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欣
認知語言學作為語言學新興的一個分支,充分考慮到人的主體作用,強調語言、意義和人的認知經驗、認知方式不可分開而言,將語言能力視為是人類整體認知重要的一部分。 認知語言學的興起為眾多學者提供了全新的語言研究視角,進一步豐富了語言學的發展。 隨著喬治·萊考夫與馬克·約翰遜的《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問世后,隱喻傳統的修辭學功能觀點被打破,更多的學者開始著眼于隱喻的認知功能。 《詩經》作為最早的詩歌總集,其研究價值不容小覷。 將語言認知與古典文化結合,從概念隱喻理論視域研究《詩歌》為古典詩歌研究揭露了新的一角,實乃一次有益的嘗試。 文章首先揭示隱喻的本質與特征,分析《詩經》中關于“人”的隱喻系統,探討其英譯策略。
從認知語言視角關于隱喻的定義可窺見隱喻的本質。 較早明確闡述隱喻認知特性的是Richards,他認為“隱喻是語言中無所不在的原則(Metaphor is the omnipresent principle of language)”。 由此可見,隱喻在我們生活中無處不在。 Lakoff & Johnson 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一書中認為隱喻是從一個具體的概念域向一個抽象的概念域的系統映射。 由此可見,隱喻涉及兩個認知域,是一種認知方式和思維手段。 Burke 認為隱喻是通過某事理解另外一事的機制(Metaphor is a device for seeing something in terms of something else.)。
由此可見,隱喻涉及的兩個域之間有關聯。 國內認知語言學專家也對隱喻做出相關定義。 王寅指出“隱喻是通過跨概念域映射過程后所形成的映合(Mixing)結果”。 束定芳認為,隱喻不但是一種語言現象,而且在本質上是人類一種理解周圍世界的感知(perceptual)和形成概念的工具。 通過以上關于隱喻的理解,可推斷出隱喻的本質:是一種人類認知工具;涉及兩個不同認知域;兩個認知域之間存在某種聯系;廣泛存在于人們的語言中。 王寅曾提出十組隱喻相對性特征:具有跨科學性與普遍性、體驗性與無意識性、矛盾性與統一性、系統性與限制性、新奇性與生成性、創造性與開放性、程度性與模糊性、單向性與互動性、共時性與歷史性、轉換性與辯證性。 束定芳提出的隱喻矛盾性、臨時性、模糊性、程度性、系統性、選擇性、方向性、不可窮盡性、多樣性,與王寅觀點可謂是異曲同工。 胡壯麟早年在討論語言與隱喻時,通過闡述張力理論(the tension theory)、沖突理論(the controversion theory)、變異理論(the deviance theory)、語義變則理論(the semantic anomaly theory),揭示了隱喻的某種特征。
《詩經》中蘊含著豐富的隱喻,其中關于“人”的隱喻更是大量存在,主要有“MEN ARE PLANTS”“MEN ARE ANIMALS”及“MEN ARE OBJECTS”三大類。
例1: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此例出自《國風·周南·漢廣》,是男子追求女子而不得的情歌。 詩歌中作者感嘆南山的喬木高大卻不能乘涼,進而想到漢江的女子不能靠近,其中“喬木”和“游女”便是源域向目的域的一個映射。 其背后的概念隱喻是“人是喬木”。
例2:摽有梅,其實七兮。 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此例出自《國風·召南·摽有梅》,描寫的是女子急切渴望求婚男子前來與其成婚。 詩歌中女子望見梅子落地,不免感嘆自己的青春已逝,希望喜歡自己的男子不要錯失良機。 由源域“梅”到目的域“自己”的映射,其背后概念隱喻是“人是梅”。
例3:燕燕于飛,差池其羽。 之子于歸,遠送于野。
此例出自《國風·邶風·燕燕》,是一首送別詩。《毛詩序》記載是“《燕燕》,衛莊姜送歸妾也”,由此可見,作者將“燕燕”喻為“遠嫁的妹妹”,是“動物”域向“人”域的映射。
例4:碩人俁俁,公庭萬舞。 有力如虎,執轡如組。
此例出自《國風·邶風·簡兮》,詩中的“碩人”指的是身材高大的人,“俁俁”形容魁梧健美。 “碩人”有力如“虎”,將跳舞的人喻為老虎,是典型的隱喻結構“人是動物”。
例5: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此例出自《國風·衛風·淇奧》,是一首贊美男子形象的詩。 “金”和“錫”在古時候用于鑄造銅器,“圭”和“璧”皆指玉器。 詩中由“人”向“物”投射,將君子喻為銅器和玉器,表達出君子如青銅器辦精堅,如玉器般莊嚴。
例6: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此例出自《國風·邶風·柏舟》,抒發了作者愛國憂己之情,帶有懷才不遇的憂怨。 “我心匪石”直抒胸臆表達出自己堅定不移的剛強意志,將“人心”喻為“石”,是典型的隱喻“人是物”。
構建喻體是指構建與源語相似或等同的隱喻喻體。 隱喻翻譯最理想的結果是傳達出源語意象內涵,實現相同或相似的交際功能。 當源語與目的語存在相似或等同的隱喻認知時,可采取直譯策略,即直接構建與源語相似或等同的喻體。
例7:有女同車,顏如舜華。
Alady in the cab with me looks like a flower from a hedge-tree.
