做夢了。他夢見施性教父子從冰箱拿出包子，蒸著吃了。吃完后口吐白沫，滿地打滾，他趕緊撥打120，老是打不通，就急醒了。起來喝了一口水，心情才平復下來。

第三天了，還是沒有看到施性教出門買菜。楊作伍如坐針氈，時不時跑到大厝宅周邊瞭望。人影沒看到，那狗東西倒是同保安一樣，日夜值守。

鄰居黑狗是施性教的發小，主動告訴工作組施性教提了一袋包子入門。這是施性教謀劃好的，他讓黑狗說出來包子的去向，也是為了制造緊張氣氛。楊作伍不明就里，也只能再通過黑狗了解施家這兩天有沒有什么動靜。黑狗故作夸張，說，這兩天怎么靜悄悄的，沒看到出門哦！打個電話試試，沒人接聽。楊作伍觀察了黑狗的言行，與平時不同，好像掩蓋什么，又要指向什么，他斷定黑狗是與施性教串通好的，也就是說施性教父子暫時生命無憂。

二

施性教拿出包子，放在客廳地上，叫兒子用手機拍照，他準備與工作組攤牌。他叫黑狗打電話給楊作伍，可以談談。他開始執黑子先行，把局做足，把局布好，以達到滿盤皆“贏”的目的。

五房埕大厝宅屬磚木結構。外墻砌磚，當時調集了泉南一帶民間泥瓦匠“高手”，用“二十四墻”砌成，至今尚可見“真功夫”。房屋梁柱坡頂及內墻，均用木頭。大梁、柱子、椽子、檁條木料講究，且采用榫卯結構，看不到一顆鐵釘。聽說抗震的平衡性很好，只是最怕著火與“著白蟻”。廂房部分倒塌，據說在民國初有一年著火造成的。

按一般的磚木結構，賠償價格遠低于混凝土結構。這一點是施性教最無法接受的。施性教聽說賠償方案之外，有一種文物古建筑的賠償，比混凝土結構還高。只是要組織本市一批文物建筑行家來綜合評分，達到要求的，方可按古建筑來賠償。施性教在等這個機會。

楊作伍知道其他片區也有類似這種房子，按文物古建來算價格，但組織起來很慢，“磚”家不好召集，時間要拖很長，楊作伍拖不起，他怕影響進度。現在好了，真應了那句話，欲速則不達。杜撰文有一點埋怨說，這個餿主意是你出的，我現在真想把你丟出去——有去無回。

杜撰文說，我們也的確有責任，本來鑒定工作可以提早做，因為施性教拒不見面、不提要求，我們也抱僥幸心理，現在反而被動，那就請“磚”家來鑒定吧。

聽黑狗說，施性教這幾天準備把“毒包子”的照片曬到網上，要炒作所謂“毒包子事件”。楊作伍清楚施性教在施加壓力，迫使自己就范。他也不是不答應施性教的條件，是施性教不理解從報方案到出結論，起碼要半個月。他擔心施性教等不及，所以把照片捅到網上，叫黑狗傳話，近日就會有“磚”家來五房埕，叫他開門迎客配合鑒定工作。

三天過去，“磚”家還沒來。施性教按捺不住，正準備叫兒子施弈神把照片放網上去，兒子說今天不能上網，不知怎的！

楊作伍不能再讓施性教牽著鼻子走，他必須先下手為強。他暗中通過領導聯系公安，公安上了一些手段，這幾天屏蔽了五房埕周邊信號。

十天過去，“磚”家結論是可以按照古建筑標準補償。接下來的麻煩是，施性教說他不能代表全家族簽訂協議。楊作伍又一下子“卡殼”了，他聽說施性教有一個堂哥遠在美國，沒看到回來過。難道工作又進入死胡同？

施性教現在倒是大大方方迎楊作伍入門，也愿意簽屬于他的那部分，但這樣對楊作伍來說毫無意義。施性教不代簽，不能消圖標，還是沒進度。五房埕這個圖標已經拖了后腿。楊作伍索性與施性教聊家常，關心他兒子的就業問題。

施弈神癡迷電腦，自稱要做“電商”。楊作伍建議因勢利導，滿足他的愿望，說不定真能成事。施性教說那就死馬當活馬醫。問題是電商要做什么？

問問他唄。施弈神從臥室出來。個子瘦高，臉白皙，戴眼鏡，長得挺斯文，只是有幾分靦腆。猶猶豫豫說，他想做電商、做狗糧。狗糧養的，倒是挺超前的思維。楊作伍內心嘀咕。

那好，我一些朋友的孩子也是做這一行業的，改天介紹他們認識。楊作伍面對施性教說。

出了五房埕，楊作伍接到杜撰文電話，說是五房埕不用拆了。他趕緊回到辦公室，細問緣由。杜撰文告訴他，接到領導通知。施性教在美國的堂哥是個人物，研究芯片的專家，前幾日應邀來北京講課，順帶反映了老家拆遷問題，堅稱要留下根，海外華僑華人才能尋根，才能謁祖。“一把手”已經決定不拆，并邀請他回老家，決意聘請他當“芯谷”高級專家顧問。

三

施性教搬出了五房埕，租住在“范客園”文創區附近。兒子施弈神做狗糧做得“風生水起”。兒子說現在不叫狗糧，叫寵物罐頭。網上熱銷，時常供不應求，產品主要靠進口，利潤高。

施性教拿到了他的補償款。他悠閑地坐在電視機前看趙本山的小品。“身邊有糧，心中不慌”，他想起這句老話，兒子又老有出息，他老開心哩。

作者簡介

洪安和，男，1986年畢業于福建師范大學中文系。業余創作詩歌、散文、小說，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福建文學》、菲律賓《世界日報》等國內外刊物，著有詩集《七彩云環》《云想故鄉》。福建省作家協會會員。

責任編輯 張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