此例出自《國風·鄭風·有女同車》,描寫的是貴族青年男女的戀愛。 詩歌中“舜華”指的是木槿花,詩人將姑娘的美貌喻為木槿花,其背后概念隱喻是“MEN ARE PLANTS”。 譯文中“lady”“looks like”及“flower from a hedge-tree”等可以看出譯者采用了直接構建與源語等同喻體的譯法,毫不缺失地表達出原文隱喻傳遞的內涵之意。
上文提到當源語與目的語存在相似或等同認知模式時,構建與源語相似或等同喻體翻譯策略直接有效。然而,由于語言文化之間眾多差異,字對字或詞對詞翻譯可能會造成目的語讀者錯誤的認知,達不到翻譯等效目的,卻適得其反。 此時譯者就需要采用直譯加注策略,對源語喻體加以解釋說明,幫助目的語讀者盡可能達成與源語讀者相似甚至等同的認知效果。
例8: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The peach tree is young and elegant; Brilliant are its flowers.
此例出自《國風·周南·桃夭》,是一首慶祝年輕姑娘出嫁的詩。 詩歌中作者以“桃花”起興,將“桃花”喻為“美人”,是典型的“MEN ARE PLANTS”隱喻結構。 源語中“夭夭”描繪的是花朵茂盛美麗,生機勃勃的樣子。 譯文中譯者采取直譯加注策略,將其處理為“young and elegant”,增譯出“elegant”,對源語喻體加以解釋說明。 “elegant”一詞將原文“夭夭”修飾人美的含義表達了出來,幫助目的語讀者盡可能達成與源語讀者相似甚至等同的認知效果。
當在目的語中未找到與源語隱喻認知效果等同的喻體時,且構建與源語相似喻體不符合目的語讀者語言習慣,造成認知激活障礙時譯者可采用將源語隱喻以為目的語明喻的翻譯措施。
例9:麟之趾,振振公子。
The unicorn willuse its hoofs to tread on none just like our Prince's noble son.
此例出自《國風·周南·麟之趾》,是一首贊美諸侯公子的詩歌。 原文中“麟”指的是中國古代一種仁獸——“麒麟”。 “振振”形容誠實仁厚的樣子,“公子”指公侯的后代。 以“麟”喻“公子”,符合“MEN ARE ANIMALS”隱喻結構,且“麟”和“公子”都是存在于源語文化里的意象。 譯文中作者采用更為符合目的語讀者習慣的“unicorn”與“Prince”。 譯文中“just like”,直接將“公子”向“麟”的映射處理為明喻,采用轉換喻體的策略開門見山傳遞原文意象含義。
當源語隱喻與目的語語言文化相悖,會造成讀者認知困惑甚至障礙,在不影響翻譯等效缺失的前提下,可以直接省略源語隱喻;當源語中眾多隱喻表達同一意思,翻譯出其中一處省略其他也更加契合目的語讀者的語言習慣。
例10: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He sees thewhite-drest maid as beautiful as jade.
此例出自《國風·召南·野有死麕》,是一首優美的愛情詩。 原文詩歌中“有女如玉”是典型的“MEN ARE OBJECTS”隱喻。 譯者將其處理為“maid as beautiful as jade”也直截了當譯出了隱喻表達,同時,譯者省略了“白茅純束”,只用“white-drest”點到為止,同樣能引起受眾的共鳴,達到共情的效果。 這樣的處理兼顧了詩歌翻譯的“音美”和“形美”。
《詩經》作為我國古典詩歌的開山之作,從認知語言學視域研究《詩歌》中隱喻為古典詩歌研究揭露了新的一角。 研究表明,隱喻在《詩經》中大量存在,其中關于“人”的隱喻主要有“MEN ARE PLANTS”“MEN ARE ANIMALS”及“MEN ARE OBJECTS”三大類。 譯者翻譯時應充分理解激活源語隱喻內涵并根據目的語讀者語言習慣做出調整。 當源語與目的語存在相似或等同的隱喻認知時,采取構建喻體策略直接有效;當因文化差異引起目的語讀者認知障礙時,采取省略喻體、增補喻體或轉換喻體策略更為合適。